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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行人(3)
       那妇人见他不怒,反而朝自己道歉,火气消了大半,却不还礼。突然间,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窝里滚了下来,连忙扭转身去。

       何栖不明就里,满腹狐疑,以为自己言语又有唐突,转头望向那少女。那少女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过虑,安心用餐就是。

       用完了膳,何栖取出所买的衣衫,递给那少女,说道:“有点匆忙,来不及细选,你们试一试合身否?”

       那少女见何栖为自己挑选的是一套青色裙衫,喜形于色,抿嘴笑道:“呵,真漂亮!我极喜欢青色的。多谢了。”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扭头道:“娘,你看一眼,这套衣衫好精致!”

       那妇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些臭男人,只会拿一些浅薄的东西,哄女人开心!”

       “娘,这位少侠看我们厮杀了半夜,落得衣衫褴褛,好心为我们添置了衣服,你不要这样冷淡对待人家嘛!”那少女怫然不悦,道:“您看,他也为您挑选了一身,好像也蛮合身的。”

       那妇人回过头来,瞟了一眼,转向何栖,喝道:“臭小子,滚到外面去,等我们换了衣衫再进来。胆敢闯进来偷窥,当心我挖了你的招子!”

       何栖听她出言不逊,挖苦伤人,暗自为自己叫苦,扶危济难竟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可恼。转念想到,她们母女惩奸除恶,搞得伤痕累累,险些伤了性命,比自己不知惨上多少倍,人家也没有叫过苦,我这又算甚么?如此一想,心气平和了许多,自提了衣衫到外面更换。

       各自换了衣衫,再见面时,均吃了一惊。

       那对母女虽有伤在身,精神萎靡,换了新衣,也增色不少。那少女身着青衫衣裙,秀发散在脑后,更是飘然若仙,超凡脱俗。

       何栖本是俊朗男子,丢掉了破衣烂衫,洗净了污垢,换了一套得体合身的公子衫,更显得出类拔萃,英姿不凡。

       那少女望了几眼,面上多了几片红霞,低头道:“一路奔波劳苦,还没请教恩人的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姓何,单名一个栖字,何栖!”何栖连忙应道:“两位如何称呼?”

       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江湖漂泊,无根无落,哪里有名有姓?你叫我莲花吧!我娘——”不待她说完,那妇人接道:“叫老娘空心人吧!”

       何栖想起午间所见画影图形通缉她母女一事,明白这对母女担心走漏了名声,惹祸上身,便不再追问。有心将这件事告知她们,又担心她们多生忧虑,只暗示她们这几日尽量藏好行踪,少出洞活动。

       莲花点头称是。那空心人却有些不屑,嘟囔道:“哼!老娘来去自由,哪个敢来管我?”

       何栖佯装没有听见,将旧衣衫铺在石洞里,打了个地铺,纳头便睡。心里想道,我不消与这疯婆子计较,待她们养好伤口,我早日脱身便是,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何栖疲惫至极,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月上南天。醒来后,只觉浑身酸软,口舌发咸,恍然不知何处。愣怔了许久,方回过味来,不觉心头大寒。默默念道,倘若一觉醒来,能恢复从前好时光,也不枉这恶苦一日了,可惜啊,只是南柯一梦。

       借着微弱的月光,向里看去,那对母女还在睡梦中,想是身上有伤,又极其疲惫,借此长眠休养生息。何栖无心睡眠,裹了一件披风,踱步出了山洞。

       出了山洞,豁然开朗。一轮满月,高悬空中,如一盏笼着轻纱的大灯笼,抛洒着柔和的光,普及万物。虽不及白日那般照彻黑暗,却暖人心扉。山洞前面,临着一条白练般的清泉,泉水叮叮,络绎不绝,好似水珠儿在簇拥着赛跑。

       何栖找了一块大石坐了,望着满月,听着水声,更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长叹一声。

       “何少侠,面对这良辰美景,何故叹息啊?”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柔情似水的声音。

       何栖吃了一惊,转身一看,是莲花。便道:“莲花姑娘,伤势好些了吗?”

       “皮肉之伤,未伤及要害,歇了一日,感觉好了许多。”莲花轻轻耸了一下肩膀,又道:“这一日,我们母女着实拖累你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栖道:“只是奇怪,你们母女是江湖人,如何跟官府之人结了仇怨?”

       “此事说来话长。”莲花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母亲带着我行走江湖,寻访家父,一路上,见有官府大院和富商大贾,必去悄悄探访一番,少不得窥见一些贪官污吏或为富不仁者,在夜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家母性情暴戾,你是见过的了,实在容不下这些畜生为非作歹,就刺死了他们。一路走来,惹了不少祸端,屡屡遭官兵追杀。如果非少侠相助,想必已然命丧黄泉了。”

       何栖听她父亲也是下落不明,顿生相怜之心,然脑中疑虑不减:“你父亲下落不明,去某处做了官,还是远行经商?”

       莲花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性命都是你所救,便不再隐瞒你了。家母年轻时,长得很是美艳,家境又十分殷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女子,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踢破了门坎子。她一个也看不顺眼,偏偏相中了镇上的一个的秀才。这秀才,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为人本分,风流倜傥,又念得一首好诗。家母的长辈百般阻挠,她执拗不听,后来索性断了家族关系,跟这秀才私奔了。不消说,这秀才就是家父了。”

       何栖听她娓娓道来,数说家事,不忍打断,倾耳聆听。

       莲花接着道:“谁曾想,两个人成了亲,过了几年四处漂泊的苦日子,有了我,家母想起从前的大小姐日子,看着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又反悔了。家母性情刚烈,又不愿向家人低头,只好将满腹怨气撒在家父身上,日日夜夜骂他没出息,既无心考取功名,又无意勤练武功,直让我们母女跟着他吃尽了苦头。家父先时还不反驳,只是唯唯诺诺地避让。后来,实在迁就不过了,便和母亲动了手。家母武功不弱,家父不是对手,被母亲一剑削去了三个指头。家母本是无心之失,却不肯认错。家父还以为家母绝情,趁着夜色,一去不复返。”

       何栖心头大震,不曾想空心人的遭遇如此糟糕,也难怪脾气古怪了。

       “家父不辞而别,家母还以为只是赌气,过几日,还会回来向她低头认错,不料等了一个月,也没有见着家父的影子。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家父在发奋图强,也许做了大官,或是发了财,就会回来接我们,享受荣华富贵。”莲花抬头望了一眼夜空,像是对何栖倾诉,又像是对满月抒怀:“谁知道,三年过去了,家父依然是音讯全无。家母这才慌张了,多年积蓄的骄傲和倔强,被一举击破。我记得,那一段日子,她像疯了一样失魂落魄,天天以泪洗面。”

       何栖心头大震,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的眼泪终于哭干了。她的眼睛又恢复了锐利,她的手也更坚硬了。有一天,她拿起那把冰冷的长剑,牵着我的手,说,‘走,莲儿,我们一起去找那个负心人!我要亲手杀了这个毁掉我一生的男人!’”莲花凄然一笑,道:“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我们母女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磨破了多少鞋,吃了多少苦头,查验了多少官员衙门和富商大贾,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何栖听完,不由得心神恻然,实在想不到那妇人有着这般不堪回首的往事,顿生哀怜,也难怪她脾气古怪,性情暴戾,自讽为空心人。

       回头看莲花满眼蓄着泪花,只想把她抱在肩头,让她痛哭一番。却不敢伸手,只安慰道:“造化弄人,我们只能听从天命啊!“

       莲花点头称是,反问道:“我看少侠好像满腹心事,想必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吧?“

       何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便把自己这两日来的遭遇也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地宫密钥一事。

       莲花也吃惊匪小,叹道:“造化弄人,当真是造化弄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人互诉了衷肠,顿觉心情畅快了许多,也亲近了许多。莲花少女心性,随口道:“以后我们不要互称少侠和姑娘了,你喊我莲妹妹,我喊你何大哥,如何?“何栖满口答应。何栖邀莲花坐过去,一起赏月听泉,莲花也爽快答允了。

       泉边不知开着何花,暗夜里也散着清香,令人闻之欲醉。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望着满天的星月,嗅着莫名的花香,只觉得无限的美好。那些生活的阴影,就像天空飘过的一片阴云,终究没有遮挡住满天的星月。

       次日,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万物生辉。几人走出山洞,伸了个懒腰,均觉得神清气爽。莲花的肩膀已无麻木之感,只是举手抬臂有些疼痛。空心人伤势较轻,未伤及筋骨,伤口已结了痂,假以时日,自可运转自如了。

       昨日里,何栖采买的食物已然食尽了。为安妥起见,何栖未再去小镇采买食物。好在时逢佳季,山上野果甚多,随手采摘,洗了洗,即可充饥。何况,林子里有飞鸟,山泉里还有游鱼?何栖虽然剑术粗浅,偶尔也能刺到几只几条,寻些干柴,生了火,烤熟了食用,虽然寡淡了些,也算是难得的野味佳肴。

       何栖与莲花已有了默契,闲暇时便坐在洞口的巨石上聊天,或谈论儿时的趣事,或交流剑术的诀窍,时感轻松愉快,大有相见恨晚之憾。那妇人对他还是时而恶言冷语,何栖却再也不忍与之计较了,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母女二人心情泰然,静心养伤,又无奔波之苦,伤势好得极快,到了第七日头上,均好了大半了,已能持剑互搏,演练剑术。何栖看在眼里,心道,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