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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像个娘们似的揣个败家心思打仗
       老油醋那可是跟湛江来、磨盘、佛爷一起在东北打过游击的,感情比旁人都深。这一刻,湛江来心里像是倒了五味瓶,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卫生院去了。

       刚进村,就看到人头攒动,把村西口的柴火垛围个水泄不通,村里的警卫连正分散朝鲜百姓,这在青天白日里头,要是被敌人的飞机发现那就是一场惨剧。

       湛江来隔老远就听到了磨盘的破口大骂,显然书里乖遭了殃,还没等他凑近,就看朝鲜百姓的头上飞出俩身影,湛江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戴着红胳膊箍的警卫连战士。

       在场中央,磨盘拎着书里乖,飞起一脚将一个警卫连战士踹了出去,瞪着红眼珠子骂道,“今儿个爷爷必须捏死他!谁要是管这事,等我做完了要杀要刮随便!”

       书里乖呢,在他手心里攥着是彻底瘪茄子了,哭丧着脸一声不吭,旁边几个警卫连战士看情形不对,就拉开了枪栓,眼看着就要兑上火了。

       湛江来推开旁人,喝道,“磨盘!老子没叫你死,你他妈敢死!”接着对警卫连的人说,“都把枪放下!我是他们连长,有什么事我处理!”

       警卫连里挤出个拿短枪的,一脸油光水滑,他上下打量一番湛江来,一挥手说,“都给我绑了!”

       湛江来的脾气可比磨盘更劣,一瞅这粉头粉脑的小崽子要绑他,驴劲立马就倔出来了。他掏出枪喝道,“谁敢!”

       这下可把事闹大了,本来磨盘要捏死书里乖就没人敢拦,这一刻湛江来又参和进来,眼看着要绑他们连长,这些湛连的老兵油子可就不干了,41式、黄油枪、三八盖子可就一起拉响了。

       书里乖一看这架势,“哎呀”一声就哭了,他脖子被磨盘攥着呢,嗓子可没哑,他哭道,“我说连长我的爷啊!多大点事啊!你就让磨盘削我一顿能咋个!难不成他真要捏死我撒!”

       磨盘一瞅也懵了,脑子清醒了一大半,当初他是豁出去了,可是湛江来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服气的人,要是真弄出人命,那还叫个人了?他立马松开了书里乖,苦着脸说,“连长!这没你的事!我自己扛!”

       没等湛江来回话,警卫连的连长,也就是那个粉头粉脑的小子可就怒了,“你们是土匪还是革命战士!啊?纪律是铁打的!没人例外!都给我绑了!”

       可是枪口都对着呢,说绑就绑谁敢动弹,这时老宋从人堆里挤出来了,他挥开搀扶他的枪嘎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蹲在地上。

       “俺的祖宗们啊,求求你们让俺多活几天行不行?把枪都给俺放下!”

       湛江来一看老宋疼的直弯腰,本来刚才挺高兴的,这下倒闯祸了,他倒洒脱的很,把枪收回腰里就举起手,磨盘一看也立马抬起手,还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武器。

       警卫连连长二话不说,上去就卸了他们的装备,将两人连带书里乖捆了押回办事处。

       老宋望着三人的背影,气就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时候石法义带人捧着新棉被跑过来,他哪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脸惊讶地瞅着远去的湛江来,问道,“这这!这是怎么了?”

       老宋早就知道他是谁了,捂着伤口倍感窝囊,气道,“咋了?掉脑袋了!”说完就径直奔向了卫生院。

       等他到了卫生院才知道,老油醋只不过是口里噎了块小石子,当初送来时就清理了口腔,可能是塞在牙床后没看见,这些天卫生院的护士们马不停蹄地接治伤员,所以才一时大意,险些让老油醋憋死过去。

       老宋等人是足足陪了三个钟头,老油醋才转危为安,待到他们出了卫生院,正看见团长的吉普车横着杀来,瞧那风尘仆仆的样子,该是火冒三丈了。

       一一三师三三八团团长老朱甫入后勤办事处,就将胯枪和皮带劈在了桌案上!他踱来踱去,指着对面的湛江来就吼开了,“瞅瞅你!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当自己还是东北时候的活阎王?十来年了,脾气一丁点都没改!倔得跟头驴似的!怎么?警卫同志是你阶级敌人了?你要主持批斗了?组织纪律都抛在九霄云外了?没他妈你这么护犊子的!”

       接着挥挥手,将屋里的人撵了出去,等人散尽后,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随后改了口吻,叹道,“我说老湛,我求求你给个脸行不行?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第二次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你跟我来这套犯得着么?现在闹大了,我不来白参谋长就得来,他要是过来你就是没跑了,咱也不说旁的,你闹这出的意思我明白,你就说吧,要多少人?”

       湛江来乐了,说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们别当我是后娘养的,瞧见没有,再不给我补充兵源,甭说你老部下不干了,就是我也要交械了。”

       老朱苦笑道,“你这油脑袋谁也掰不过,跟我来这套借力打力,闹这事就是给我看呢,咱是老战友了,半斤对八两谁都明白,不过说实在的,只有一个排能调给你。”

       湛江来摇摇头,“一个排不够,你把刚才那个警卫连调给我。”

       老朱一听,这家伙还记起仇了,便一摆手说道,“不行,一个排都便宜你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条件。”

       湛江来微微皱眉,哑然道,“咋?旱地里拔葱,莫非要掉我膀子?”

       老朱笑了,点点头说,“第二次战役是场逆转之战,我得借你的人,军侦察科的张魁印①瞄上你家的宋剑平了,他点了名,包括老宋在内,马传东、周梁这三个人必须调给他。”

       马传东就是磨盘,而周梁则是扯火闪。

       湛江来一听就急了,这三个人全是他的宝贝疙瘩,那可是千里挑一的老兵,他哪舍得给别人啊。

       他不甘的追问,“什么火烧眉毛的事要调走他们三个?真那么重要?”

       老朱点点头,随后毫不客气的说道,“这是一点,另一点就是你要在这里安生一个月,纪律就是纪律,你这么闹,老白那里就不好交代,兄弟我是人至义尽了,你老实在这里趴着好了。”

       “你们这些王八蛋……”湛江来心里这么骂着,忽然感觉到原先将计就计的圈套轻易地就被老朱破解了,给了他一批生兵蛋子让他在这里养着,然后调走他手里的大小王,这不是彻底被玩了么!

       “我说老朱,事后你得把他们还给我……”

       老朱拿起桌上的胯枪和皮带,向外招呼一声便哼着小曲走了。

       湛江来看他上了车扬长而去,心里这个堵啊!他一拍桌子,门外的枪嘎子就进来了,他把一壶水全灌进肚子里,扯开破锣嗓子吼道,“湛连的!夜间演习!”

       当时在这个村里,所谓的夜间演习就是防空防化防渗透,折腾是避免不了了,可湛江来这一肚子气,不撒在他们身上又能撒在哪呢?他虽然也是受罚之身,但实则上已经是全村驻军保卫力量的最高指挥员,原先驻扎在这里的警卫连知道得罪了湛大头湛大阎王,连夜就被一一二师调走了。

       到了第二天清早,湛连从村南口集结归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霜气,眼皮子都耷拉着只能瞧见脚面。老宋拄着拐棍在村口笑道,“这才像革命队伍嘛,千锤百炼!无往不胜!好,好哇!”

       好个神仙呐,老兵们合计起来真是窝囊死了,将凌厉的眼神全瞄向了书里乖。

       书里乖知道自己不是人,轻轻拍了一下嘴巴就要去他的“刑场”,原来当初闹事的三个家伙都各有惩罚,磨盘是帮村里砍过冬的柴火,湛江来喂喂少的可怜的家禽,书里乖呢,则派到了村里的伙头厨房,天天解决部队的吃饭问题。

       老宋看书里乖悻悻的走,就招呼他归队,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文书,干咳后朗声说道,“俺们连啊!入朝以来经历了严峻考验,终于得到了广大官兵的认可,上级呢,鉴于俺们在战役中表现突出,充分发挥了俺党俺军优良的作战传统,认真且顽强地战斗在最前线,特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说完自己噼里啪啦地鼓掌,湛连的家伙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也只好隔着棉手闷子拍动着手掌。

       老宋挥挥手,然后叉着腰继续说道,“现在呀,大战当前,俺们的战士想家了!这是情有可原地!上级呢,考虑到革命战士焦虑地情绪,特别为此派来了家乡的慰问团!”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死鱼眼睛都在霎那间亮了起来,哄子蛋举手道,“黄梅戏有的没?我那个喜欢啊!”

       “二人转!报告组织我们要二人转!”

       “梆子!河北梆子!”

       这下你一句我一句就开锅了,几个朝鲜百姓从屋里出来,披着棉袄打着哈欠直摇头。

       老宋让大家压低声音,说,“这个组织上安排的事,俺也不太清楚,不过今天午后,所有人到垛子场集合!俺们啊——要照相!”

       湛连的一听就懵了,有的长这么大也没照过,三三两两的就嘀咕开了。老宋又说,“给你们一上午时间足够啦!把家伙事儿都放下,把脖子都洗干净喽,胡子拉渣的也刮了,衣服埋汰的拿宣传科的粉笔戳戳,到时别给俺们尖刀连丢脸!”

       佛爷摸着光头,有点踌躇,他举手说,“我说指导员,秃子不影响革命吧?”

       大家一听就全乐趴下了,老宋捂着伤口点点头,“要得,只要觉悟高,有毛没毛都要得。”

       湛连的老兵们在这一刻兴趣盎然,非是佛爷的最后一句话,而是有的人这辈子都没照过相,心里都喜滋滋的。

       等大家散去各忙个的,老宋才寻上湛江来,后者正蹲在地上喂鸡。

       “你让他们出去跑了一宿,自己躲在这喂牲口也说不过去呀。”

       “屁!”湛江来拍掉手中的烂草籽,嚷嚷道,“到朝鲜来干什么了?该抓的抓不到!现在倒好!跟他妈狗熊似的在这里猫下来窝冬了!”

       老宋哎呀哎呀地敲着他肩膀,“不急于那一时!俺问你,昨晚老朱跟你说啥了?”

       湛江来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机密!”

       “啥玩意机密呀?俺还是不是湛连的指导员?你跟老朱到底扯什么了?”

       “机密!”

       “欸!俺说你还懂人话不?我这只是贯通伤,没伤到脑袋!我还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湛江来抓了把草籽,撒向地面嘀咕道,“我看你也是个‘二’!”

       “你怎么骂人呢!”老宋捂着伤口急得直蹦高,看他雷打不动就摇着手指头说,“好!俺算看明白了,跟着你没有不‘二’的!”

       说完转身走人了,湛江来见老宋走了,心里也不舒服,抬脚踢飞一只老母鸡,气哼哼地盯着北方,怒道,“老子就等你老朱这一个排!等到了谁也拦不住!”

       别看湛江来心有怒气,其他人可活蹦乱跳的,在这年月拍张照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啊。说来也巧,中午的时候,后方慰问团和师宣传科的摄像员就开到了。

       湛连所有人都精气十足的杵在村井口,看着青春貌美的大姑娘从车上一个个跳下来,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不时勾肩搭背地乐成一片。

       那些大姑娘可没他们这样没出息,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一个个小兰头甩来甩去,像是故意给他们看似的。

       这时她们都下车了,正准备抬另一辆车里的锅碗瓢盆加乐器,湛连的老兵油子就等这时候献殷勤呢,呼喝着围拥而去,那股拼劲与拿下阵地没什么两样。

       蜂拥之下,那位留学苏联的朝鲜大学生可就吃不住劲了,也不知道被谁拱了一下,跟头猪似的奔着一位女兵的胸口就去了。

       这瞬间的事不消说,怪的是那位女兵“嗨哈”两声,就把崔智京踹了出去,等大家缓过神来,那文工团的女兵也是突然一愣,捂着小嘴指向地上的崔智京,说着朝鲜话道,“哥?是大哥吗?”

       湛连的家伙们愣了愣,那个时候自己的地方话还听不懂呢,更别提朝鲜话了,本来一个个以为崔智京惹了大祸,谁知道几秒钟过后,这一男一女竟然搂上了!

       随后的情景可想而知,漫天的“思密达”让湛连的老兵云里雾里的。

       扯火闪就蹬了一脚哄子蛋,喃喃道,“这外国人真就不一样呃,放在咱老家,就这个!”说完就把手掌比划成个菜刀,狠狠切了下去。

       哄子蛋也摇摇头,“确实,这叫什么事啊,光天化日的。”

       湛连正在嘀咕呢,崔智京松开女战士,嚷嚷着东北话笑道,“我妹妹!崔智慧!她是我妹妹崔智慧啊!”

       佛爷念了句阿弥陀佛,倒是先反应过来的,摘下狗皮帽子,上去就作了一个揖。那个时候几乎都留小毛寸,但佛爷的脑袋压根就不长毛!

       二十多个文工团女战士一看就全乐了,晌午的太阳一照,佛爷的脑袋跟镜面似的,不论男的女的全笑趴腰了。

       等一番折腾,把文工团的器械都运到洞里后,石法义带着旧班底杀过来了。

       他依然是一脸严肃,说道,“到后勤办事处照相,每人一张,然后到垛口集合拍全连照。”

       枪嘎子一看他就直哆嗦,就用胳膊肘顶顶哄子蛋。哄子蛋自然会意,就问,“那连长呢?”

       石法义转过身冷冷的问,“怎么?我不是你们连长?”

       哄子蛋没敢吭声,这时石法义的部下铜炉说话了,“这也是指导员的意思,大家安顿好就去办事处吧。”

       这铜炉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在协助三三五团阻击敌军的时候,被老谢捞上来捡了条命。虽然在湛连中这俩人还是个异数,但大家普遍还是认为铜老排长比较平易近人。湛连的兵油子们也不好说什么,便跟着俩人前往后勤办事处。

       此刻在横村里,有生力量只有湛江来的小半个连,警卫连被一一二师调走后,朝鲜人民军的一个游击队也离开了村子,如今是100:1;大多数都是伤员与非战斗人员。

       湛江来来到后勤办事处后,就蹲在门口想这个事。如果联合国军发现了这里,只要开来几辆坦克,湛连这几个能拿枪的就算交待了,所幸这里的村民战斗素质比较好,并未给他添太多麻烦,不过他还是在巡逻的时候,命令部下在村周围埋下了地雷。

       他又合计,如果敌人堆上来,转移伤员将是最头疼的事,怎么也得分出去一个排。他抓心挠肺的想怎么才能抽调出兵源的时候,老宋英姿飒爽地过来了——瞧他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裤,左上衣兜里的还插着两支钢笔,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穷酸气,湛江来看在眼里差点没乐过气儿去。

       “俺知道你想啥呢,咋?照相是小事了?这可是影响军队士气的大事!你少跟俺在那贼眉贼眼的傻笑!俺才不搭理你呢!”

       湛江来一把将他拽过来,咧着嘴赔笑道,“我刚才态度不好,您大人有大量,要不您捶我两下出出气儿?”

       “滚边去!你就是两面三刀的滚刀肉,俺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说着压低声音,左右瞧瞧没二人,便在他耳边说道,“俺刚从卫生院出来,光膀子露大腿的都瞅了瞅,没文身的。”

       湛江来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听完就愣了,他压根就没想到老宋会这么上心。老宋打仗行,写诗行,文化工作行,但要说起情报工作,那不是愣头青顶砖头——找砸的事么。

       所以湛江来听完就后悔了,就凭老宋那股轴劲,非得把事搞砸了不可。他贴着老宋面颊悄声说,“这事您老别操心了,咱得慢慢来,您不是说了么,战斗工作要排在第一位,这事您一走一过有个数不就行了。”

       “那不行!俺得对你负责!”

       “欸我说你怎么一根筋呢!”

       “什么一根筋?这事可大可小,你整天像娘们似的揣个败家心思打仗,能打好吗!俺是你指导员,也是你老大哥!这事必须得帮你解决了,不然俺睡不着!”

       湛江来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当初就稀里糊涂的告诉他了呢!他刚想跟老宋掰扯几句,就看湛连的几个家伙们嘻嘻哈哈的走过来了。

       还真别说,湛江来几乎认不出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了,一个个油光水滑,一改往日邋遢的旧有形象,简直是闪闪发光的新中国新青年了。

       老宋看在眼里可美坏了,拍手说,“对咯对咯!这才有股新气象嘛!大家排好队,等拍照的同志来了都笑呵呵的,俺们是光荣的革命斗士!把残酷留给敌人,将微笑留给新中国的未来!要热情,热情哈!”

       湛江来瞧大伙喜滋滋的,只好把话头咽了下去,这时哄子蛋嚷嚷道,“指导员!我们拍照是不是应该把老油醋抬出来呀?”

       老宋点点头,不禁有些感动,“应该的!应该的!佛爷你带俩人去卫生院,跟苏大夫说,就说俺让的,把他抬出来咱们一起照张相。”

       佛爷答应一声就领人欲去,忽然老宋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湛江来,又转头挥手道,“把苏大夫也叫来,就说俺让的!”

       湛连的家伙们开始嘀咕了,苏大夫是谁啊?有的就乐开了,还不住翘着大拇指。湛江来冷眼一看也不知道个所以然,就在背后捅了捅老宋,“谁啊?也不是咱们连的,你瞎喳唬什么劲呀?”

       老宋背个手,一派春意盎然,“来了你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湛江来讨了个没趣,喃声道,“这个连成你的了,你老大!我‘二’,行不!”

       等把老油醋要死要活的抬来,老宋背着手左走走、右看看,就是没瞧见苏大夫。他问佛爷,“人呢?苏大夫呢?”

       佛爷说,“苏大夫有手术,说谢谢你的好意了。”

       老宋叹了口气,就呼喝着大伙排好队准备照相。湛江来看了看表,又瞅瞅碧蓝的天空就纳闷了,“老宋,咱在这傻愣愣的杵半天了,照相的呢?”

       老宋这才醒悟过来,一拍大腿说,“哎呀!真地!照相的呢?”

       湛江来叫枪嘎子去问问,结果人家照相的说没空,要给朝鲜村民拍军民融洽,说是明天有空再看看——得知消息后,老宋!我们这位革命诗人,望着一排排打扮漂亮的人民志愿军子弟兵,只好无奈地宣布解散。

       湛江来蹲在地上乐得死去活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狠咬皮带敲着驳壳枪,老宋叉着腰想说什么,可瞧他那个损样就作罢了,捂着伤口哀叹连连,大有丈夫惆怅、江山悲嘘唏的样子。

       湛江来知道演过了,一骨碌爬起来跟上老宋扶着他说,“这事您别往心里去,不就是照个相么,咱明天就把这事办了!”

       老宋无力地摆摆手说,“这都是命啊……俺上了你的船就应该觉悟了。”

       “别呀!咱们革命同志可不行说这个,咱远的不说,就说飞虎山的时候,您一个班就顶下去几拨美械,现在不就一个照相的耽误您了么,我跟你说呀,你是指导员,可别影响士气。”

       “滚边去!少在俺坟前立牌坊,俺他妈就不长记性!怎么出国的时候就没申请调令呢!非得绑在你裤裆上当铃铛——命!这就是命!俺太仁慈了俺!”

       “指导员!老宋同志!你这么说就不怕影响士气了?还有,以后你少扒人家肩头裤裆地看,老子做事有数的,不行你胡来!”

       “哟?俺胡来?”老宋一巴掌推开湛江来,怒道,“要不是为你操心,俺愿意看大老爷们光膀子?俺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当初投诚的国军都洗心革面为了新中国拼命,素质可比你高!谁他妈还留文身!只有你那小脑袋瓜才这么想!”

       湛江来听完呆住了。

       对啊……

       老宋确实说的很有道理,九虎头出卖那么多民主人士,背了上百条人命,怎么会愚蠢到留下那种记号呢!他哑口无言地盯着老宋,随后脸上痉挛地挤做一团,他大骂自己太傻了!

       老宋有些于心不忍,干咳一声拉住他走了走,“什么事都要客观地想一想,你以前搞过谍报,应该比俺在行,但是平心而论,你未必把这事想通透了。俺以前读了一些医学上的书,上面说有的战士经历过血与火的战场头脑就会出现幻想,也许是你受过刺激才杜撰出一个九虎头,比如黑山阻击战,那一场战斗你负了伤,政委也牺牲了,这种情形很有可能造成你心理上的问题呀。”

       老宋看他没知声,又说,“虽然有这些凭证,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如今你看看,战场上都在拼命,就算有那个九虎头你能轻易复仇吗?都已经是革命同志了,该是抛开成见的时候了。”

       湛江来吁了口气,颓丧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也无能为力,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想不明白这些事。”

       老宋嘿嘿笑着,楼住湛江来说,“想通了就好了嘛!走!咱俩去看看老油醋。”

       湛江来任凭他搂着,脚下却步履蹒跚,他知道在这一刻起,又将是自己一个人孤身奋战了——纵然没有人相信那些屈死的亡灵,他也会相信母亲就义的信念,他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今后的日子里,老宋将不会给他意外的“惊喜”,这并非老宋的“诗意”,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老宋或许有些天真了……

       傍晚的时候,横村村南三里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湛江来从鸡窝里提着41冲了出来,刚出鸡窝就看到了一排长磨盘,不出半分钟,警觉的老兵们便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他身边。

       湛连的前身组建于抗日战争时期,作战干练有素,人人各怀武艺,战斗力非同一般。这一刻看到村南几簇火光,佛爷便上前低声说,“是哄子蛋的伏击班,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跟鬼子兑火。”

       湛江来就怕这个,好在宣传工作做的好,村民并未慌张,只在窗子后面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情形。他低声道,“田大炮卫生院!书里乖后方迂回!佛爷侧翼机动!枪嘎子排头!剩下的跟我走!”

       话音刚落,这个仅剩小半个连的精锐按命令散了开去,他们行如疾风,不片刻便包抄至村南。老宋举着三八盖子,瞄来瞄去说,“没声了。”

       老宋这三个字的另外一层意思是没有坦克,没有运动装甲。

       湛江来自然相信他的耳朵,若不然也不会被张魁印要了去,想起这事他就堵的慌,可接下来就令人不解了,大路里竟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一群人。

       他们确实看到了一群人,全部武装到牙齿的一群人,只是他们即不是联合国鬼子,也不是南朝鲜李承晚的败家部队,而是一支绝对工业化的志愿军精锐。

       当湛江来看到哄子蛋啃着大陀牛肉罐头的时候,他就知道不需要顾虑了……

       湛连的家伙们从各自的位置冲了下来,哄子蛋嘴里塞着大块牛肉还不忘挥手,“乖乖哩!没得事!是补充!新来的!还有牛肉罐头呐!”

       这时一个顶着钢盔的威猛汉子走上前,四下里瞄了瞄湛连的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湛江来身上,猛地打了一个立正。

       “一一三师特编警卫四连奉命报道归建!”

       湛江连看他们的装备就傻了,41式、M3、仿汤姆逊、SG43重机枪、DMP轻机枪,60迫击炮,甚至还有两门M20无坐力炮!他看在眼里没管那个给他行军礼的家伙,咯咯乐着翻着他们的腰间袋,不住嘀咕,“真是亲娘养的呀……这、这是美制手榴弹吧?他妈的连‘刷锅锤子’都不用了啊?这重机枪?亮堂!带劲!”

       “还有罐头!牛肉罐头!”

       湛江来看了看哄子蛋,脸上一沉,对着这个没出息的就一脚踹过去了,“替书里乖腌咸菜去!吃饱了撑的!”

       哄子蛋有点委屈,“刚才一伙鬼子侦察兵过来,是他们揍死的,一个都没留下。”

       湛江来是哪路神仙?他一听就缓过味来了,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老宋,估摸这批兵就是老朱换老宋他们的厚礼。他砸着嘴,绕到那位排长身前问,“哪个四连?先给我手令。”

       “是!长官!”

       那汉子从上衣兜掏出文书交给湛江来后,就如雕像一般杵在那里。等湛江来翻开一看不由呆了呆,然后交给了老宋。

       老宋也看这帮人非同一般,狐疑地看了一眼文书,不由叫道,“特编四连?你们是师王牌警卫连?”

       湛江来想起与老朱的交易不免有些尴尬,他拉过老宋到小树林后边,低声说,“我他妈的也没想到老朱会调给我这些凶人呀!师里的警卫部队调给我?这不是存心拿我涮锅子呢么!”

       “你完了……”老宋叹了口气,“湛大脑袋,你说吧,你究竟答应老朱什么事了?”接着揪住湛江来的衣领狠声道,“你究竟答应他什么了?师里都把特编警卫连调给你了!他们究竟想要你干什么?!”

       湛江来有些痛苦,艰难地吐出俩字,“机密……”

       老宋连揍他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有些瘫软,也有些忧郁,他无力地指着湛江来说,“你个败家玩意啊,俺算对你仁至义尽了……”

       湛江来看看那些警卫连的精锐,在月色下,他们身上有种诡异的暗色,他转过头望着老宋,有股说不出的心酸。

       也许是这些人等急了,那个排长一如先前那般朗声道,“一一三师特编警卫四连请求授建!”

       湛江来挥了挥手,让这批训练有素的精锐开进横村,对比老宋、磨盘和扯火闪的背影,他不禁暗暗唾出一句——终究还是被你老朱给算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