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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死亡时间
       “还没有出现明显典型的尸表特征,说明死者遇害不久,从目前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下午18点到 20点……枪击,子弹贯穿心脏,一击致命,在前胸入弹创口处,发现有细毛状物……”女法医叶小倩开始展示她的专业造诣。

       死者遇害不久?换言之,凶手尚未走远!

       时间紧迫,嫌疑人应该还没有逃出这个不夜之城。现在必须要尽最大努力获取更多线索,尽快锁定嫌疑人,展开雷霆追捕。

       马兴国和杨忘危都是同样想法,先尽可能多的把现场信息吃透,进一步的鉴定结论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他们已经在追捕嫌疑人的警车上的时候。长期浸润在案件里面的职业警察,往往都会具备两种特征,冷静思考时如湖水懒冰,一旦捕捉到线索,动如霹雳惊雷。

       “细毛状物?”马兴国打断叶小倩。

       “对。”

       沈沛道:“会是什么?”

       “毛——笔——”马兴国和杨忘危几乎同时出声。

       欧广成胸口那朵红莲花,是凶手就着他的鲜血,用毛笔画成的。

       叶小倩继续道:“如果要精确的时间,要等下一步解剖。”

       杨忘危和马兴国分别抓起电话,分别向各自队里的干警下达指令:“凶手没有走远,以博物馆为圆心,按我通报的距离作为半径,划定搜索范围,大家做好行动准备。”

       杨忘危补充了一句:“5分钟后,等我通报现场和线索!”

       挂了电话,马兴国看了杨忘危一眼,这小子反应倒快,老子倒要看看,谁先破案。警队里面,论资排辈的讲究比较根深蒂固,杨忘危这年轻人实在太过年轻,窜的太快,媒体还给他封了个“奇门神探”的外号,木秀于林,自然少不了妒忌。

       “子弹入射角什么情况?”杨忘危问现场勘查的干警。

       干警答:“正面射入。”

       “能确定枪型吗?”马兴国问。

       干警道拿着两个透明物证袋,物证袋里分别存放着一枚弹头和一枚弹壳:“需要进一步鉴定。”

       “不用了,给我。”杨忘危伸手将物证袋接过。“这支枪是自制改装枪,阳膛线上有不规则凸起,抛壳挺上的划痕锐利,弹底的撞机针痕迹很粗糙,这种枪支,是盗猎用的火药霰弹枪改造成的。”

       马兴国沉吟道:“无反抗挣扎的痕迹,凶手用十一枚钉子将死者的衣袖、裤袖钉在了墙上,使得死者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

       “没有反抗、挣扎,正面举枪射击……”杨忘危摸着下巴喃喃道。

       沈沛不敢打扰杨忘危,他知道杨忘危和马兴国二人都在头脑风暴,沉浸在各自对案件的推理之中。他偷偷看着叶小倩,她肤色很白,白得几乎可以看见皮肤下面的血脉流动,她一双大眼睛像蒙上薄薄一层雾,栖栖遑遑,飘飘渺渺,她混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沈沛心中想:“叶小倩,叶小倩,这妹子名字倒像是《倩女幽魂》里的女鬼聂小倩……嗯,连神态气质也像。”

       早前,沈沛暗恋过一名女神级人物,叫萧思洁,是西川大学甘柠教授的养女,杨忘危青梅竹马的妹妹,后来他得知萧思洁和杨忘危走在了一起,他倒也不难受,在他心中,只有杨忘危配得上萧思洁,他反倒比任何人都高兴。

       沈沛天性率真,心无渣滓,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对男女恋爱主张“感觉至上”。此刻,他骤见叶小倩,这女子我见犹怜的气质,他不禁心有波澜,他转念一想:“这么美的女孩子,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得找一个多大胆的,才敢当她男朋友啊。”

       马兴国还在琢磨现场。杨忘危毕竟技高一筹,他将现场和线索在脑子里已经整理了一遍,面色凝重。

       马兴国手下的干警送来了李空舟的询问笔录,马兴国好整以暇慢慢翻看起来,要多慢,有多慢。

       杨忘危见状,起身道:“马叔,不介意我去问问报案人吧。”

       “嗯,去吧。”马兴国对自己干警手下有信心,他手上的询问笔录,一定已经问到了所有细节,任他杨忘危如何去问,恐怕时间上也绝对没有马兴国直接阅读笔录来得快。

       杨忘危带着沈沛进了李空舟的休息室。李空舟面色很不好,他陷入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的伤痛之中,同时,他内心深处涌出来极强的负罪感,珍贵文物是在他值夜的时候丢失的,他脱不了责任。

       “刚刚不是问过了吗?呀,是你……”李空舟抬起头来。

       “我见过你,你是我母亲的学生。”杨忘危道。

       李空舟忽然眼里闪出光,颤声道:“杨警官,是你?是你来办这个案子?”

       “对,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需要你配合我。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好……”

       几分钟后,杨忘危带着沈沛走了出来,马兴国还没有看完手上的笔录。

       现场的情况已经掌握了,够了,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案发后的6个小时,是文物失窃的破案黄金时期。在6个小时之内,嫌疑人不可能把文物带着跑很远。

       “马叔,告辞了,我先行一步,去拦截文物。”杨忘危和沈沛跳上车,沈沛一踩油门风驰电掣的驶出了博物馆。

       马兴国合上询问笔录,默不作声,他背后的两名年轻干警嘟囔道:“神气什么?”

       马兴国一转头:“都是年轻人,自己不成器,就别妒忌人家。”他教训下属头头是道,心中却也老大不痛快。

       警车上。

       沈沛一边开车:“骄傲得很,我看见那个马队就来气。”

       “马兴国是老前辈了。”

       “老前辈就欺负人啊?他慢吞吞的拿着笔录,估计看到明天也给不了咱们。”沈沛不满道。

       “少发牢骚!先破案,拿实力说话。”杨忘危抓起电话,向队里的干警发出指令:“缩小刚才的范围,以博物馆为圆心,以我刚刚信息通报的死亡距离时间为半径,在这个范围内调动天网摄像头,犯罪嫌疑人游客打扮,身高1米7上下,健壮男性,可能带有自制武器,盗走文物镇魂陶瓶,陶瓶高78公分,嫌疑人需要用极大的包来装,目标醒目。”

       杨忘危给队里的女警林晴去了电话:“对了,林晴,你带着情报部门,查一下欧广成的关系网,他的学术观点有哪些支持者,哪些反对者,嗯嗯,这个很重要。另外,我再给你一个号码,再查下机主是谁?”

       沈沛张大了嘴巴:“危哥,这这……你这有如神助啊。”

       “现场是一切侦查的起点。”

       沈沛看了看杨忘危写下的死亡时间,比女法医叶小倩从尸体上分析的,范围更小。

       “那位幽怨的女法医不是说死亡时间是18点到20点吗?搜捕半径应该是这个时间的距离啊。”

       杨忘危道:“博物馆闭馆是19点。今天欧广成做了一场个人讲座,结束时间是18点30分,也就是说欧广成18点30分之前还活着。今天的值夜干部是李空舟,李空舟来迟了,他19点正的时候还在赶往博物馆的地铁上,他是在19点30分左右启动的红外线监控,也就是说,在19点闭馆到19点30分这期间,是一段没有红外监控的‘真空’。”

       沈沛沉吟道:“难不成,凶手是在这个时间里进入了现场?”

       “19点闭馆之前展厅里有游客,19点30分之后展厅有红外线,凶手只可能在这30分钟之内,完成作案。”

       “可是,闭馆之后,不是有保安清退所有滞留游客吗?”

       杨忘危道:“这个就是欧广成的问题了。”

       “何以见得?”

       杨忘危道:“欧广成留下了这位‘客人’。”

       沈沛瞪大了眼睛:“欧广成自己留下了这位游客?”

       杨忘危道:“案件现场被李空舟发现之后,李空舟曾询问了负责欧广成讲座的学术秘书,欧广成当时的讲座反响热烈,当场就有许多考古爱好者与其互动,不过有一位听众纠缠提问,欧广成竟然留下了这位听众,到办公室进一步讨论今天讲座的话题。”

       沈沛问:“那,今天欧广成讲座现场有没有摄像头?”

       “没有……可惜得很。”

       “那博物馆的过道、通道总有一个VCR探头照到这个人吧?”

       杨忘危道:“李空舟已经在值夜办公室调取了VCR录像……你猜怎么着?”

       沈沛道:“莫非偌大一个博物馆,竟然没有拍到这人?”

       杨忘危道:“对。”

       沈沛奇道:“什么?这人难道是鬼!”

       “鬼你个头,这世界上哪里有鬼。我之所以推断欧广成与凶手有很深交集,也是因为这个。欧广成似乎很害怕这人被曝光在VCR监控之下,他从学术报告厅的后门退出,带着这人从博物馆展厅与办公楼的外沿过道绕了一圈,走的都是监控的死角!他们从昏暗的办公楼后门走了上去,最清楚的一张画面,是这人的一个背影。”

       沈沛道:“怪不得你说,这人游客打扮,身高1米7上下,健壮男性……”

       杨忘危道:“这些都是李空舟告诉我的,他刚刚已经将VCR的录像截屏发给我了,证实了他所说。”

       沈沛道:“这么说,欧广成和这人认识……对博物馆监控位置了如指掌的,也只有这位爱馆如家的欧馆长了。”

       杨忘危道:“对,熟人作案,正面开枪,猝不及防。”

       沈沛道:“那作案时间还能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

       “李空舟告诉我,他19点30分在值夜办公室启动红外系统之后,因为发现欧广成办公室还有光亮,于是上楼找欧广成,那个时候,欧广成已经不在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摆放如常,是自行离开。”

       “从欧广成办公室到凶案现场的小展厅,李空舟用了多长时间?”沈沛问。

       杨忘危道:“给我一个图。”

       沈沛是队里的技术担当,他早就在平板电脑上,画好了现场勘查图。他单手开着车,一手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递给杨忘危。

       杨忘危看着图上的距离,说道:“10分钟。”

       沈沛跃跃欲试,说道:“那我们现在试着还原这一系列的时间,欧广成于18点30分,结束了讲座,留下这位与他争论的‘听众’,将他带到了办公室,这个时候,欧广成还活着,他可能和这位‘听众’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他接着说:“然后,他们两人以某种未知的原因,从办公室又走到了案发的小展厅。这自然是在19点到19点30分之间发生的事。”

       杨忘危沉声道:“对,闭馆之前有游客,欧广成既然不愿意有人看到他和这位神秘人在一起,他自然不会19点之前领着他穿过展厅,招摇过市。19点闭馆后,只有欧广成能带人出入展厅。而19点30分,李空舟启动了红外线,如果二人还留在展厅的话,将会触发红外报警。”

       沈沛不解道:“可是,他二人为何要前往展厅?”

       杨忘危眨了下眼睛:“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原因,如果推理到了这个原因,那么案件就推动一半了。师弟,别忘了,一切推理的规律是……”

       “大胆假设,谨慎论证嘛!”

       杨忘危笑道:“好记性。”

       二人说话间,车辆已经转入凤凰大街,两旁路灯很是别致,灯体设计是白玉兰花状,而灯杆是青铜漆金边柱。

       沈沛忽然问道:“对了,危哥,他们二人去展厅的目的,难不成和他们讨论的话题有关?”

       杨忘危目露赞赏之色:“岂止和讨论的话题有关,甚至和欧广成今天讲座的题目有关。这甚至是欧广成一生所学之所在。”

       沈沛讶道:“那是……”

       杨忘危道:“欧广成今天讲座的题目,是‘晋代墓葬规格与陪葬冥器考证’。”

       “这难道是巧合?”

       杨忘危看着沈沛,一字字道:“这自然不是巧合。”

       沈沛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杨忘危道:“他二人争论不止,欧广成为论证自己的观点,带领这位来‘踢馆’的人,亲赴现场观摩这博物馆内的藏品。要论证晋代墓葬规格和陪葬品的对应关系,有什么比观看实物,更有说服力。”

       “哎……”杨忘危接着道:“可惜,这位老学究,终究着了人家的道。一进展厅,凶手旋即作案。现在,你知道死亡的具体时间了吗?”

       沈沛目光如灼:“是19点到19点30分之间。”他看了看表,不由得更加佩服杨忘危,甚至连法医的深入报告都不需要,杨忘危就推理出了死亡时间,他迅速反应,用凶手最远的逃窜距离,部署了追捕和搜查的方案。

       “那女法医说的也没错啊。”

       杨忘危道:“凶徒离开展厅,从监控死角走出广场,逃之夭夭,最快也要10分钟。”

       沈沛道:“那么作案时间可以精确到19点20分之前。”

       杨忘危道:“凶手还要用时间把尸体钉好,他再熟练,也得耗去不少时间。”

       “这样留给凶手杀人的时间就不多了。”沈沛将车熄火。

       杨忘危道:“对,凶手几乎是一进小展厅,就枪杀了欧广成。这说明——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李空舟按理应该是19点正来打卡值夜,可是他却迟到了30分钟。”

       沈沛张大了嘴巴:“难道凶手是计算好了这个时间,故意调开了李空舟?”

       杨忘危道:“好了,这下可以找到侦查范围了。对凶手进行刻画,这人心思缜密,熟知博物馆的值夜制度,知晓欧广成的讲座安排,将会与欧广成学术观点对立,痴迷文物考古,却信奉鬼神之说,身高1米7,男性。”

       “谁在下午调开了李空舟,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沈沛一拍手。

       车快到了。杨忘危远远看着文保大队办公楼,黑夜里这所大楼灯火通明,最顶层上的指挥中心更是人影走动,一派忙碌的景象。他看着沈沛,道:“有了这些刻画,相信林晴很快就能锁定这个人了。”

       沈沛有些不服气:“又是林晴,这丫头现在都要成你的接班人了。”

       杨忘危笑了:“怎么?还不服气?你可别嫉妒。对了,我看她挺喜欢你的,要不,就从了她?革命的爱情,分外浪漫嘛。”

       “噗——”沈沛正抓起水杯,喝了一口茶,他一口茶水喷射而出,茶汁四溅,喷满风向盘、仪表盘、车前窗挡风玻璃,他大声咳嗽,示意杨忘危来得太抖,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危哥,求您了,别乱点鸳鸯谱了,饶了小弟,您不能自个儿有了美满爱情,就把小弟随便往火坑推吧!”

       “你这……人家林晴哪一点是火坑了,哪一点不好了啊?这可是我们队里一朵花!”

       沈沛挤眉弄眼:“她啊,‘春哥’,纯爷们儿!我们是好兄弟!”

       杨忘危笑了出来:“这话我要告诉林晴啊,小心你的肋骨……”

       “啊!”沈沛吓了一跳,他手机响了起来。

       他的铃声是普通话语音播报,瞬间把气氛带偏:“来电显示:林晴好兄弟……来电显示:林晴好兄弟……”

       “这可真是说‘春哥’,‘春哥’到。”

       “尼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杨忘危皱了皱眉。

       “喂,是晴——哥啊?”沈沛贱贱的笑,他接了起来,忽然面色凝重:“嗯嗯……还有呢……好,我给危哥汇报。”

       他回过头来:“危哥,有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