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它分类 > 我们值得爱情
(四)璐璐,现实一点
       “璐璐,你知道在花溪买套房要多少钱吗?”分手的那天,魏鸣超问丁璐。

       “一百多万,而我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千块。”魏鸣超道,“我老家是农村的,我爸妈熬了这么多年,借了一屁股债,就指着我毕业了能给家里多挣钱,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想在城里买房,买了房每个月还要还贷款,这天文数字,他们会吓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丁璐从乱哄哄的包房里走出来,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一段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们俩各结各的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可那天他说过的话仍旧像一个长在她心口上的疤,时不时要出来闹腾一下。

       那是她的第一次恋爱,她以为魏鸣超是能拯救她的王子, 但事实上,他只是逃兵。

       其实魏鸣超讲的,丁璐不是没想过,她没打算让他背负巨大的房贷压力,她记得当时自己还天真地问,说租房行不行呢?她爸妈都再婚了,平常很少管她,婚姻上的问题她完全可以自主,她不要彩礼,也能接受在出租房里结婚、生孩子,她甚至愿意跟他回老家去,去那个从没听说过的小县城里过一辈子。

       但魏鸣超只是说,“璐璐,现实一点。在学校里我是优等生,但从毕业那天起,我就什么都不是。”

       后来丁璐终于知道,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魏鸣超是不会考虑租房的,更不会苦读十几年之后为了爱情放弃前程,那时候的他已经遇见了郝贝贝,郝书记家三套房,魏鸣超第一次上门,郝书记就给了他一台雷克萨斯,让他赶紧学车,好接自己女儿下班。

       KTV的暖气很猛,那些推销酒水的小姐都只穿着短裙长靴,丁璐两腮发烫,耳朵里也嗡嗡直响,她照着指示牌,绕过迷宫一样的走道找到洗手间,用冷水使劲扑打着自己的脸,半天喘过一口气来。

       这是一个公用洗手台,洗手台的两边分别是男厕和女厕。丁璐的左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一手扶着水台,一手抠着喉咙催吐。

       他个头很高,即便是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仍引人瞩目,宽肩窄臀,穿一件黑色的皮猎装,像一只受了伤却还时刻保持警惕的鹰。

       男人喝了不知多少,脸色煞白,呕吐的时候扶着水台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丁璐是医生,看到男人的脸色微微有点担心,忍不住道:“喂,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叫你朋友过来?”

       男人摇摇头,他的意识很清醒,看了丁璐一眼,反倒是丁璐有些恍神。

       这个人竟然,很好看。眉眼深邃,五官的线条像是被预先设计过的,英俊到一点失误都没有。虽说在这样的地方见到帅哥不稀奇,但眼前这个男人给人的第一感觉还不仅仅是好看。

       冷漠、强硬、孤傲。

       就像冬天结在铁窗下的冰凌子,一头站在绝壁上的孤狼。

       丁璐被他的这股劲儿给吓了一跳,忘了怎么接茬,幸好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丁璐接起,是婆婆。

       “妈,我跟爸说过了,今天要晚点回来,晚饭叫了外卖,送来没有?”

       “又是炸猪排,那么油腻的东西,全是地沟油,要吃死人的,我统统倒了!什么活动非得在晚上搞?连家都不要了!”

       婆婆是大嗓门,每个字都像机关枪一样,穿透力丁璐的手机喷射出来,完全碾压KTV里缠绵悱恻的歌声。

       “是科室团建,推不掉,贝贝他们都去的……”丁璐小声解释。

       “贝贝是贝贝,人家上没老下没小,怎么玩都行,可你呢,当妈的人了!团建怎么了,不就是玩吗?又不是上班,不去还能扣你工资啊!”

       听筒里传出小丁香的哭声和嘎啦嘎啦洗麻将牌的声音,还有人催着大伟妈快出牌,大伟妈则骂骂咧咧,“催什么催,没看小丫头在哭嘛!烦人精,一手好牌都给你哭没了!喏喏,快叫你妈回来!成天不着家,以为自己少奶奶呢!”

       女儿小丁香在一头抽泣着:“妈妈,你现在就回来,现在就回来嘛!”

       “好好,妈妈这就回来,别哭了,乖啊!”丁璐匆匆挂断电话,她怕再回包房又被郝贝贝拖住,干脆直接发了个微信告辞,拎着包直奔大门。

       纪子光直起身子,吐掉一些并没有让胃好受多少,他掬了把冷水洗脸,倚在墙上,看丁璐惊慌失措地经过自己身边,朝大门口奔去,像头受惊的鹿。

       一边的包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但穿着精致,气场强大,看得出是生意场上打滚的厉害人物。

       女人往纪子光这儿看了一眼,眼神关切,“小纪,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才哪儿到哪儿?”纪子光扬起唇角,脸上立刻多出一丝光来,冷酷的感觉消掉一半儿。

       “早听说小纪海量,那还站在外面干嘛,躲我呢?”女人笑,有意无意地来拉纪子光。

       “刘总说哪儿的话?能约上你这顿饭,我都伸长脖子盼了一个月了。我是嫌里面太热,出来透透气。”纪子光吸了口气,挺直身子朝包房走去,脚步稳如泰山,“下一首什么歌?到咱俩的情歌对唱了没?”

       “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嘀嘀嘀吹,浪花听了笑微微……”稚嫩的童声合唱在前台响起。

       今天是小丁香演出,丁璐特地请了半天假,来后台帮忙。

       这种民办的教学机构,老师本来就少,一个节目参加表演的有三十多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带队老师,根本忙不过来,好多闲着无聊的全职妈妈就自发地充当志愿者,丁璐常听到小丁香回来说今天有谁谁家的妈妈给大家买披萨吃了,谁谁家的妈妈给大家买奶茶喝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请客?我想请小朋友吃汉堡包。”

       六岁孩子的提问直击灵魂。丁璐偷偷算过这笔账,就算15块钱一个汉堡套餐,排练的孩子加上老师,一次也得上500块,丁璐吐吐舌头,这种消费力她是望尘莫及了。

       “下次吧,等妈妈发了奖金好不好?”丁璐随口敷衍。

       “妈妈你总说下次,老请客的那几个小朋友,孙老师都让她们站第一排了。妈妈,我也想站第一排。”

       现在的社会,哪怕六、七岁的孩子也讲潜规则,那个孙老师虽然不带课,但反倒是最有话语权的。丁璐想了想,觉得老这样厚脸皮也不是办法,另一方面,她怕亲手拖了女儿后腿,把原本站C位的机会白白丢了。不过,寒酸妈妈有寒酸妈妈的办法,丁璐把所有调休都攒下来,放在小丁香的演出日,帮着给孩子们梳头、化妆、催场,这倒是个好办法,既能为女儿站前排贡献一份力量,也能和老师混个脸熟,一举两得。

       丁璐给女儿扎了高高的丸子头,把每一根细碎的小头发都整理得妥妥帖帖,又擦干净她刚刚吃完肉包油腻腻的小嘴,仔细地抹上口红。

       “谁是最漂亮的小天鹅呀?”丁璐笑着问。

       “我呀!”女儿指着自己鼻子,奶声奶气回答。

       丁璐露出欣慰笑容,女儿身上找不到莫大伟的任何一点基因,从头到脚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如同她的缩小版,可这笑还没撑起来,菲菲老师的话又涌上心头,“学龄前是孩子建立性别意识的重要阶段,我很想知道小丁香为什么这么排斥成为女性?”

       丁璐暗自叹口气,故作轻松问道:“告诉妈妈,你喜欢穿裙子吗?”

       “喜欢。”

       “喜欢搽口红吗?”

       “也喜欢。”

       丁璐稍稍放下心来,孩子一切正常,别自己吓自己,“那为什么幼儿园的菲菲老师让你们玩游戏的时候,你不愿意当妈妈呢?”丁璐继续启发。

       小丁香不回答,拧过头答非所问,“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演节目?”

       “爸爸要上班,要挣钱给小丁香买好吃的,所以就不能来了呀。”

       “你也挣钱啊,还有别的小朋友爸爸也挣钱,可他们都来了。”小丁香噘嘴,表示非常不满。

       “那是因为……”丁璐没想好说什么,现在的孩子营养好,智商高,好多问题都让她难以回答,“一会儿你表演的时候,妈妈帮你把视频录下来,回去给爸爸和爷爷奶奶看好不好?”

       “他们才不要看,你录了也白录!”

       丁璐语塞,幸亏老师来催场,小丁香从椅子上跳下来,扭着小屁股排队去了。

       热烈的鼓点响起,丁璐奔到前台,刚打开手机,盛装的孩子们就像花儿一样奔涌到台前,强灯光照射下,夸张的妆容和粗糙廉价的演出服,现在都漂亮到无法形容,小丁香站在一个特别显眼的位置,追光灯下,踮脚,转圈,吸着小肚腩。

       也许是音乐,又也许是那灯光,丁璐突然间感慨万千,她挤在那一群家长中间,拼命为自己孩子鼓掌,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那是她很平凡的生命里为数不多、可圈可点的场面,小时候,在比小丁香大一点点的时候,她也曾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波澜壮阔的人生、其乐融融的家,还有荡气回肠的爱情。但长大了她一点点明白,人生不是小说,而她更不是小说里的女主。

       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拥有那些,不管梦想还是爱情。所有她没能做到的,孩子都能做到,所有她遗憾的,孩子都能圆满。

       她站在灰暗的台下,抬头看辉煌得睁不开眼睛的舞台,拼命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