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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臂哪吒
       秋俭不想把事惹大影响了搭救计划,赶忙用天津话回答道:“我买药。”

       “买药?”矮个子狠狠盯了秋俭一眼,问,“买嘛药?”

       秋俭并不慌乱,捂着肚子道:“我闹肚子,买……”

       “买药去前大门!跟这里转嘛?”那人声音狠戾地道。

       秋俭赶忙连连点头,捂着肚子道:“谢您了,从哪儿过去?”

       那人又狠狠看了秋俭一眼,一脸不耐烦地下巴一挑:“从那跌打广告牌子转过去,出胡同就是。”

       “好您嘞!好您嘞!”秋俭连连道谢,离开后门。

       他偻着腰,急急地穿过那个窄窄的胡同,绕到药店前门。停看了一下,又在前门对面的馄饨摊旁坐了一会儿,看左右已经无人,便轻快地跑回那个窄胡同。到了胡同里,他双手双脚支撑着两边的砖墙,三两下就爬上药店的偏房房顶。

       秋俭探头看了一下院里,院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前院传来的哄笑声。他稳了稳呼吸,狸猫一样轻巧地蹿下房,转身躲在一棵桂花树后。然后仔细看了看四周的几座厢房,见只有一间亮着灯光,便轻身走了过去。到了窗前,他透过玻璃窗往里一看,果然看到韩啸亭被关在屋里,摇曳的烛光下,只见韩啸亭并没有休息,而是紧贴着北墙,正拿着朝天蹬在压腿练功。

       秋俭不由得心里佩服,知道韩啸亭几十年如一日,无论风雪雨露,都要早晚吊嗓拿把式练功,就连今天被囚在此处,也不忘这个功课,可见心神已经淡然到无求无惧的程度。

       秋俭左右寻看了一下四周,轻声来到门前,摸了摸,触手冰凉,一把大洋锁把屋门锁得紧紧的。他又回到窗前,轻轻叩了叩玻璃。

       正在认真压腿的韩啸亭一愣,回头望去,仔细看了眼发出声响的玻璃窗,只见一个人影在窗外站着。他一愣,把腿放下,轻声问:“谁?”

       秋俭低声回答:“韩伯伯,我是秋俭。”

       “秋俭?”韩啸亭低声惊呼,快步走到窗前,仔细一看,果然是秋俭,急问,“秋俭,你怎么来了?”

       秋俭左右看了看,回答:“韩伯伯,我来救您。”

       韩啸亭眉头皱了皱,道:“救我?你要怎么救我,你这孩子,这里太危险,赶紧回去。”

       秋俭摇摇头:“不,韩伯伯,您放心,我一定把您救回去,您再坚持一晚,我明天一早就找他们要人。”

       韩啸亭道:“哪儿那么简单!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除非拿钱。”

       秋俭道:“您就甭管了,我有自己的办法。我这趟来是想先看看您的情况,您别急,家里都挺好的,盈袖妹妹在我们鼓坊呢。”

       “嗯,我就担心她,她要没事就行了。你赶紧走,这里太危险。”

       秋俭目光坚定地看了看韩啸亭,语气沉稳地道:“放心吧韩伯伯,明天我一定救您出去。”

       韩啸亭点点头。

       秋俭不再耽搁,看了眼韩啸亭,回身跑到高高的院墙边,猛地一蹬,借着向上的蹿力双手够到墙头,右脚一勾,身形一晃,整个人利落地上了墙,翻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南市街头已经嘈乱繁华,买卖人的叫卖声纷纷传来。秋俭起了床,在旅店后院练拳完毕,回屋整装完毕,把牛皮鞘钢刀背在身后,溜达到街边草草吃了些饭,径直来到瑞芝堂药店门口。

       此时药店已经开了门,七八个混混进进出出转悠,有两个搬了条春凳,一脸肆横地撇着嘴在门前把门。

       秋俭看都不看他们,直接就要迈步进门。

       那两人见他背着钢刀,一身豪气,根本不像买药的,立刻同时站了起来。

       高个的那人喝问:“嘿!哪儿的你是?进去干嘛?”

       秋俭气定神闲,看了他一眼,道:“我找窦五爷。”

       那人听他直接叫喊窦五爷的名号,知道来者不善,向那矮个的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赶忙窜进药店叫人。

       高个子挡在秋俭身前,一脸不吝地看着他,语气加重:“这里只卖药,没五爷。”

       秋俭冷笑,道:“你去跟五爷说,我是北京来的,要带韩老板回去。”

       那人知道了秋俭的来意,道:“钱呢?”

       “没钱!”

       “没钱,那你干吗来了?”

       秋俭根本不愿跟他废话,道:“这就跟你没关系了,我找窦五爷。”

       那人刚要说话,十来个混混已经从药店里边跑出,一下就把秋俭围了起来,一个个眼神凶狠,盯着秋俭。

       秋俭脸色平静,扫视了一眼这群人,语气沉沉地道:“我找窦五爷。”

       药店门口一乱,顿时招来一群百姓,他们远远地观望着,议论纷纷。在天津卫,混混星子打群架是件精彩好看的事,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看嘿,那个大个子跑窦五爷庙门口卖味儿来了,胆子不小。”

       “是,估计不死也得扒层皮。”

       “还背着大刀呢。”

       “看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

       人群越聚越多,转眼街头已经站了好几十个人。

       “你这是找死呢吧!窦五爷是你说见就见的?不要命了?”那矮个上前厉声问。

       秋俭依然重复那句话:“我找窦五爷!”

       高个子向同伙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上!废了他!”说完从后腰拔出一把匕首,猛地直蹿上来。

       秋俭见他开始动手,也不惊慌,眼见那匕首寒光一闪奔自己前胸刺来,他右脚一蹬,侧身闪过,顺势一把就攥住那人的手腕,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匕首掉落地上,那人的右手已经被秋俭铁箍一样攥住,不能动弹。

       那人疼得脸都扭曲了,嘴里还狠狠骂着:“丫头养的,你有本事把爷弄死!”

       秋俭冷笑,手猛地放开,就势一推,那高个子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高个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捡起自己的匕首,又站起来,喊了声:“哥几个,上呀!”接着又蹿向秋俭。

       秋俭看到身后药店门口摆着的青石葫芦,赶紧靠了上去,那帮混混纷纷掏出匕首,扇面一样围了上来。与此同时,秋俭肩头的钢刀已经嗒嗒轻响,像是要从牛皮鞘里跳出一样。

       刚刚靠到青石葫芦,那高个混混就扑了上来,这回他没有用手里的匕首攻击,竟然低头用脑袋直顶向秋俭,嘴里嘶声喊道:“我他妈活腻了!我跟你拼了!”

       秋俭见他眼色如狼,不顾生死地向自己扑来,也不敢怠慢,伸手借劲拦住那人的肩膀,脚下一勾,又向身侧一推,那人立刻斜趴摔倒在地上,看样子挣扎着还要起来。

       矮个子看伙伴又被打倒,立刻大声叫道:“兄弟们,一起上!”

       众混混喝骂着一起向秋俭扑了上来。

       此时,药店突然传来一大喝:“别打了!”

       这一声叫喊出奇管用,所有混混都停了动作,一齐向药店看去。

       只见从药店门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戴着圆框眼镜,中等身材,留着水光油亮的分头,穿着蓝绸短褂长裤,一双青缎布鞋。

       秋俭看了看他,不知身份。

       那帮混混倒是一副尊敬驯服的样子,纷纷闪开道路。那人走到秋俭身前,看了看秋俭,问:“这位小兄弟好本事,请问尊姓,从哪儿过来的?”

       秋俭听他语气和善,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姓魏,北京过来的。”

       那人一抱拳:“原来是魏兄弟,你口口声声找我们窦五爷,不知有何贵干?”

       秋俭回礼道:“我找窦五爷赎人。”

       “赎人?”

       “对,赎人。”

       “赎谁?”

       “北京来的韩老板。”

       那人点点头,仔细盯了一眼秋俭,问道:“那你带赎金了没?”

       秋俭微微一笑:“赎金带不带的,您就甭问了,我现在就想见窦五爷。”

       那人脸色没变,冷笑道:“魏兄弟,窦五爷你随时能见,他现在就在里边,但今天你见不到。”

       秋俭一愣:“为什么?”

       那人一笑:“因为你见的方式不对。”

       秋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依老兄的意思,我应该怎么见?”

       那人道:“你这么拎刀挂枪的,分明是来砸我们的堂口,你这一闹,四邻八坊的都看着呢,要随随便便放你进去,我们还怎么在天津卫混呀?”

       秋俭一笑:“那我该怎么进?”

       “最次也得把你这大刀摘了吧?”

       秋俭下意识地回手摸了摸背后的钢刀:“这不行,这把刀跟了我十年,从不离身。”

       那人也是一笑:“我们窦五爷在天津卫混了这么多年,自来不玩虚的,撒泡尿是条河,拉泡屎是座山,我们这帮兄弟跟他老人家混,也讲究个诚信。你尽管把刀给我们,事情办完了,自然还你。”

       秋俭也是个痛快人,听这人这么一说,也点点头道:“行,我信你。”

       那人手一伸。

       秋俭解开胸口系刀用的布结,把刀一递,问:“不知这位先生在窦五爷手下贵干?”

       那人接过刀,一笑:“我姓边,你叫我老边就行,我是这药铺的掌柜,平时帮窦五爷看着铺子,管些杂事。”

       秋俭听他说得模棱两可,也不想细问,说道:“那我现在可以见窦五爷了吧?”

       “当然可以。”老边一边回答,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皮鞘钢刀,渐渐地脸色微变。他把刀轻轻拔出两寸来长,细看刀的吞口,语气有些发颤,问道:“这刀,是你的吗?”

       秋俭点点头:“当然!”

       老边一脸狐疑地看了眼秋俭:“你认识魏五吗?”

       秋俭听他说到魏五,赶紧正色道:“认识,他是我大哥,不过十年前已经被害了。”

       老边仔细看了看秋俭,又问:“小兄弟,你……难道就是当年劫法场的那个小孩儿?”

       “对,就是我。”

       老边眼露敬佩,道:“原来是你!失敬!失敬!”

       秋俭一笑:“是我又如何?”

       老边道:“话说这魏五和我也有交情,我们一起在义和团杀过洋毛子,不过我那时小,也就十来岁的光景。”

       秋俭赶紧抱拳道:“原来是边前辈。”

       老边摇摇头:“不敢称前辈,只是个胆小苟活之辈罢了,小兄弟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边大哥就行。”

       秋俭见他这样痛快,抱拳道:“边大哥,兄弟秋俭有礼了。”

       老边把刀夹在腋下,右手一伸:“兄弟请进,我带你去见窦五爷。”

       那帮混混赶紧闪开道路让老边和秋俭走在前边,随后一起拥着进了药店。

       穿过药店正堂,从药柜旁的一个侧门挑帘进入,穿过黑暗的药屋,出了正堂后门,又绕过一个影壁进了中院大堂,秋俭一看位置,韩啸亭所囚的那个后院就在中堂房后。

       走到大堂门前,混混们各自散开,老边停步示意秋俭稍等,自己拿着刀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工夫,他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眼秋俭,道:“兄弟,请!”

       秋俭点点头,迈步走进大堂,老边和那群混混一起跟着进入。

       大堂空旷阴凉,左右各摆了四把太师椅,靠墙是数把条凳,正中摆着一把大号的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幅《关公挑灯夜看春秋图》,画上边挂着一块黑漆金字横匾,上书:忠义千秋。

       秋俭见正中的太师椅上没人,知道窦五爷还没出来,便静立在大堂正中,看了眼老边。

       老边把秋俭的钢刀放在太师椅旁的条案上,向侧厅喊道:“五爷,韩啸亭那边来赎人啦!”

       “嗯!”侧厅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接着步声踢踏,窦五爷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身量中等,一脸凶气,光头,络腮胡,三角眼眼珠昏黄,嘴撇撇着,穿着灰蓝长衫,紫洋缎子马褂,手里揉着一对狮子头铁核桃。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模样英俊帅气,穿了身灰色洋装,整个人利落干净,眼色干练,脚步极轻。

       窦五爷仔细看了眼秋俭,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语带痰音,喘着问:“你,赎人?”

       秋俭正色回答:“对,赎人。”

       “韩啸亭是你什么人?”

       “算是伯伯吧。”

       “算是?什么叫算是?”

       “我们不沾亲,但他老人家看着我长大,一直把我当侄子看待,所以我叫他伯伯。”

       “哦……”窦五爷点点头,看了眼身边的钢刀,“这刀是你的?”

       “对!”

       窦五爷摸了摸钢刀的牛皮鞘,抬眼又问:“赎金带了没?”

       秋俭摇摇头:“没带。”

       窦五爷眼一瞪,语气加重道:“那你拿爷们儿打镲来啦?不带赎金,你赎什么人?”

       秋俭微微一笑:“我来换人。”

       “换人?怎么换人?”

       “你放了韩老板,我留在这里当人质。”

       窦五爷哈哈大笑,看了眼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盯着秋俭:“你把韩啸亭换走,自己留下,你就这么自信,自己值两万块大洋?”

       秋俭点点头:“当然值!”

       “怎么个值法,你说说。”

       秋俭一指窦五爷:“因为我现在随时可以要你的命,只要我不杀你,你的命在,我就值两万大洋。”

       他这一句话出口,身旁的混混们纷纷拔出匕首凶器,一起叫骂着围了上来。

       窦五爷手一摆,示意手下不要喧哗,冷笑着看着秋俭问:“那你怎么要我性命……”

       话刚出口,只见秋俭突然豹子一样蹿了过来,桌上的钢刀也像附了灵气似的,唰的一声从牛皮鞘里往外跳出。人到刀出,只见灰影一闪,白光一晃,秋俭已经握着钢刀架在窦五爷的脖子上,整个过程只是眨眼工夫。

       而窦五爷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掏出一把左轮手枪直指秋俭后脑,语气沉沉地道:“别动!”

       窦五爷也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觉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钢刀寒气逼人,所发的刃气仿佛都能把自己的脖子砍掉,接着觉得脖子湿凉,微微疼痛,估计是已被刀锋割破。他定定神,抬头看了眼秋俭:“好刀!好功夫!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商量!”

       秋俭冷笑,喊了声:“见血收刀!”手一送,眼睛看都不看,钢刀直接插回条案上的牛皮鞘。接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举枪的年轻人,脸露不惧,坦然走回原地。

       那年轻人收回手枪,一脸敬佩地看着秋俭。

       秋俭问窦五爷:“您说,我这命值两万大洋吗?”

       窦五爷点点头:“值值,当然值!”

       秋俭傲然挑眉道:“那就放人吧五爷,我留下。”

       窦五爷摇摇头:“说得太简单了,把你留下换走韩老板,这事行,可你刚才这手儿太不给我面子了,当着这帮兄弟上来就拿刀架我脖子上,这事传出去,我窦五以后就别在天津卫混了。”

       秋俭看了眼窦五爷:“那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换出韩老板?”

       窦五爷道:“我这儿有我的规矩。”

       秋俭一愣,问:“什么规矩?”

       窦五爷嘴一撇:“韩啸亭在庆云楼唱戏,他的伙计钢刀飞出,直接砸我跟前。没伤到,我承认,但茶碗碰了,溅我半身水,当着那些老少爷们儿的面儿,我不能不急眼,要不这事在天津卫会传成笑话。所以我必须押下韩啸亭,哪怕我这里出人顶死罪,我也要砍他一条胳膊,要不,就拿钱换命。这是面子,不知道你懂不懂?”

       秋俭冷笑:“这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不霸道,我说了算!”

       秋俭点点头,问:“那我现在没钱,也不想让韩老板少条胳膊,你出个道吧。”

       窦五爷脸色一阴,道:“那还有什么道不道的?要不他留,要不你留,反正我得见一条胳膊!”

       秋俭哈哈大笑:“这规矩倒挺公平!行,我答应你,我的胳膊留你这儿!”

       “好!”窦五爷一挑大拇指,“是爷们儿!”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秋俭面前,接着道:“五爷看你是个爷们儿,给你个面子,留你左胳膊,怎样?”

       秋俭笑笑:“那得谢五爷了!”

       窦五爷呵呵一笑:“我自来公平讲理,胳膊一掉,我立刻放人,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北京。”

       秋俭点点头,道:“行,那就给你!”话音未落,他已经手一探,唰的一声拔出条案上的钢刀,猛地砍向自己左臂!

       “慢着!”窦五爷突然手一挥,“你着嘛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秋俭放下钢刀,问:“五爷还有什么事?”

       窦五爷冷笑:“你是真莽啊!说砍就砍!你容我说完嘛!”

       “嗯,你说。”

       “老弟,你卸胳膊,是替韩老板还他的债。可你刚才拿刀架我脖子那事还没说清呢。你闹那一出,当着我这帮兄弟的面,我没脸了。”

       秋俭把刀插回鞘里,问:“那你想怎么办?”

       窦五爷回头问老边:“边爷,他这肆闹大堂的罪过,应该怎么处理?”

       老边想都没想就道:“八臂哪吒!”

       “好!”窦五爷看着秋俭道,“我们的规矩,你得来回八臂哪吒才行,算是给我赔罪圆脸儿。”

       “什么叫八臂哪吒?”秋俭问。

       窦五爷回答:“八臂哪吒,就是你得在身上插上六把刀子,连你的两条胳膊,凑成八臂。我刚才拦你,是怕你少了条胳膊过不了这关。”

       秋俭哈哈大笑:“还真第一次听说,好!我答应你!先来八臂哪吒,再砍胳膊!”

       窦五爷赞道:“好胆量!可丑话说前边,不许喊疼,吭吭一声都算你输!”

       秋俭冷笑:“不会的。”

       “好!”窦五爷手一挥,“来人!刀子给这位爷伺候着!”

       “是,五爷!”一个混混大声答应着,跑到侧厅去取刀子。不一会儿,他托了个盘子出来,盘子衬着红绸布,里边整齐地摆着六把亮闪闪的尖刀。

       秋俭看了看递到面前的刀子,伸手拿起一把,试了试刀尖的锐度,突然手一扬,猛地一下把那刀用力刺入左肩肩头,刀口刺进约有两寸深,眨眼工夫,鲜血已经渗出。

       在场所有人没想到他说插就插,根本没犹豫,连一句场面话也没说,不由得都暗暗钦佩。

       秋俭脸色平静,手一晃,第二把刀子又插到左锁骨窝处。

       鲜血开始汩汩流出,染透他的衣衫。

       接着,第三把连贯插入,秋俭已经额头沁汗,紧咬着牙,不哼一声。

       窦五爷一旁大声喊道:“够爷们儿,来,给喊个好儿!”

       “好!”

       秋俭也不停手,忍着剧痛又把另外三把刀插到右肩上,顿时整个人就像血染一样。

       “好一个八臂哪吒!够爷们儿!够爷们儿!”窦五爷大声叫好,接着吩咐,“来人,取最好的金疮药给这位大爷预备着……”

       一个混混赶紧跑出去取。

       秋俭满脸冷汗,肩上的刀子微微颤动,他忍着剧痛问道:“五爷,能放人了吧?只要你放人,我再砍掉胳膊!”

       窦五爷点点头:“放!我说话算话,来人……”他冲那帮混混喊:“赶快去请韩老板。”

       血还在流,秋俭身子微微晃动,但他还是强忍着,不一会儿工夫,那个混混带着韩啸亭走到大堂。

       韩啸亭一眼就看到肩插刀子、满身染血的秋俭,一惊之下急呼:“秋俭!你……”边喊边跑到秋俭面前。

       秋俭微笑道:“韩伯伯,没事了,您可以走了。”

       韩啸亭不知怎么回答,问道:“你这刀……你这刀……”

       正不知所措,那个取金疮药的混混跑了进来。

       窦五爷吩咐道:“赶紧给爷们儿拔刀止血!”

       老边赶忙上来帮忙。

       秋俭伸手示意不用帮忙,慢慢地把六把刀拔出扔到地上,六把刀触地,“当啷,当啷”作响,伤口处的鲜血又殷殷流出。

       老边赶紧把金疮药撒在刀口上,血也立刻止住。

       韩啸亭赶忙搀住秋俭,焦急地问:“秋俭,你何苦要这样?”

       秋俭向他一笑:“韩伯伯,当年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平时对我又这么好,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您现在可以回北京了,窦五爷答应放您了。”

       韩啸亭看了一眼窦五爷。

       窦五爷点点头,一抱拳:“这两天对不住韩老板了,以后天津卫的戏台您接着来,今天,这事算结了。”

       韩啸亭点点头,搀着秋俭道:“好,秋俭,咱们先走。”

       秋俭还没说话,窦五爷在身后接茬道:“别介!他还得愣会儿,有条胳膊还没留下呢!”

       “什么?”韩啸亭一惊。

       “没错,他已经答应了,卸掉左胳膊,替你赎罪。”

       韩啸亭愣了,惊问秋俭:“秋俭,这是怎么个茬儿?”

       秋俭点点头:“没错韩伯伯,我答应好砍条胳膊给他的,只要他放您回去。”

       “不行!”韩啸亭语气坚决,道,“要砍砍我的,本来这就是我的事。”

       秋俭摇摇头道:“韩伯伯,您别争了,赶紧回北京,盈袖妹子还在等您回家呢。我孤身一个,少条胳膊算什么?饭照样吃,酒照样喝,大刀照样耍,大鼓照样敲!”

       “这不行!你年纪这么轻,我不能让你成了废人!”

       秋俭摇摇头:“韩伯伯,我这条命当年是您救的,我就算死,报答您也值,您就甭拦着我了!”

       韩啸亭还要说什么,秋俭喊道:“窦五爷,帮我把韩伯伯送出去吧。”

       窦五爷大声答应:“好!来人,带韩老板去前堂喝茶!”

       “是!”三个混混应声而上,夹起韩啸亭就往外拉。韩啸亭根本挣扎不过,嘴里连连喊:“秋俭,孩子,别砍,别砍!”说话间已经被三人强行拖出。

       见韩啸亭出去,秋俭不再废话,强撑着走到桌前抄起钢刀,拔出后握在手中,俯身把左臂横放在条案上,右腕一抖,寒光闪处,直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慢!”突然有人大声阻止。

       秋俭一愣,停下动作,回头一看,见发出声音的竟然是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走到窦五爷面前,微微颔首道:“五爷,恕我冒昧过问你们堂里的事,因为我看这位兄弟行事仗义,所以我有件事想求您。”

       窦五爷眉头一皱,道:“田老弟,咱们兄弟这关系,有事你尽管说。”

       姓田的年轻人道:“我想出两万大洋,替这位兄弟留住这条胳膊。”

       窦五爷一愣:“田老弟,你未免也太仗义了吧,两万大洋,可不是小数目。”

       “哈哈哈……”姓田的年轻人仰头大笑,“别说两万大洋,二十万我也出得起!我就是佩服这兄弟是条汉子,才决定这么做的。”

       没等窦五爷说话,秋俭已经说道:“这位兄弟,多谢你的好意,你我素不相识,这人情我还不起。”

       “不用你还。”那人帅气一笑道,“权当交个朋友。”

       秋俭把刀一背,爽快说道:“那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我叫秋俭,北京南郊大羊坊人。”

       那年轻人一抱拳:“我也是北京人,我叫田子钧。”

       “田兄,好意心领了,欠债还钱,我这胳膊必须留下。再说了,就算少条胳膊,也碍不了咱兄弟俩喝酒呀。”

       田子钧拇指一竖:“秋兄,不如这样,两万大洋我出,胳膊你留着,就算我借你的,你慢慢还,我不定期限。”

       秋俭听完还要说话,一旁的窦五爷大声嚷道:“行啦!你们哥儿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回推让,反倒显出我不仗义了。这样,这胳膊我不要了,这位秋兄弟人仗义,我佩服,也算交他这个朋友。刚听边爷念叨,你和黑燕子魏五还有交情,那更不用说了,都是以前义和团的兄弟,算了,算了。”

       田子钧一听,赶紧应道:“五爷仗义,不愧津门第一爷们儿!行,既然您都说这话了,我们哥儿俩也不费口舌了,这样,您昨晚说的那批古董,我一定都帮您卖给那些洋人,中间的辛苦费我也不要了,怎样?”

       窦五爷一听,脸露喜色:“好!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批货出手,何止两万哪!”

       接着他哈哈大笑,吩咐道:“边爷,麻利儿的,绝味楼订桌最好的酒席,今天中午,我要和这俩小兄弟好好喝次酒,就当结交了。”

       秋俭见事已至此,也不想再多说,用钢刀在肩头蹭了下血,轻声说了声:“见血收刀。”然后把刀插回牛皮鞘,忍着痛向窦五爷行礼道:“五爷,结交您这事我十分乐意,可这饭我绝对不能吃了,我得赶快带着韩老板回北京,家里都着急着呢,日后有空,我秋俭亲自再登门拜望。”

       窦五爷点点头:“那也行,看你这俩胳膊确实扛不住了,我让他们赶紧再给你包扎一下送你回京。只求老弟不要记恨你五爷,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换我,我也得来个八臂哪吒。”

       秋俭道:“那就不麻烦五爷了,我还扛得住,我现在就想赶紧带韩老板回京,交情有了,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

       “说得好!是条汉子!”

       秋俭和窦五爷又客气了几句,忍着剧痛走到前堂药店,田子钧也跟着搀他出来。

       见秋俭双手完好地走了出来,一直惴惴不安的韩啸亭赶忙迎上来,接过钢刀,关切地问:“秋俭,你……”

       秋俭一笑:“没事了韩伯伯,多亏这位田兄弟帮助,我这条胳膊保住了,咱们现在赶紧回北京吧。”

       “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已经敷了药。”秋俭回头看了眼田子钧道,“田兄,多谢你这次帮助,我秋俭一定好好报答。”

       田子钧一笑:“秋兄,你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朋友嘛!”

       秋俭点点头,身形有些晃动,因为失血太多,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扶住韩啸亭伸来的手,道:“那我们就回京了,咱们京城见。”

       “好,京城见。”田子钧点头回答。

       此时边爷从后堂跑出来,说道:“秋兄弟,五爷吩咐了,派四个人套车送你们回京,车马上就套好。”

       秋俭脸色已经煞白,觉得眼前景物模糊晃动。他还想说话,突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