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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赴津门
       十年,匆匆而过。

       中秋节的月亮依然皎洁明亮,但物换时更,时间已经是1936年的秋天了。

       鼓坊最累最脏的地方,是后院的皮库。

       还没进库,就能闻到一股夹带着血腥气的恶臭,阴暗的最里屋,泡皮池的池水里浮着十来张待刮的牛皮,临窗的晾绳上搭着刮好的皮,滴着血水。

       满屋的苍蝇嗡嗡乱飞着,有的落在池边的刮皮案上,有的落在地上零散的肉油堆上。

       制作鼓皮,必须要经过这一道程序,要把刚从牛身上扒下来的脊皮烫一遍开水,刮去粗脏的表皮。然后放在刮皮案上刮去牛毛和里侧的赘肉和浮油,接下来清洗晾干,再仔细刮一次,这次必须要刮得均匀,否则会影响成鼓的音色。

       根据客户定制鼓的大小,皮材会选择黄牛和水牛两种,一般一张未刮油的血牛皮,分量最少也得小一百斤,只取头背、二背、三背、前肋和横肋使用,所以烫皮、刮头遍、裁晒、刮二遍的工作烦琐而劳累。孙记鼓坊建坊百年,皮库这个最脏最累的岗位却是最需要技术和耐心的地方。自从皮爷接管这差事后,一直是他一人负责刮制。他的老家是河北肃宁县,那里自打明朝时候就是裘皮之乡,居民大多数是皮匠,甚至出生于此地的明朝巨宦魏忠贤也是皮匠出身,他发迹后封侄子魏良卿为肃宁伯,肃宁县也得名于此。皮爷年轻时到河北沧州学的武艺,但祖传的这一身制皮硝革的手艺根本没有丢下。义和团事败后,他就勤勤恳恳地跟着孙凤臣做鼓,但几十年一直没有收过徒弟,他知道一般的年轻人干不了这又脏又累的活计。让他欣慰的是,虽然现在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了,但这个活计已经被勤快的秋俭接了下来。从秋俭十岁来到鼓坊,转瞬十年过去,皮爷一身的武艺和制革手艺都倾传给了秋俭。

       此刻,裸露着健硕肌肉的秋俭正专心致志地刮着一张血牛皮。他裤子已经湿透,脸上和胳膊上溅满血油,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仍然是大汗淋漓。

       皮爷叼着烟袋,打理着几摞干透的皮料,他身材已经略微佝偻,但整个人还是精神矍铄。

       院门吱扭一响,玉灵提着饭篮走了进来。她穿了件浅蓝色碎花白底夹袄,黑布裤子,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留在脑后,面色白皙发光,眉梢细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暗蕴秋波,已经长成一个端庄美丽的大姑娘了。

       进了门,她把饭篮放在院里的小石磨上,笑着喊道:“皮爷,秋俭哥,吃饭了。”

       皮爷在门框上磕了磕小烟锅,笑着道:“太阳还没到头顶,你们就把饭做好啦。我还不饿,让秋俭先吃吧,他累了一上午了。”

       玉灵一笑,道:“您也一起吃吧,有稀的,我妈给您熬的棒渣粥。”说完她看了眼工棚里的秋俭,接着喊道:“秋俭哥,先停了吧,赶紧洗手吃饭,不然饭就凉了。”

       “好,这就来!”秋俭在屋里答应一声走出来,到水缸边的清水池旁清洗起来。

       玉灵掀开饭篮上的屉布,端出一大碟咸菜,一碗蒸南瓜,六个暴腌咸鸡蛋,又拿出两个空碗,给皮爷和秋俭倒了两碗粥,篮子里还有好几个粗面馒头。

       皮爷端着粥,撇了几块咸菜,一边喝着一边去翻看院里晾绳上的十来张牛皮。

       秋俭用擦脸布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短发,走过来坐下,拿起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玉灵剥好了两个鸡蛋,放在他面前,然后托着腮在一旁微笑看着。

       秋俭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拿起一个鸡蛋递给玉灵:“给,你也吃一个。”

       “不,我不饿。”玉灵摇摇头。

       “吃!听话!”秋俭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玉灵扑哧一乐,接过鸡蛋,轻轻咬了一口。

       秋俭笑了,满脸灿烂,接着吃了起来。

       玉灵举着鸡蛋,目不转睛地看着秋俭,眼里的倒影都是他。

       秋俭一边嚼着食物一边和皮爷说话:“皮爷,吃完饭,再有半个时辰那块皮子就刮好了。您给晾上,我还得去木工棚里盯着那鼓腔,王师傅指头受伤了,别人干不了。”

       “行,孙掌柜临走时说了这事,不行吃完了你就过去看看,那块皮子我带手就刮完了。”

       秋俭喝了一口粥,吃了块咸菜,说道:“那也行,我过去盯着,下午那两个鼓腔就能箍完了。”

       玉灵又给秋俭倒满了粥,轻声说道:“秋俭哥,我觉得吧,有些活你就别那么费心了,不行让广文也试着干一点,这毕竟是他家的买卖,孙伯伯岁数渐渐大了,这买卖该得广文盯起来了,你说呢?”

       秋俭点点头道:“是这道理,可你也看到了,广文自小就没碰过这些活计,真要让他来,出残货不怕,伤到咋办?他脑瓜聪明,管管大账就行了,这种干活跑外的苦差事,我能盯着。”

       玉灵摇摇头道:“你说的道理对,可有人不这么想。我就听过他们说的一些坏话,说你鼓坊里进进出出什么事都揽着,各种工都精通,就是想擎这个家产。”

       秋俭摇头苦笑道:“这话我听到过,随他们怎么说吧,我自己有自己的主意,我的命是孙师父救的,我累死也要帮他把这鼓坊维持好。”

       玉灵叹口气,道:“傻哥哥,说你也不听,算了,还是吃饭吧。”

       秋俭呵呵一笑:“就是,吃饭要紧,吃得饱饱的赶紧干活,再过几天孙师父就从包头回来了,新活还不知道多少呢。”

       玉灵无奈地摇摇头:“孙伯伯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自己去外边跑,留广文天天在家待着,真成大少爷了。”

       秋俭点点头:“师娘老是不放,怕他在外边吃苦得病。我想了,等孙师父这次回来,以后出门跨省进料送货的差事,我替他老人家去。”

       玉灵愣了一下,轻声说道:“秋俭哥,你要去远处,我也不放心,万一遇到个土匪强盗的……”

       秋俭心里一暖,看了眼玉灵,笑了笑道:“没事的,我不背着大刀呢嘛,真遇到,我砍了他!”

       玉灵笑了:“你呀,有时跟个大人似的持重,有时又跟个孩子似的这么莽撞,我姐那暴脾气,就是跟你学的。”

       秋俭听玉灵提起姐姐玉瑛,扑哧一乐:“你姐那是胎里带的暴脾气,打小就这样。你还记得吗,我俩一起跟皮爷学武术,每到让我们对打的时候,只要你姐输了,她肯定哭着继续缠着我打,皮爷叫停也不听。多少回了,我只能让着她,假装被她打倒才算完。”

       玉灵听他这么说,苦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秋俭的右手腕,道:“秋俭哥,我永远忘不了你刚来的那一天,我姐玩你的大钢刀脱了手,你为了救我,才落下这个刀疤的。”

       秋俭呵呵笑着摸了摸手腕上的刀疤,道:“想着就后怕,差点把这手砍掉,这要少只手,不就废人一个了?鼓没法擂,大刀也耍不了,一辈子就是废物了。”

       玉灵眼睛里柔光一闪,说道:“真要那样,我就伺候你一辈子。”说完脸微微一红。

       秋俭听她这么说,心里暖流奔涌,深情地看着眼前这善良端丽的女孩,不知说什么好了。愣了一下,错开这只有两人才懂的尴尬,嘴唇动了动,觉得话不好接,便低头大口喝起粥来。

       玉灵笑了笑,也觉得脸有些烫,深吸了口气,看着秋俭吃饭的样子,又发起呆来。

       皮爷走过来,把空粥碗放在桌上,问道:“玉灵,你爸爸呢?”

       玉灵回过神,笑道:“我出来时,我爸和我妈一起归置私塾的教室呢。秋假马上就放完了,孩子们就要回来上课了,所有窗户的窗纸都要换新的。”

       皮爷点点头,道:“又该忙了。这样吧,等下午秋俭把那几个鼓腔箍好,让他过去干。”

       玉灵一笑:“是,我姐上午就嚷嚷着把秋俭哥揪去糊棚换窗纸,被我爸爸训了一句,才没过来。”

       秋俭站起身,用擦脸布抹抹嘴,哈哈笑道:“这玉瑛自来跟我就不客气,行,我这就去木工棚看一眼,把鼓腔箍好就去你家。”

       玉灵收拾着碗筷,正要说话,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叫着:“皮爷!皮爷!秋俭!秋俭!”听声音是孙广文。

       果然,孙广文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他留着背头,打着乌亮的发蜡,穿了身淡青色长褂,白皙光滑的脸上泛着潮红。

       一进门,他就被院里皮子的臭味熏到,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副白蚕丝手帕捂住鼻子,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语声含混而焦急:“皮爷,秋俭,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秋俭已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问:“怎么了?是不是师父有事?”

       “不是我爸!不是!”他实在受不了院里的臭味,拉着秋俭就往外院走。

       皮爷和玉灵对视一眼,赶紧跟了出来。

       到了外院,孙广文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叨唠道:“哎哟我的妈,熏死我了。”

       秋俭急道:“赶紧说,出了什么事了?”

       孙广文把手帕掖回兜里,说道:“韩老板,是韩老板出事了。”

       “什么!韩老板?唱戏的韩老板?”秋俭急声问道。

       “还能有几个韩老板呀我的哥哥!就是那个唱戏的韩老板,韩啸亭。”

       “他怎么了?”

       孙广文把秋俭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拉开,揉着胳膊道:“我说你先别急行吗!掐我胳膊够疼的。”

       “行啦,说,到底怎么回事?”

       “哦,刚才我正要吃饭,韩盈袖匆匆忙忙地就闯进门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说她爸爸让天津南市混混头儿窦五爷扣下了,那姓窦的要砍韩老板一条胳膊。”

       秋俭眼一瞪:“什么?砍胳膊?干吗要砍胳膊?”

       “别急呀,你先听我说,韩老板中秋节带着班子去天津南市庆云戏院演出,谁知道前天晚上唱《定军山》时,一个跑龙套的手没把住,把单刀甩出去了,直接就砸到第一排窦五爷面前的桌子上,茶碗里的茶水把他的右膀子溅湿了!这下可乱套喽,戏台也砸了,戏箱子也扣了,把韩老板抓起来关在他们的锅伙里,派了人到韩老板家里告诉,拿两万大洋给窦五爷赔礼置新衣裳,三天之内不交钱,就把韩老板的右胳膊卸喽!”

       秋俭听到这里,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右拳狠狠捶在身边的枣树干上。

       孙广文见他这样,往后撤了一步:“咱们这儿是郊区,得到消息晚,现在北京城里边都嚷嚷动了,报纸都登了。听说梅兰芳梅老板都跑天津去托关系帮着搭救,可那边窦五爷嘴硬得很,少两万就卸胳膊,也不怕咱这边报官,都放话出来了,砍了胳膊,自然有手下的混混顶罪,就算弄死韩老板,也有上千人排着队等着抵命呢!”

       秋俭急了,懒得再听孙广文说话,问道:“盈袖呢?”

       “前院我家客厅,正哭呢。”他话音还没落,秋俭早已往前院跑去。

       皮爷对玉灵说道:“玉灵,去,赶紧把你爸爸叫来,孙掌柜去包头还没回来,这事你爸爸能拿主意,我先去前院。”说完急匆匆直奔前院。

       玉灵和韩盈袖自幼交好,听说姐妹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也很着急,当下连连点头,惶然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孙广文一人,他见秋俭三人转眼间都去了自己家院里,愣了一下,然后“唉”了一声轻叹口气,抬头看到头顶上方垂下的一串枣树枝,就顺手摘了枝头的一颗红枣,在前襟蹭了蹭丢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年月,也新鲜了,什么事儿都有!”说完往家里走去。

       孙凤臣家的客厅里,气氛安静而沉闷,只能听到韩盈袖低声的哭泣声。

       皮爷坐在桌旁的元宝椅上,俯着身子抽着旱烟。

       顾秉轩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目光淡然,右手轻轻摩挲着茶杯。

       孙广文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不时唉声叹气。

       玉瑛和玉灵姐妹俩和韩盈袖站在一起,韩盈袖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手被玉灵紧紧拉着。

       看到孙广文不停地走动,玉瑛说道:“孙广文,你能老老实实坐会儿吗?这么来回来去地走,不闹心呀!”

       孙广文停住脚步,一脸烦躁:“我这不在想主意呢嘛!我坐下脑袋就不会转了。”

       “去!”玉瑛一脸鄙夷道,“把自己当作多聪明似的,这都溜达二里地了,主意呢?我的爷。”

       “你别急呀,办法肯定有。”孙广文看了一眼所有人,接着道,“我还是那主意,报官!这明显是在讹人呢,给钱?给个屎!扔河里听响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得了吧你!皮爷不是说了嘛,天津混混星子最难对付,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为了卖味儿逞能,敢在油锅里洗脸,大斧子剁手都不吭一声。混混头子杀了人,单有不怕死的兄弟顶罪扛包出死千。”

       孙广文点点头道:“也是,就怕这种货。可张嘴就要两万大洋,哪儿凑去呀!我家这鼓坊辛辛苦苦一年也挣不到两万大洋呀!”

       玉瑛语气烦躁地说:“得了得了,怎么又扯你家买卖上去了,有主意没有?没有闭嘴!”

       孙广文打小就怵这泼辣豪爽的玉瑛,当下不再还嘴,只说道:“好好好,我闭嘴还不成。”

       顾秉轩站起身,叹了口气:“这还有一天了,我们不能再这样坐等了。报官不行,自来天津锅伙混混们都和官府牵扯着,衙门里,小到门房班头,大到千总、把总,大都是混混出身。”

       韩盈袖抽泣着抬起头问:“顾伯伯,那我爸爸该怎么救?”

       顾秉轩轻轻抿了抿嘴,道:“还是得托道上的朋友从中说和。可混混们都好脸面,既然事情说得这么死,就算说和,也得给他们个圆够脸面的台阶儿,要不,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人的。这样,我去找几个老朋友,他们肯定说得上话。”

       正说到这,院里脚步声急,噔噔作响。只见秋俭换了一件月白短褂,灰青裤子,裤腿打着利落的蓝带子绑腿,后背背着他那把牛皮鞘钢刀,脸色沉冷,一团杀气。

       几个人见他这身装扮,均是一愣。

       孙广文指着秋俭道:“秋俭,你这是要……别告诉我你要去天津找他们……”

       秋俭深吐了口气,点头答道:“对,我就是去天津救韩老板。”

       “你不要命啦!”孙广文大惊失色,“那儿都是帮要脸不要命的主儿,大刀砍下来,睁眼看着拿脑袋往上迎!你去了,不出事儿才怪!”

       “死我也认了!”秋俭语气坚定,眼中闪着寒光,“韩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须去天津救他!只要能救出韩老板,我替他死了都行!谁敢拦着,我就宰了谁!”

       “你……你……”

       哒!哒哒!皮爷用力地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走到秋俭跟前,仰头看了看自己心爱的徒弟,道:“好孩子,你这样做没错!去,师父我不拦着,可你不能莽撞,知道吗?这事关系着人命,有些事必须得过心过脑子,有句话叫见机行事,你一定要记住。”

       秋俭敛去脸上的急躁神色,恭敬地道:“皮爷,我记住了。”

       皮爷点点头,道:“天津卫的混混星子们拼的就是脸面,甚至为了脸面可以不要命,还是江湖风气。你到了那里,说话行事一定要慎重,最好不要动武解决,韩老板和你的安全最重要。”

       “嗯,我记住了。”

       皮爷又点点头,拍了拍秋俭的肩膀:“鼓坊这里我盯着,孙掌柜一回来,我立刻去找你。”

       秋俭点点头。

       皮爷身后的顾秉轩拿着纸笔写了几个人名地址,走过来交给秋俭:“秋俭,如果事情不好办,你赶紧去找我纸上写的这几个人,估计他们能帮上你。”

       秋俭双手接过,点头收起。

       孙广文一旁问:“秋俭,你真打算空手去?万一救不了,再把你扣下,又来个两万咋办?”

       玉瑛一旁啐道:“呸呸,广文,你这张嘴能不能闭上呀!怎么什么都往外喷?”

       孙广文赶紧解释:“我这不担心秋俭嘛。”

       “担心?担心就别让秋俭哥去,你去不得了!”

       “我去?您得了吧姑奶奶,真要把我扣下来,我妈还不急死呀!”

       秋俭微微一笑,拍着孙广文的肩膀道:“广文,甭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我……我那不是怕你也给扣那儿嘛……”

       秋俭冷笑,抬右手拍了拍肩头的钢刀刀把,语气豪迈地道:“想扣我?让他先问问我这把大钢刀同意不同意!”

       天刚过午,毒辣的秋阳照射着鼓坊所在的大羊坊村。

       村口破落的皇苑角门门楼下,一匹大青马低头啃食着墙根黄绿色的蒿草。

       去往马驹桥方向的官道,枯柳延绵,最高的枝头已经超过道旁的海墙。

       玉灵、玉瑛和韩盈袖一起来给秋俭送行。

       韩盈袖一脸悲戚颜色,三齐式的学生发已经有些凌乱,一双大眼睛已经肿起,让人看了之后心生爱怜。她看了眼秋俭,微微行了个礼,道:“秋俭大哥,你到了天津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不好搭救,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你去了,先帮我照顾好我爸爸的身体,让他别太着急。”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玉瑛赶紧抱住她,轻声安慰。

       秋俭点点头,道:“放心吧盈袖,我这次就是把命搭那儿,也一定把韩老板救出来!”

       玉瑛搂着韩盈袖,对秋俭道:“秋俭哥,我真的想陪你去的,可你也看到了,皮爷不答应,说不让我掺和。你去了多加小心,救出韩老板,回头我给你打马驹桥的‘南路烧锅’喝。”

       秋俭微微一笑,道:“好,咱俩还是老规矩,连干三碗,谁先呛出眼泪就罚谁!”

       “行!”玉瑛爽快地答应。

       秋俭看了眼一旁的玉灵,两人四目相对,顿时心意已经相通。

       玉灵目光里满蕴着柔情,抬头看着秋俭,轻声道:“秋俭哥,一路小心!”

       秋俭看着眼前这个端丽的女孩,心中激荡着爱意,这爱意已经深隐多年,但又羞于表达。他也知道,玉灵也深爱着自己,但也是没有说出来。两人一直就是这么彼此心意相连,灵犀相通,只等着爱的火花碰撞绽放的机会。

       秋俭柔声对玉灵道:“玉灵,你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玉灵点点头:“嗯,我等你回来。”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听在秋俭耳朵里,却含义万千,他不禁胸口一热,感动异常。

       四目又深深地交会了一下,柔情暗达。

       秋俭看了看眼前这三个女孩,最后说道:“行了,都回去吧!我得赶路了,估计天黑就能到天津卫了。等我好消息!”

       说完拉过大青马,翻身而上,扶了扶背后的大钢刀,拉缰绳让大青马盘转一圈,说了声:“我走了!”

       他一拍马肚子,大青马徐徐跑起,踏出朵朵黄尘,沿着老官道奔南而去。

       一阵干爽的西风吹过,拂动起三个女孩的衣角,吹落了几片枯黄的柳叶。

       看到秋俭的身影渐渐消失,三人才转身回去。走了几步,玉灵恋恋不舍地回头再望,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秋俭骑着大青马,由官道一路向南,经马驹桥、采育,过廊坊,再由武清县进了天津地界,一路上没怎么休息。到了天津,夜已经深了,而天津市里依然灯火辉煌,摊贩酒馆人头涌动。

       天津,北方人习惯叫它天津卫。这里原本是一个水陆码头,一直以渔盐漕运生计为主。所以居民五方杂处,以经商为多,而且这里水咸土碱,民风霸道,重义尚气。人人脑瓜活分,嘴茬子厉害,好吃好喝懂享受,什么世面都见过,什么新鲜事物都能接受消化。这里又是租界云集的场所,洋务货运发达,下野官僚政客和前清遗老都在此购业居住,所以这是个难以界定性质的复杂城市,繁荣景象可与上海比肩,但又独有自己特色。

       秋俭经常跟着孙凤臣来这里的码头运货收发,对市区道路特别熟悉。他的一身衣服在经过武清县时被郊野夜露打得湿透,到了天津后就觉出凉来,便催马来到目的地:南市。

       南市是天津市最繁华最乱的区域,有点像北京的天桥,五行八作,各种买卖。时值前夜,这里街边的买卖大都收摊了,已经没有白天的红火热闹,只有几个酒馆和路旁的馄饨摊有人在喝酒吃饭。

       秋俭找了个旅店住下,换了身衣服,一人又溜达出来,直奔那帮混混星子所盘聚的锅伙瑞芝堂药铺,想要看一眼具体的位置情况。

       瑞芝堂药铺门面宽阔,起了二楼,楼栏乌漆描金,大门口立着一对丈高的青石葫芦,八开推扇榆木大门,显得气派稳重。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端正的大药铺,竟然是天津卫最有名的大混混星子窦五爷盘聚的大锅伙。

       此刻虽已进夜,药铺里边还是灯火通明,几个混混大耍在大堂里边喝茶聊天,不时发出笑声。

       秋俭又围着药铺转到后门,这才看清,原来它的后边还有一个大院子,从门缝往里看了看,院里拉着电灯,很开阔,摆着刀棍斧石,像是个镖局的练武场。院里有平房四五间,就是不知道韩啸亭被关在哪里。

       “嘿!干吗哪?”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喝问,口音是天津本地人。

       秋俭回头,只见两个男人向他走来,街边阴暗,看不清容貌。

       秋俭掉身要走,那两人急步走了过来,前边矮个子从腰里拔出一把攮子,微微泛着寒光,指着秋俭又问:“说你呢,干吗哪?”

       离得近了,看清这人一脸凶恶,眼睛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