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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怎么了?”程璟将实验室的门又关上,隔绝了外面似有若无打探的眼神。
周洋表情有些尴尬,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胡天南蹭地一下蹿到程璟面前:“小明山老鼠那个课题,我不同意继续下去。”
“为什么呢?”
这时候周洋也走了过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解释说:“我跟师兄提了一下,好像有人在删网上的视频,咱们还不能确定那删视频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又能耐在那么短的时间删掉视频,说明他不希望这件事流传出去被人关注到,我们的课题总是同步发布的,继续做下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找我们麻烦。”胡天南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弱势。他也清楚,自己进基地这么多年没什么成果,分组之后连个组长都没轮到他,他只求安稳现状,要是这研究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到时候说不定他连这个饭碗都保不住。
“师兄,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程璟对这位时不时就爱钻牛角尖的师兄很有耐心,“我们现在也还不清楚对方删除视频的意图,而且……”程璟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我们只是为了搞清楚老鼠出现异状的原因,我们是研究人员,没有触犯任何人的利益。”
这当然不足以说服胡天南,周洋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是啊师兄,再说,咱们课题都报上去了,如果突然放弃,上面追查,我们怎么说?”
“但是……”胡天南心有不甘,程璟又说:“师兄,咱们组已经四个月没有新的研究课题了……”她话没有说完,但是背后的意思谁都知道,基地的规定,半年没有新的研究课题的组将会被解散。
胡天南动了动嘴,表情仍旧是有些倔强的不情愿,却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
段琳琅没去酒吧,她在阳台上打电话,指间夹着一支纤细的女士烟。
阳台上风很大,她拿夹着烟的那只手拨了拨吹到脸上的头发,手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对不起小姐……对,小明山那边的资料……段总亲自管着的……是,我这里没办法拿到……”
她挂断电话,吸了口烟,嘴里悠悠吐出一脉烟来。这就怪了,这样一个早就被废弃的山庄,资料居然全部被她爸封锁了。她从阳台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有些烦躁地挠了一把头发。天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闷雷,忽然就下起大雨来。
程璟走出实验室的时候,组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她在门口将带血的手套扔进垃圾篓里,脱下口罩和白大褂。她解剖了一个下午的正常老鼠,然而毫无头绪,那异状究竟是那一部分的变异导致。
办公室里没开灯,她在黑暗中穿行,回到自己座位上,一抬头突然发现门口有个人影。
程璟的心提到嗓子口来,她下意识地摸出了抽屉里的防狼喷雾。
“程璟?”下一秒,对面却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是晏星河。
程璟松了一口气,看见晏星河在门口摸摸索索,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着:“你这儿的灯开关是在哪儿啊?”又说,“我等了你好久。”
程璟走过去将灯打开,晏星河眯了一下眼睛。程璟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就自顾自解释道:“我做完饭等你回来,你好久没回,我还以为你被雨困住了。”程璟这才发现他满身潮气,原来外面下雨了。
“抱歉,在做实验,一不小心忘了时间。”忙的时候,她常常是实验室最后一个走的,晚饭就在回家路上的便利店解决。她又忘了,家里还有个晏星河。
程璟迅速收拾了东西,跟着晏星河下楼。晏星河似乎对等了她这么久颇有怨气,走在前面,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其实就算是下雨,她打个车就能回来,不存在会被雨困在这里的情况。
她看着晏星河的背影,他很高,又瘦,身上还穿着她上次在网上超市买的均码男士T恤,肩胛骨将棉布顶得微微突出。程璟突然觉得心口的某个部分像被拧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她皱着眉,长长呼出一口气,企图驱散这种她无法掌控的奇怪感觉。是因为下雨吧,每到下雨天,她都这样烦闷。

同样被下雨天搅得心神不宁的,还有另一个人。
是那天在电话里被称作“晏总”的男人,晏星河的父亲,晏一鸣。
他此刻没有坐在他那间敞亮的办公室,四周一片黑暗,设施简陋,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焊在角落,这是一间不知道位于哪里的地下室。十年了,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那个暴雨的晚上,程流芳带着研究所所有的资料,一夜之间消失了。他不能忘记自己那一整个晚上失败的耻辱心情,那个男人打电话来,冷冰冰地告诉他,他的人没有找到程流芳。他们去了那间山间的小屋,里面只剩下一块沾着血迹的塑料纸,和一团血肉模糊,还未解剖完毕的老鼠。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晏一鸣喃喃念着,忽然暴怒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铁杆击打着笼子的铁栅栏,吼叫着:“这么多年了!”
笼子里那坨肮脏的东西被他吓得忙抱头往角落里躲,晏一鸣见着它的动作愈发愤怒,拿着铁杆伸进去戳那里面的东西:“躲!我叫你躲!没用的东西!”那没用的东西呜咽着,竟真的不敢躲了,喉咙里咕隆咕隆响着,抬起头来望着晏一鸣。这肮脏的畜生生着一张人脸,嘴里却生着老鼠似的尖牙,这让他嘴巴没法合拢,有黏糊糊的涎水顺着留下来。然而他的目光却透着凄楚,望着晏一鸣,哀哀地叫着,眼里竟有泪水流下来。
晏一鸣好像被这目光烫到,大叫着:“畜生!畜生!”手里的铁杆毫不留情地往那畜生身上戳,眼见着那畜生的一截长尾巴被挤着露出栅栏外来,他走过去,将铁杆尖的那头往尾巴上一戳,血立刻渗了出来,几乎是同时,笼子里的畜生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来。

晏星河的耳朵好像很尖,他转过身来奇怪又有些焦躁地看着程璟:“你叹什么气?”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程璟没问出口。
“没事。”她说,“对了,其实实验室有伞的,你不用来接我。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加班,你自己吃饭就行了。”
晏星河停下来了。
“你什么意思?”他手上拿着的是上次她回家时用的那把长柄伞,不知道外面是有多大的雨,伞上的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
“什么我什么意思?”程璟皱眉看着他,“你没事吧晏星河?”她握紧皮包的袋子,很硬,硌得她手有点疼。她觉得她的灵魂现在已经离体了,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对他说出有些伤人的话:“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今天这么反常,但是你没资格对我发脾气。我有自己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回家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如果你饿了,就自己先吃饭,不要跟我无理取闹。”
她的语气是冷静的,甚至有些冷漠。但她说得没错,其实是他无理取闹,她不知道自己说完之后为什么会立刻后悔,觉得自己伤害到了他。
晏星河的表情果然就有些受伤,他和程璟隔了两步的距离,于是他上前两步,几乎贴着她,程璟不自在地想要后退,立刻被他拉住手。
“程璟。”晏星河眼神有些复杂和矛盾,他犹豫了一下,说:“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在追你吗?”
程璟悚然心惊,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皱着眉,表情好像在说:别闹了。
果然她说:“别闹了。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吗?”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底是在闹什么?
“我是认真的。”晏星河再次上前,“大学那会儿,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啪。
程璟想象着,自己应该抽晏星河一巴掌。
难怪,难怪。
程璟想,那晚上他的语气:“不如我们结婚吧。”带着退步和无可奈何的妥协,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迫无奈选择了她?他以为她喜欢他,所以一定会欢欣鼓舞地接受。她应该的,该一巴掌扇醒他。
然而她没有,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好像是说给晏星河听的,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管当年,我是不是喜欢你。”喜欢这两个字说得有些艰难,然而她继续说着,“这不是你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的理由。你也没有权利,在这么多年之后,用这个……这种感情。”她这样说着,觉得有些好笑似的,“来拿捏我。”
“我不是……”晏星河看着程璟眼里有一抹水光很快闪过,他叹了口气,态度软化得出奇地快。他想去拉程璟的手:“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们先回去吧。”他甚至不叫她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些许难堪。
程璟避开他的手,冷冷看着他:“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还是现在说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