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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个噩梦困住两个人
       鲁若文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在躺椅上,眼珠在眼皮下不停地转动。楚天羽坐在身边,语调轻柔地说:“你现在浑身放松,回到了那间磨坊里,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我在搭积木。”鲁若文呢喃道。

       “继续,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爸爸进来了,然后,然后……”鲁若文开始挣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爸爸的头撞在磨盘中间了,他死了。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爸爸进屋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知道。”

       “若文,不要回避,爸爸进屋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知道,不要怕,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它们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放心吧,我一直在呢。回去,好好看一看,门推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天羽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能否解开心结,就看鲁若文能不能跨过那一步,重历那段噩梦般的时光。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只听女助理着急地说道:“楚医生正在会客,你不能进去。”

       “不,我一定要见到她。”是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房门猛然推开了,鲁若武气呼呼地闯了进来,说道:“你不能给我姐做治疗。”

       楚天羽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我妈说,那些事情该忘记就不要再想起来,如果什么都想起来,对她不好。”

       “你这么关心你姐?”

       “是我妈说的。”

       “你说你姐杀了你们的爸爸,但是却又不想让你姐想起这件事?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反正,我妈不允许你继续给她治病。”

       楚天羽冷笑一声,说道:“你怎么总是‘我妈我妈’的,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儿?能不能不要总是‘我妈我妈’的?你能替自己做主一次吗?”

       鲁若武吼叫道:“我怎么不能给自己做主了?”

       “鲁先生,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要报警了。”

       鲁若武看了看躺椅上的姐姐,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说道:“依我看,她根本就是装的,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装作自己是个精神病人以逃避良心的谴责。”

       “鲁先生,你可以出去了吗?”

       鲁若武反而扭身向前,凑到姐姐跟前,大声指责:“弑父的凶手,我就是被你害的,你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欺负吗?你知道我从小就被一群王八蛋叫野种吗?而我竟然一直不知道,杀害父亲的竟然就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姐姐。”

       “她是听不到你说话的,你给我出去。”楚天羽呵斥道。

       正在这时,鲁若文突然喊道:“妈妈,救救我。”

       楚天羽问道:“妈妈来了吗?”

       “是,妈妈来了,她跟爸爸打起来了,她……”鲁若文闭着眼睛啜泣起来,“妈妈,是妈妈……”

       “妈妈怎么了?”

       “妈妈把爸爸推倒了,爸爸的脑袋磕在磨盘上,是妈妈,不是我,是妈妈……”

       催眠中的鲁若文突然说出这几句话来,楚天羽和鲁若武都惊呆了!愣怔片刻,鲁若武愤怒地叫道:“骗子,你这个骗子!你才是凶手,妈妈不是!”

       这时候,大厦保安来到门口,楚天羽招呼道:“麻烦把他弄出去。”几个保安三下五除二将鲁若武架到会客室外面,楚天羽也跟着走了出去。鲁若武还在叫着:“她是个骗子,她竟然诬陷妈妈是凶手。”

       “鲁先生,我已经将你姐姐深度催眠了,人的意识可能会骗人,但是潜意识不会,”楚天羽说道,“在我给你做治疗的时候,你也只是想起来看到姐姐站在磨坊里,看到父亲倒毙在血泊里,你也只是记起来姐姐威胁过你,但是你看到过姐姐杀害你父亲了吗?你没有!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你姐姐一定是在撒谎呢?”

       “我妈……我妈为什么要杀我爸呢?这说不通。”

       “你妈怎么知道你姐会来找我?”

       “我跟她说看到我姐做过心理治疗,她就告诉我不能再让她做了。”

       “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妈不想让她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

       楚天羽冷笑道:“你姐是否痛苦,你真的关心过吗?”

       鲁若武哑口无言,自从想起父亲因姐姐而死,他心中就对姐姐充满了厌恶和仇恨,他就想跟姐姐吵架,就想伤害姐姐,就想看着姐姐担惊受怕度日如年。

       楚天羽继续问道:“你知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被蒙在鼓里。你姐姐被你们的父亲性侵过,而且不止一次,这事你知道吗?”

       “这……这怎么可能?”鲁若文张口结舌地问道。

       “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但是你们的母亲肯定知道,所以她不想让你们姐弟俩想起你们的父亲有多么混蛋。”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父亲。”

       “幼稚!”楚天羽轻蔑地说道,“你先坐外面冷静一会儿,我把你姐叫醒之后,你们应该谈谈。”

       楚天羽回到会客室,只见鲁若文额头上渗满汗珠,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但就是睁不开眼。楚天羽意识到鲁若文已经被困住很久了,同时她也对自己的催眠术感到满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她,鲁若文将永远沉睡下去。她赶紧柔声说道:“现在听我数数,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就会舒服地醒过来,1,2,3。”

       鲁若文茫然地睁开了眼睛,问道:“结束了吗?”

       楚天羽递给她一张纸巾,微笑道:“结束了。”

       “我感觉只睡了一小会儿,我有说什么吗?”

       楚天羽说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鲁若文笑道:“楚医生不要故弄玄虚了吧。”

       “我还是先告诉你好消息吧,你父亲不是你杀的。”

       鲁若文先是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渐渐喜悦爬上了眉梢,笑道:“真的吗?我就觉得我不会杀害父亲的。那……那坏消息呢?”

       门再次被撞开了,鲁若武又闯了进来,指着楚医生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楚天羽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呢?”

       鲁若文问道:“弟弟,你怎么来了?”

       “我来阻止你。”鲁若武吼道。

       “阻止我什么?”鲁若文问道。

       楚天羽说道:“他要阻止你想起过去的事。”

       鲁若文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问道:“为什么你想起来了,却不让我想起来?而且刚才楚医生已经告诉我了,我没有杀害父亲。你为什么不让我想起这事?我如果是凶手,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鲁若武被姐姐说得无言以对,涨红了脸,兀自强辩道:“我只是不想她对爸爸造谣中伤。”

       鲁若文问道:“楚医生又不认识我们的父亲,她干嘛要中伤他?”

       楚天羽说道:“你们姐弟俩被同一件往事困住了。鲁若武来找我的时候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两扇磨盘时,心中竟会那么恐惧。我给他做了催眠治疗,发现他目睹了父亲惨死,姐姐还威胁了他,于是他封闭了心灵,遗忘了这段往事,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而若文的情况比较复杂,虽然若文的心病也与这件事情有重大关联,但又不是这么简单。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梦都是欲望的实现,那么若文搭积木的梦是要实现什么欲望呢?我记得若文说过,在梦中你一直渴望将城堡搭起来,是吗?”

       “是的,可是总搭不好。”

       “你要搭的是城堡,还是磨坊?”

       “我本来一直以为我想搭城堡的,后来才发现,我想搭的其实是磨坊。”

       “因为你们的父亲是在磨坊里死去的,所以你渴望搭起磨坊,只有这样,才能干掉父亲。”

       “什么?”鲁若文大叫道,“你不是说父亲不是我杀的吗?”

       鲁若武说道:“哼哼,看你还怎么狡辩。”

       楚天羽瞟了一眼鲁若武,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你父亲的确不是你杀的,但这并不能说你就没有杀死父亲的动机。”

       “我……”鲁若文张口结舌,说道,“我不懂。”

       “你被父亲性侵过,而且不止一次。”

       楚天羽此言一出,鲁若文立即呆若木鸡,继而冷汗直冒,她没有像弟弟那样暴跳如雷,只是不停地喃喃重复着:“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继而她苦笑了一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楚医生,你一定是搞错了,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呢?”

       楚天羽指了指桌上的录音笔,说道:“如果你不介意若武在场的话,我可以把你刚才治疗时说的话播放给你们听。”

       鲁若武不由得挺直了身子,鲁若文则无力地点点头。

       录音笔上的LED灯闪烁着绿光,鲁若文的声音缓缓流淌。

       “我看到爸爸进来了,他喝酒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害怕,他……他……他来抱我,摸我的胸,他的嘴巴好臭……他……他……又摸我了,我好恶心,我好怕啊,妖怪来了,妖怪又来了,他就是妖怪……妖怪摸我下面了,不要,不要脱我裤子,我不想了,我再也不想要了,我怕疼,我怕血……呜呜呜……楚医生,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吗?妈妈,是你吗?妈妈救救我……妈妈,是妈妈,她把妖怪打倒了,妖怪的头……妖怪的头爆炸了,血,到处都是血……我好怕,我想离开这里……弟弟,你怎么来了?这里好危险,你赶紧走。不,你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是你这个样子的,你要是乱说话,我把你也塞进去……”

       随着自己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一些记忆的碎片凌乱地在眼前闪现,旋转的水车,破旧的磨坊,沉重的磨盘,一块块积木落进尘土,落在血泊里,父亲的丑陋嘴脸,弟弟惊慌失措的表情……渐渐的,往事浮上了心头,一切都越来越清晰了。

       鲁若武不再说话,他知道姐姐不是装出来的,刚才的话都是在催眠状态下的真情吐露。难道父亲竟然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而母亲为了姐姐,失手杀死了父亲。他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告诉他:“不要恨若文,她也是个可怜人。”他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制止姐姐做心理治疗,她不是怕姐姐想起来是她杀死了父亲,而是怕姐姐想起来那可怕的童年。

       鲁若武看了看姐姐和楚医生,他想去抱抱姐姐,但是又不好意思,只得站起身来说道:“我先走了。”

       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鲁若文泪流满面,她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小心翼翼构建起来的童话般的世界荡然无存,她陷进了一个黑暗的丛林里,那黑暗,浓得化不开,压在心头,有千钧重。她木木呆呆地说道:“楚医生,我为什么要想起来这些事呢?我本来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多好啊,快快乐乐无忧无愁。楚医生,你能让我把这些事再忘掉吗?”

       楚天羽握着鲁若文的手,轻声说道:“若文,你要坚强面对,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说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后也不会再伤害你了。”

       就在这时候,鲁若文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到号码,立即又哭了起来,“怎么可能不再伤害我?我怎么面对李洲呢?我感觉我欺骗了他。”

       电话正是李洲打来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公,是继续隐瞒这件事,还是对他和盘托出?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老公了,如果隐瞒下去,她的良心只会越来越不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活该孤独终老,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李洲的爱。

       楚天羽说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你谁都没有欺骗,这时候,你老公应该跟你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

       鲁若文在心中咀嚼着四个字,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离婚吧!

       她很快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尘归尘,土归土。

       所有的罪,所有的恶,都由自己来承担吧。

       不要连累别人了,不要连累李洲了。

       李洲是个好人,他应该有更幸福的人生,而不是跟自己捆绑在一起,在恶之海里浮沉。

       电话接通了,李洲焦急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若文,你在哪里啊?怎么老不接电话啊?”

       鲁若文说道:“李洲,我要跟你离婚!”

       “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鲁若文没再理他,挂断了电话。

       楚天羽说道:“如果你爱李洲,就不该这么伤害他。”

       鲁若文又哭了起来,泪珠不停地滚落,说道:“我爱他,我就是因为爱他,所以才要跟他离婚啊。”

       “你把手机给我。”楚天羽不等她同意就夺过她的手机,此时,电话再次响起来,楚天羽接通了,只听李洲说道:“亲爱的,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有我。”

       楚天羽说道:“李先生,我是若文的心理医生,你可以来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