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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在磨坊等你
       鲁若文的梦越来越“精彩”了,这天晚上,她的梦中竟然闯进来两个新的角色。还是那个铺着木地板的房间,这次鲁若文刻意要记住房间里的每个细节,她发现木地板已经很旧了,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大,有的地方踩一脚还会翘起来。墙壁上刷着白漆,画着很多涂鸦,不用说,那肯定是她画的。

       小若文安静地坐在地板上摆弄着积木,这时候卧室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小若文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赶紧将积木拢了拢,然后用身子挡住了刚搭了一半的“城堡”。门开了,一个小屁孩蹦蹦哒哒地走了进来,站在小若文身后停住了。

       就在这时候,鲁若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在梦中她又回到了童年时代。这个小屁孩就是若武吗?可是年龄似乎不对,搭积木的自己应该是六七岁的样子,而这个小男孩跟自己年龄相仿,最多小两三岁,按理说不应该是若武。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梦都是现实的扭曲反应,或许是她的梦境将不同的历史时空糅合在一起呈现出来了吧?

       只见小若武绕到若文前面,一屁股坐下了,然后开始找积木,可是积木都被姐姐藏起来了,若武的目光只好转向了“城堡”,立即伸手去拿,若文尖叫一声:“不要。”小若武没有得逞,使出了撒泼的蛮劲儿,手脚并用将城堡破坏了,积木散了一地。小若文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拳头捶了弟弟一下,若武立即哇哇大哭。

       鲁若文异常清醒,她在梦里告诉自己:“这哪儿是梦啊?这不就是我的记忆吗?”可如果这真的是记忆的话,她比弟弟大十岁,弟弟能够捣乱的年纪,若文应该已经十三四岁了,她怎么还会为弟弟打翻了积木城堡而揍他呢?难道就因为这事,弟弟一直跟她不合?

       门外传来脚步声,鲁若文朝门口张望,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走了进来,小若文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只见男人一把抓住小若武,朝他屁股上打了两下,若武叫得更大声了,小若文感激地看着男人。

       可是,男人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鲁若文紧张起来,期期艾艾地叫道:“爸,你怎么来了?”

       若武不见了,积木也不见了,甚至木地板也不见了,窗外的阳光也不见了,世界变得阴暗、潮湿,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的额头不知怎么受伤了,一滴滴鲜血顺着脸往下流,流到嘴角,父亲舔一口,然后朝着鲁若文狞厉地笑。鲁若文瞅着父亲不注意,迅速从他身旁溜走,来到另一间卧室,将门紧紧地锁上。

       门把手在转动,鲁若文把柜子、椅子全都搬到门旁边挡着,可是不小心弄翻了一个箱子,无数块积木江河般涌了出来,瞬间把房间填满了,一块块积木仿佛中了邪,竟然开始自动组合,像变形金刚一样拼凑出一个硕大的磨坊,积木与积木相撞击的声音就像一个个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鲁若文的心头。

       水车开始慢悠悠地转,积木之河裹挟着鲁若文流向水车……

       鲁若文醒来的时候,又是凌晨两点半,她伸手摸了摸,老公就在身边,她这才感到安心,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不过,她马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虽然李洲平时也不经常打呼噜,可是现在为什么连鼻息都没有?她又试探性地摸了摸老公,入手冰凉,她吃惊得要大叫起来,就在这时候,她的手被老公抓住了。她心中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疑神疑鬼。

       老公嘿嘿笑道:“姐,你怕什么?”却是鲁若武的声音。

       鲁若文尖叫一声坐了起来,立即打开灯。李洲不在身边,他今天上夜班,工厂来了新订单赶着出货。看看时间,正是凌晨两点半。

       鲁若文眼含泪水,给李洲拨打电话,她太希望有人陪在身边了,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她又拨通了弟弟的电话,若武也没有接,犹豫一番之后,她穿上衣服,连夜去找鲁若武,她要问个清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出租车开得飞快,城市里的灯光在眼前眩惑地闪烁着,车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下了车,一口气跑到了七楼,站在701门口,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可是没人开门,她只好哐哐哐地敲,门还是没人开。她想,即使弟弟不开门,难道妈妈也不来开门吗?鲁若文气急败坏,开始用脚踹门了,一边踹一边喊:“妈,开门!若武,开门!”

       门依然毫无动静。

       噪音惊动了隔壁的邻居,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拎着棒子走了出来,吼道:“他娘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鲁若文自知理亏,说道:“我……我找人。”

       “找什么找?”男人恶狠狠地看了看若武的门,说道,“有病,这家人早死了。”

       男人说完扭身进屋,“哐当”一声把房门摔上了,鲁若文浑身冰凉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就在白天,她还来过这里,当时弟弟不在,妈妈开了门,怎么会说这家人早死了呢?难道自己看错房号了?不会,701室,没错的!

       就在这时,急骤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轰然作响,她颤抖着手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鲁若武冷漠的声音:“你找我?”

       “若……若武,你……你在哪里?”

       “在家。”

       “啊?”鲁若文惊恐地看了一眼若武的门,那扇绿漆大门仿佛黑洞一般随时可以吞噬一切,“那……那……那妈呢?”

       “也在家。”

       “可是……可是……我……”

       “你有事吗?”鲁若武的声音冷冰冰的,鲁若文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里。

       “我……我现在……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怎么不开门啊?”

       “你怎么大半夜跑回来了?”

       鲁若文分明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可是鲁若武家的绿漆大门沉默如旧,像是被时间遗弃了一样。

       “你在哪儿?我没看到你。”

       “啊?”鲁若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自由地向后趔趄几步,她要离那扇绿漆大门远一点儿。

       “你怎么了?”

       “你……你让妈来顺宁干什么?为什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什么?”鲁若武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疑惑,问道,“咱妈什么时候到顺宁了?”

       “她……她没来顺宁?”鲁若文感到每个毛孔里都灌满了冰,她背靠着墙,看着那扇绿漆大门,刚才她还想门赶紧打开,现在她却生怕它开了。

       “姐!”鲁若武终于叫了一声“姐”,但是接着又问道,“你是不是见鬼了?”

       鲁若文顿时如泥塑一般浑身僵硬了,面前这间屋子里的人死了很久了,可是那个酷似母亲的女人是谁?她本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如今这个信念开始动摇了。

       电话那头发出嗤嗤的笑声,鲁若文惊醒过来,刚才电话里传来鲁若武开门的声音,但那声音根本不是城市里居民楼的门声,而是农村老家厚重的木门转动的声音。鲁若文说道:“鲁若武,你回龙山村了吧?”

       鲁若武禁不住笑出了声:“是。”

       “咱们跟你一起回去了吧?”

       “哈哈哈,是!”鲁若武笑道,“吓着你了吧?”

       鲁若文气愤地骂道:“有病!”

       “鲁若文!”弟弟直呼其名,问道,“你想回来吗?我在磨坊等你。”

       “我要上班呢。”

       “随便你。”鲁若武说完挂了电话。

       鲁若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家的,轰轰的脚步声就像催命的音符灌进了耳朵里,直到坐进出租车,看着司机厚实的肩膀,她才找到一丝安全感。可是下车之后,又要穿过小区内昏暗的小路,她又紧张起来,仿佛每个黑影后面都藏着一扇绿漆大门。终于回到家里,她赶紧把门关上,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洲早晨八点回到家,发现若文在沙发上睡着了,家里的灯都亮着,有点奇怪,他轻轻地推醒了妻子,问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鲁若文一醒来就是一副慌乱的样子,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李洲,拼命地摇摇头,她不确定昨晚的事情是梦境还是真实。

       李洲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亲爱的,到底怎么了,最近你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鲁若文叹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几天心慌意乱的。”

       “还在做噩梦吗?”

       “也不仅仅是梦,”鲁若文说道,“还有我弟弟,觉得怪怪的,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让我回家一趟,他有事跟我说。”

       “那走吧,我陪你去。”

       “不用啦,你下夜班回来,需要好好休息,我自己去就行。”

       李洲想了想,说道:“好吧,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没事,你还是关了吧,骚扰电话太多,别影响你睡觉。”

       鲁若文先向公司领导请假,却没想到,经理硬梆梆地告诉她:“不用请假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收拾一下东西吧。”

       鲁若文被开除了,她自己也知道最近工作根本不在状态上,被开除是迟早的事,所以她并未觉得有多懊恼,她现在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办,有很多很多的谜团要去解开,这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鲁若文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母亲正在院子里喂鸡,一群鸡围着她啄食地上的玉米粒。若文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母亲连忙放下鸡饲料,奇怪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鲁若文一怔,脱口而出问道:“我不能回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说道,“我是说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们家都是搞突然袭击嘛。”

       母亲说道:“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越来越小了?”

       “昨天见你的时候,还说让你到我家住着呢,结果你连夜就回来了。”

       母亲说道:“若武说你工作很忙,让我不要打扰你。然后他昨天傍晚说要回来,我就跟他一起回来了,谁知道竟然惹你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啊,我都是惹别人不高兴的。”

       母亲看了看她,说道:“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不对劲,一回来就像吃炮仗似的。”

       鲁若文硬梆梆问道:“鲁若武呢?”

       “后面,磨坊里。”

       鲁若文向磨坊走去,母亲在身后念叨:“这姐弟俩最近怎么了,都病得不轻。”

       鲁若文走进磨坊,弟弟坐在磨盘上,嘻嘻笑着看着她。

       “你昨晚为什么骗我?无聊!”鲁若文说道。

       “嘿嘿嘿,害怕了吧?”鲁若武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我就是要吓吓你。”

       “还有你隔壁邻居,说那家人死很久了。”

       鲁若文瞪大了眼睛,问道:“隔壁邻居?左边还是右边?”

       “拜托,你家是701,你只有左边有邻居。”

       “姐,702室好多年都没人住了呀。”

       鲁若武说得认真,鲁若文听得仔细,她张大了嘴巴看着弟弟,觉得浑身冰凉刺骨,难道真的见鬼了吗?但是,弟弟突然笑了,说道:“又把你吓住了。”

       “你坏死啦!”鲁若文愤怒道,“我以为是真的。”

       鲁若武收敛了笑容,努努嘴,问道:“你还记得这个磨坊吗?”

       “当然记得。”鲁若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真的记得?”鲁若武怀疑地看了姐姐一眼,“那你记得磨坊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鲁若文沉默以对,她不知道弟弟的闷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鲁若武从磨盘上跳下来,说道:“让我给你背背书吧,是我最近从楚医生那里学到的。”

       鲁若文受不了弟弟这种假装客气的神情,冷冷地说道:“少装模作样了,沐猴而冠!”

       鲁若武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吗?这是一种异常的精神反应,是延迟性、持续性的身心疾病。一般来说,发生在一个人经历或目睹威胁生命的事件之后,比如战争、地震、严重灾害、严重事故、被强暴、受酷刑、被抢劫等等,经历这类事件的人感到巨大的痛苦,引起极度恐惧、害怕、无助,以及发噩梦、记忆混乱甚至记忆丧失。创伤后应激障碍通常在创伤事件发生一个月后出现,但也可能在事发后数月甚至在数年间延迟发作。”鲁若武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姐。

       鲁若文问道:“你想说什么?你受到创伤了?”

       “姐,别装了!”鲁若武说道,“我已经全想起来了,就在这间磨坊里,你做了什么事情!你难道要骗我和妈妈一辈子吗?”

       鲁若文越来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怔怔地看着弟弟,问道:“我到底做什么了?”

       “不!要!再!装!了!”鲁若武一字一顿地说道。

       鲁若文受不了弟弟那种自以为真理在握的嘴脸,她大叫一声,吼道:“你住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不知道?”鲁若武冷笑道,“爸爸死得很惨,他就死在这个磨坊里!看啊,他就在你身后,满头满脸都是血,他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会杀了他!他要找你索命了!”

       虽然是光天化日,虽然是朗朗乾坤,但是鲁若文却被吓得呆若木鸡,仿佛满脸鲜血的父亲真在身后,随时要扑将过来。为什么弟弟说的父亲的形象最近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呢?他能监控自己的梦,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鲁若武继续说道:“两个多月前,听说龙山村要规划成旅游景区,我就想把磨坊搭起来,城里的小资们肯定喜欢。搭磨坊的时候,我先是看到了磨盘,当时磨盘陷在泥地里,就是你现在站的位置。把磨盘起出来,下面还压着一些积木,磨眼中间有些黑色的东西,我洗了半天才洗干净,那些积木上也有。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鲁若文摇摇头。

       “那是血。”鲁若武说道。

       鲁若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弟,仿佛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了。

       “你知道那是谁的血吗?”

       鲁若文又摇了摇头。

       “你不要再摇头了!”鲁若武突然咆哮道,“那是咱爸的血!我很奇怪,我怎么从来就没想过咱爸是怎么死的?我只是接受了咱爸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却从来没有多问一个为什么。”鲁若武平复一下心情,缓缓地说道:“磨坊搭起来了,我的心魔也跟着来了,我开始经常做噩梦,有时候梦见你坐在磨坊里搭积木,有时候梦见咱爸浑身血淋淋地去抓你。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只好向心理医生求救,在楚医生的帮助下,我终于想起来了。”

       鲁若文依旧懵懵懂懂,期期艾艾地说道:“可是……弟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哼,是啊,你当然不知道啦,”鲁若武说道,“因为咱爸就是你杀的,是你把咱爸推到了磨盘里,当时磨盘正在转动,而且……而且他脑袋挤在磨盘里。我看到了这一幕,你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抓住我,威胁我说如果我乱说话,就把我也塞到磨盘里。你都忘记了吗?”

       “不可能!”鲁若文觉得弟弟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怒吼道:“我怎么可能杀咱爸呢?你失心疯了吧?你脑子烧糊涂了是不是?”她突然想起母亲来,愤怒地问道:“你告诉咱妈了?”

       “是。”鲁若武说道,“我昨天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鲁若文心中泛起了新的疑惑,母亲刚才见自己时,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并没有因为刚听到一个所谓的真相而对自己另眼相待。鲁若文说道:“这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胡说八道呢?我为什么要杀爸爸,没有理由啊!”

       “因为你嫉妒,嫉妒爸爸对我好。‘咱爸就是个老妖怪,我迟早要杀了他’,姐,这句话是谁说的?‘别看他现在对你好,有他后悔的时候’,姐,这句话又是谁说的?”

       “难道是我说的?”鲁若文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你,还能有谁?”

       就在这时候,母亲走进了磨坊,说道:“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饭做好了,吃饭吧。”

       鲁若文一把抱住母亲,说道:“妈,你别听他的,这不是真的。”

       母亲叹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又能怎样?我们一直以为是他喝醉酒不小心扎到磨盘里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妈,你真的相信他的鬼话吗?”

       “赶紧吃饭吧!”母亲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坐在餐桌前,三个人都闷声不语,鲁若武时不时地冷笑一声,挑衅地看看姐姐。鲁若文实在受不了了,放下碗筷,眼泪汪汪地说道:“妈,你不要听他乱说。我回去了。”

       母亲没有挽留她,也没有起身送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冤孽啊!”

       鲁若文心乱如麻,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弟弟在撒谎,但是她却找不到弟弟撒谎的动机。

       难道这是真的吗?

       难道是我杀了爸爸吗?

       弑父的罪孽实在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这不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杀爸爸呢?

       哪个女儿会杀害自己的父亲呢?

       回到顺宁,已经是傍晚时分,李洲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儿,她说:“别等我,我有事。”然后,立即拨通了楚天羽的电话,啜泣道:“楚医生,救救我,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