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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噩梦一直跟在身边
       三天后,鲁若文上班的时候收到了第三块积木。当时她正聚精会神地录入各种数据报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腾讯手机管家标注是“快递”,她刚一接听,对方就急不可待地说道:“有你快递,我在你公司门口。”

       鲁若文心中忐忑,连忙下楼,她期待着收到第三块积木,可以帮她搭起城堡,但是又害怕收到,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同时纠缠着她,让她备受煎熬。

       快递小哥满头满脸都是汗,见到鲁若文便递上一个小纸箱,鲁若文犹犹豫豫地接过来,重似千钧又轻如鸿毛。跟上次一样,地址栏空缺,寄件人是王生。

       拿着箱子回到办公室,她又为难起来,一方面她想立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积木,一方面果然真是积木,她又会感到害怕。坐在电脑前,她强迫自己专心工作,但是思想总是开小差,在这种状态下录入数据很容易出错的,于是她干脆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对着快递箱子看了半天,终于决定打开它。

       箱子里果然是一粒积木,虽然她早有准备,但是当她看到那块积木的时候,依然心慌意乱,那是一块拱形的积木,在她梦中经常缺少的就是那块积木!积木的油漆已经剥落了,但是仍旧能依稀看出曾经的紫色,跟她梦中那个男人手中的拱形积木一个颜色。

       一个人的生活被人监控已经让人提心吊胆了,如今鲁若文的梦竟然也被人监控了,否则无法解释这块拱形积木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感到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微尘游荡在宇宙洪荒微不足道一览无遗,如果连梦境都会被人肆意侵入,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自从那个死胖子意欲对自己图谋不轨,鲁若文的世界就开始崩塌了,她觉得渐渐不认识自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重新改写,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程序一个APP,而每个人都是一个代码,如今程序出了问题,每个代码可能都需要重新定义。

       关于这个世界、这个程序的所有秘密,或许都是在那套积木里吧?否则,她怎么可能频繁地重复着相同的梦境呢?

       鲁若文去找经理请假,说自己精神不振浑身乏力需要看医生,经理见她脸色苍白毫无活力便立即答应了。鲁若文带着那粒拱形积木,急匆匆地回到家,然后把所有的积木都倒在地板上,她一屁股坐下来,开始一块块地拼凑、搭建。梦中的影像混乱杂糅,梦中的城堡变幻莫测,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城堡终究是要搭起来的,她观察着面前的城堡结构,果断地将拱形积木放了上去,然后禁不住叫了一声“Perfect”!

       拱形积木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有了它,整座城堡就像有了灵魂,仿佛吹口仙气真的会活过来了。

       鲁若文开心地继续拼凑,最后她又拿起了那粒风车积木,她捏在手心里端详来端详去,觉得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是她就是不敢往城堡上放,她手心冒汗浑身颤抖,强迫自己努力伸出手,将风车慢慢放到城堡的最高层……眼看就要成功了,鲁若文却大喊一声:“不要!”然后手乱挥一下,把刚刚搭建好的城堡推翻了,积木散落一地,风车歪倒在一旁。

       看着满地狼藉,鲁若文伤心欲绝,因为她太想把城堡搭起来了,太想把水车装上去了。

       “水车?”鲁若文心中纳闷,“我为什么想的是水车而不是风车?”

       鲁若文心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搏斗,一个力量希望她尽快搭起城堡,一个力量阻止她这么做。

       为什么会这样?鲁若文自己也不知道。

       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放下积木,打开电脑,拿出包裹上的快递单,找到那家快递公司的网址,输入快递单号,物流动态信息立即显示出来,这两个包裹都是常平营业点的快递员陈凯收件的,而鲁若文就住在常平一带,也就是说监视她、给她寄快递的人就在身边。

       常平营业点在一栋居民楼的一楼,一辆小货车刚刚开来,工人们开始卸货,往屋内丢快件,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叼着根牙签,背着手,看着工人们忙活。

       “你好。”鲁若文走上前去,打声招呼。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见是美女在跟自己打招呼,整个人都来了精神,问道:“什么事啊?”

       “我找一下陈凯。”

       “你找他干嘛?”

       “我有个包裹的事要问他。”

       “喂,你们知道陈凯去哪儿了吗?”

       一个人喊道:“派件去了,快回来了。”

       男人说道:“你等会儿吧。”

       鲁若文说声“谢谢”,站在门口等候,无所事事地看着工人们卸货。见有外人在场,男人吆喝道:“你们轻一点,不要摔。”

       工人们哈哈一笑,说声“知道了”,但是手劲儿一点没少,一个个包裹被粗暴地扔进了屋里。

       男人突然招呼道:“陈凯,有人找你。”

       陈凯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刚刚派件回来,听到领导招呼,立即走了过来,问道:“谁啊?”

       鲁若文笑容满面地说道:“陈先生,你好,是我找你。”

       陈凯疑惑地打量她几眼,问道:“什么事?”

       鲁若文拿出两个快递单,说道:“这两个快递是你收的,你还有印象吗?”

       陈凯看了看快递单,说道:“有印象,最近只有这两单没有填写寄件人地址。”

       “你还记得寄件人住在哪儿吗?”

       “哎呀这个,”陈凯面露难色,看了看领导,说道,“这个……我不能说啊。”

       鲁若文立即冲领导模样的男子说道:“领导,我真的需要找到他,你们就告诉我吧。”

       领导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按规定,我们不能泄漏用户隐私。”

       领导开始打官腔,讲道理了,鲁若文也就不再央求他们了,而是说道:“陈凯先生,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通融的。你知道他给我寄的是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陈凯说道,“我收到的时候他已经打包打好了。”

       鲁若文说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国家邮政总局的规定吧?”

       “什么……什么规定?”陈凯问道。

       “用户交寄的包裹,快递员必须查验,而你并没有查验。”

       陈凯说道:“你……这……都是这样的呀,又不是我一个人。”

       鲁若文问领导:“你们公司的快递员都是这样吗?”

       领导见鲁若文不好对付,便嚷嚷道:“陈凯,你赶紧把地址告诉她吧。”他只想赶紧摆脱掉这个女人,他可不想为了点小事跟这女人纠缠不清。

       陈凯说了地址,寄件人离这里只有两条街,鲁若文立即赶过去,来到一座居民楼下,从下往上数着楼层。那人住在七楼,一个人影从窗户旁一闪而过。鲁若文一度有点犹豫,她不确定是否应该去找那个人,因为她既渴望揭开真相,又怕真相太伤人。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必须把一切事情都搞清楚、整明白。

       这是一栋老房子,七楼算是顶楼了,没有电梯,鲁若文只能一层一层往上爬,脚步在楼梯间轰然回想,每一脚似乎都踩在她自己的心口上。终于到了七楼,她站在701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门上的油漆已经有点剥落,斑斑驳驳,显得脏兮兮的。她调整气息,终于敲响了701的门,接着听到杂沓的脚步声。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人同时吃惊地问道——

       “若文,你怎么来了?”

       “妈,你怎么在这儿?”

       鲁若文满腹疑窦,母亲则有点局促不安,她搓着手说道:“哎呀,快进来吧。”

       这是一间单身宿舍,大概只有二十多平方米,中间摆了一张床,靠墙有一个简易的衣柜,衣柜旁边是一个电脑桌,放着台式电脑。

       “这是什么地方?”鲁若文狐疑地问道。

       妈妈的话里充满了嘲谑:“你们姐弟俩难道没有来往吗?”

       “这是若武的宿舍?”

       “是。”

       “他从来都不告诉我他住在哪儿,我怎么跟他来往?”鲁若文反问道。

       这次轮到母亲疑惑了,老人家皱着眉头问道:“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鲁若文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天傍晚到的。”

       “你怎么到了顺宁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家里宽敞,你住着也舒服。”话虽这么说,但是鲁若文的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巴不得母亲别来烦自己呢。

       听了鲁若文的话,母亲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嗫嚅道:“你弟弟打电话让我过来,说要跟我说件事情。”

       “什么事?”

       “他没说呢。”

       “你昨天傍晚就到顺宁了,他竟然还没跟你谈过?”

       母亲说道:“若文,你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鲁若文冷冷地笑了,不屑地说道:“只怕你眼里只有儿子吧。”

       鲁若文的话刺痛了母亲,也激怒了她,老人家厉声呵斥道:“你怎么这么说话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就换来你这种态度吗?你从小到大,我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

       鲁若文被母亲一顿抢白,自知失言,垂下了头,说道:“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母亲得理不饶人,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你们姐弟俩就是一对白眼狼!你看看那小子,打电话让我过来,结果自己说出去就出去了,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帮人养儿子的是不是?”

       “妈,你别生气了。”鲁若文机械地说了一句。

       母亲老泪纵横,哭泣道:“我命苦啊,老头子,你死得太早了,把我一个人撇下来受这个罪啊。”

       在母亲的哭声中,鲁若文突然出神了,父亲的确已经去世了,但是父亲怎么去世的?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她不能问母亲,如果母亲知道她连父亲是怎么死的都忘记了,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鲁若文问道:“妈,若武出去了?”

       母亲边哭边说:“出去了,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鲁若文若无其事地在弟弟的宿舍里逡巡,拉开衣柜看看,那里没有盒子,更别说积木了,打开门口的鞋柜看看,里面有三个鞋盒子,她掂了掂每个盒子。母亲停止了哭泣,擦了把眼泪,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上次回家拿回来一套积木,但是还缺几块,我看看在不在若武这里。”

       “真受不了你们俩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玩这个?”

       “若武也在找积木?”

       “上次翻修磨坊,他不知道怎么翻出来一堆积木,当时就喜欢得不得了,坐在地上摆弄了很久。”

       “他今天早晨有没有寄快递?”

       “寄了。”

       母亲没有说谎,说明她并不知情。鲁若文总算放心了,毕竟不是整个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她邀请母亲到她家住,这次带上了几分真心。母亲却说道:“等若武回来再说吧。”

       “你给他打个电话嘛。”

       “打了,他不接。”

       鲁若文失望地说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等他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吧,住我家毕竟宽敞一些。”

       一下楼,鲁若文就给文娇打电话,她一肚子的话想找个人诉说,却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嚎啕的哭声。

       “亲爱的,你怎么了?”鲁若文急不可耐地问道。

       “猪,我没事,”文娇的声音淡定从容,“我在采访呢,待会儿给你电话。”

       鲁若文站在十字路口,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忙着生或者忙着死的人,她感到了大孤独、大悲哀,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她拿起手机要给李洲打个电话,手机里却继续传出哭声,原来,刚才的电话她和文娇都以为对方会挂断,所以竟然都没有“结束通话”。鲁若文突然有了一种窥探隐私的罪恶念头,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啊,一直找,一直找啊。”这是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妈,别哭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都别哭了,赶快回家吧。”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猪!你在吗?喂?”这是文娇的声音。鲁若文立即屏住了呼吸,她不想让文娇知道她在“偷窥”。然后文娇挂断了电话。

       鲁若文要给李洲打电话,号码输入完毕,她又一个个删掉了,因为老公在生产线上是不准携带手机的。她想到了楚天羽,那个心理医生虽然咄咄逼人,但是说的话或许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鲁若文愿意跟她聊聊心事。

       来到诊所,楚天羽的女助理礼貌地问:“你跟楚医生预约了吗?”

       鲁若文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道:“没有。”

       女助理看了看日程表,说道:“请你等一下,楚医生正在跟一位顾客谈话。”

       鲁若文坐到走廊长椅上,觉得屁股下面硬硬的,她伸手摸索,摸到了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应该是直角等腰三角形,材质是木头的,还有一定的厚度……积木!怎么这里也有积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要被一套积木侵占了,她的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她不敢把积木拿出来,仿佛面临着一个噩梦,一旦拿出积木,噩梦就将成真。

       “妈妈。”一个四五岁的男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女助理温柔地笑道:“然然,你怎么又回来啦?”

       男童身后的老人说道:“这家伙又落东西啦。”

       男童说道:“我的积木丢了。”

       “丢在哪儿啊?”女助理问道。

       男童看来看去,目光一直盯着地板看。鲁若文这才放心了,从屁股下面拿出那块积木,问道:“是这个吗?”

       男童看了看,说道:“不是,我的是绿色的,你的积木好丑啊!”

       鲁若文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块老旧的积木,油漆掉落了,其中一面浸染着暗黑的红色。她本来以为噩梦已经过去,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疑神疑鬼,却没想到噩梦一直跟在身边。

       男童在地板上找到了他的积木,跟着奶奶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鲁若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不祥的积木,难受得要流出泪来,她几乎是拖着哭腔问道:“这是谁的积木呀?”

       女助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貌美的女子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说道:“那就是你的积木,难道你忘记了吗?”

       在鲁若文看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弟弟鲁若武竟然从楚天羽的会客室走了出来,他阴沉着脸走到鲁若文跟前,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你的积木。”

       鲁若文茫然地看着弟弟,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拜托,不是我跟着你,是你一直跟着我好不好?”鲁若武盯着姐姐,连珠炮似地说道,“这些年,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你总是说关心我关心我,但实际上却是在粗暴地进入我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的关心太廉价了。姐,你知道吗?我本来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放过我,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了,因为你怕我!”

       鲁若文被弟弟一顿抢白,不明所以,她伸出手,摸摸弟弟的脸,问道:“若武,是你吗?”

       鲁若武一把打开姐姐的手,“别再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啦?”

       “我给你寄的积木你都收到了吧?”

       “积木果然是你寄的?”

       “是。”

       “你给我寄积木干什么?”

       “我要告诉你,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忘记的,也许一时会不去想起,但并不意味着会忘得一干二净。”

       鲁若文觉得弟弟的话怪怪的,但是她心中谜团千万道,她此刻更关心的是积木的问题,追问道:“我家门上的积木也是你贴的?”

       “是的。”

       “你直接给我不行吗,你装神弄鬼有意思吗?”

       “哼哼,我就是要折磨你,就是要让你心神不宁,让恐惧占满你的生活。”

       鲁若文看着弟弟,她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了,虽说姐弟俩的感情一直是不冷不热的,但是弟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凶神恶煞一样地对自己。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能让弟弟如此暴戾冷血不近人情?她问道:“你怎么这么坏,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鲁若武倨傲地站在面前,轻蔑地看着她,鲁若文问道:“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承认是你给我的积木?”

       鲁若武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不觉得那样很有意思吗?”

       鲁若武说完便扬长而去了,鲁若文木木呆呆地看着弟弟的背影,她不知道弟弟为什么突然这么恨自己,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觉得这就是一场梦,而此时,她不愿意醒来。

       楚天羽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鲁小姐,你好。”

       鲁若文愣怔一下,理了理刘海,说道:“楚医生,他……他……”她指着弟弟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焦灼和疑惑。

       “他也是我的顾客。”

       “他是我弟弟。”

       “我刚才听到了,”楚天羽从鲁若文手中拿过那块积木,说道,“他每次来都要拿着一块积木。”

       “他为什么找你?”

       楚天羽笑了笑,说道:“我们还是进屋谈吧。”

       进了会客室后,楚天羽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她说:“你弟弟也是我的顾客,我必须为他保密。”

       “他什么时候开始找你的,这个总可以说吧?”

       “大概一个多月前。”

       “他为什么找你?”

       “他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感到很痛苦。”

       “什么事,他想起了什么事?”

       楚天羽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不能讲,你还是亲自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