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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妖怪又来了
       鲁若文带回来很多宝贝,三本数学书,五本语文书,两本音乐书,四本美术画册,还有两本数学练习册,三本语文写字本。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文字,那些文字既熟悉又陌生,那是自己历史的一部分,本来早已遗忘,如今却唤醒了脑海深处的记忆。

       二年级的数学书里,用铅笔涂画着一个十分抽象的图案,她虽然看不懂,但是却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甚至有几分恐惧,图案下面写着两个稚嫩的字:“妖怪。”

       鲁若文心想:“原来是妖怪,难怪我这么怕呢。”

       她忙拿起三年级的语文书,翻到了李洲曾经看到的那页,上面写着:“今天,妖怪又来了。”

       鲁若文心想:“难道,我小时候能看到鬼不成?”她知道在一些地方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小孩的额头正中间有第三只眼,又称作天眼,这只眼睛可以看到很多成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正是因为这个,很多地方是禁止小孩去坟地的,因为他们能看到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从而受惊。直到12岁,天眼合上,孩子们才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想到这里,鲁若文竟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她当然没有摸到天眼,但是她想到了弟弟若武。妈妈说他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变得古里古怪的,难道他给父亲修坟墓的时候真的看到什么东西了吗?想到这里,鲁若文觉得不寒而栗,虽然说弟弟已经二十多岁了,即便有天眼也早该合上了,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呢?万一弟弟就是个特例呢?

       她继续翻看起小学课本,每一本书都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每一页纸似乎都在呼唤着鲁若文。

       在四年级的语文课本里,有一张伟人的图片,被涂抹得面目狰狞青面獠牙,下面有一行小字:“我怕,它又来了。”

       鲁若文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很久很久以前,我到底看到过什么?难道真的有鬼吗?”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梦中镜子里那张面容模糊的男人的脸,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李洲上夜班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走向客厅,故意将脚步声跺得很响,她去厨房倒水,故意将杯子重重地砸在灶台上,她经过洗手间门口,故意将门重重地撞开,她的手并不脏,但依然去冲了下水,水流哗哗地响,她挑衅地看了看镜子,然后昂然地回到卧室,身后所有的灯她都故意忘记关了。

       语文写字本里,有一篇短短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弟弟》,这篇作文解开了鲁若文的疑惑,使她终于不再惧怕。作文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弟弟是个小恶魔。”

       写字本的封面写着“四(二)班 鲁若文”,由此推断这是四年级的习作,作文不长,但是写得很有意思。

       我的弟弟是个小恶魔,他经常流着长长的鼻涕,要擦的时候,就用胳膊一蹭,好恶心。他经常欺负我,让我做这个做那个,自己从来不干活儿。我有时候想玩一下,他就跑去告状,然后妈妈竟然骂我:“你个兔崽子,你活该。”有一次他不乖,我说了他几句,他又去告状,结果爸爸也把我骂了一顿。我干活儿或者写作业的时候,他会跑到我身后扯我的辫子,有一次我忍不住打了他一顿,结果爸爸罚我不准吃饭。他就是个小恶魔,但是我爱这个小恶魔,谁让我是姐姐呢?

       解开这个谜团,鲁若文心中释然了,收起了所有的旧课本。但是她依然不明白的是,这个小恶魔长大之后就不再欺负姐姐了,虽然对姐姐有所疏远,但绝不至于像前几天那样穷凶极恶。这个小恶魔到底怎么了?鲁若文心里装满了一万个为什么。

       作文中有句话同样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弟弟去告状的时候,妈妈竟然会骂自己“活该”呢?按理说,在这个语境下,她骂的应该是弟弟。但是联系前后文,妈妈骂的分明是她鲁若文。

       或许只是孩子作文时前言不搭后语吧。鲁若文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又搬出了那盒积木,64块木块收纳在一个鞋盒子里,鲁若文看着褪色的积木,心想:“如果我把积木搭起来了,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

       她把积木倒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板上,开始认认真真地搭起城堡来,那一刻,三岁的鲁若文、六岁的鲁若文、现在的鲁若文仿佛同时合体,三段历史在同一时间徐徐展开,鲁若文仿佛进入梦幻之境,心中喜乐平和,对完工的城堡充满期待。

       可是,她却不得不停住了,因为她需要一个拱形的积木,但是却找不到了。她不记得那套积木应该有多少块,所以也不知道缺了多少块,如今那块最重要的积木却找不到了,她的城堡注定搭不起来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鲁若文一跳。电话是“小恶魔”打来的,这次,鲁若武的态度平和了很多,起码肯叫一声“姐”了。

       “姐,妈说你昨天回家了?”

       “是啊,这个周末有空。”

       “姐夫呢?”

       “今天晚上他加班。”

       “你在忙什么呢?”

       鲁若文笑了:“从家里把小时候的积木拿回来了,我在搭积木玩呢。”

       “还在玩积木啊?”弟弟的声音空旷辽远,鲁若文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又似乎暗含嘲讽,鲁若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只听弟弟继续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玩积木。”

       鲁若文沉思片刻,说道:“是吗?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她搜索枯肠,的确没有任何玩积木的记忆。

       鲁若武继续说道:“那时候你经常在磨坊里搭积木玩。爸可偏心了,你每次把积木搭好了,都有奖励,但是我搭积木,却从来没有奖励。有一次我跟爸爸要奖品,结果他来了一句:‘你要个屁。’”

       鲁若文呵呵笑了起来:“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爸爸给我的奖励是什么?”

       鲁若武叹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从来不让我看见。”

       鲁若文说道:“我今天还看到了以前的作文,我把你叫做小恶魔。哈哈,你这家伙,小时候你经常欺负我的,你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鲁若武似乎冷笑了一声,说道:“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我竟然忘记了,要不是看到以前的作文本,我还会以为你小时候是个乖孩子呢。”

       电话那头,鲁若武沉默了。

       “喂,若武,你怎么不说话了?”鲁若文问道。

       鲁若武喑哑的声音透过话筒丝丝缕缕地传了过来:“姐,可能我一直都是你的恶魔呢?”

       鲁若文被噎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鲁若武又问道:“姐,你看到我新盖的磨坊了吗?”

       “看到了。”

       “好看吗?”

       “不错不错,你太有才了,你姐夫说可以开个客栈,跟你想到一起去了。”

       “磨盘就是那个磨盘。”

       鲁若文被说迷糊了,问道:“磨盘就是哪个磨盘?”

       “就是那个磨盘嘛,一直没丢过,只不过以前放在墙角罢了。”

       “哦。”鲁若文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她觉得弟弟今天怪怪的,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

       “嘿嘿,姐姐,你是真忘记了,还是假装忘记了?我倒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弟弟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不正常了,鲁若文开始担心起来,问道:“若武,你到底怎么了?妈说你可能被咱爸缠上了,昨天还给咱爸烧纸磕头让他放过你呢。”

       鲁若武嘿嘿直笑,最后说道:“哼哼,姐,我看你是中邪了吧。

       “我中邪?”鲁若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这几天分明是你不正常。”

       “哼,我正常得很。”

       “那你到底怎么了?”鲁若文着急地问道,“自从你给咱爸修坟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不对劲儿。修坟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跟爸的坟没有关系。那天修完坟头之后,我到磨坊里转了转,看着转动的水车,我突然有点头晕,然后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鲁若文追问了一句。

       “哼哼。”弟弟冷笑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鲁若文对着话筒无助地呼喊着,但是根本不会有人回应她。她恨恨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然后给弟弟拨打回去,但是鲁若武关机了。鲁若文越想越气,禁不住骂道:“真是不可理喻。”

       就在这时候,门铃骤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这个时候,李洲还在加班,没到回来的时候。谁会在半夜时分按门铃呢?鲁若文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张望,楼道里空空荡荡的,她有点紧张,难道是有人按错门铃了吗?她的手伸向门把手,又缩了回来,既然门外没人,又何必开门呢?万一……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回到空荡荡的屋里,鲁若文坐卧不安,只好给文娇打电话,以驱散内心的恐惧。

       “美女,怎么想起我了?”文娇的声音总是那么阳光

       “你不叫我猪,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哈哈,你这个受虐狂。”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文娇却说道:“不行,姐现在没空,我现在跟着交警查酒驾,马上要直播了。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鲁若文有点失望,但是也只能如此,说道:“好吧,待会儿再联系。”

       “快把电视打开,看我的节目吧,顺宁电视台《晚间报道》。”

       “好的,好的,马上看。”

       文娇挂了电话,鲁若文打开了电视机,过了一会儿,文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面对观众侃侃而谈:“今天晚上,顺宁市交警局设立了32个查车点,专门查处酒后驾车以及酒醉驾车,今年以来,顺宁交警共查处涉酒违法5461宗,其中酒后驾驶3215宗,醉酒驾驶2246宗,统计数据显示,30至39岁是涉酒违法的高发年龄段,夏秋季则成为酒驾现象较多的季节……”

       看着文娇意气风发的样子,鲁若文心中有一丝失落。文娇是她初中同学,两人是好闺蜜,曾相约一起读高中,一起读大学。可是初中毕业之后,鲁若文不得不辍学,文娇则继续深造,一个人读完了高中,一个人读完了大学,然后到了顺宁电视台当了一名风光无限的记者,虽然文娇经常自嘲她是“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但是鲁若文知道只有“表面风光,容颜未老”的人才有资格如此自嘲。如今看着电视,鲁若文不禁想:“如果我也能读完大学,或许在电视上出尽风头的就是我了。”

       电视画面里,一辆人货车突然开了过来,停在交警的执勤卡点和文娇之间,司机迅速下车离开了现场,跑到马路对面,一辆小汽车正巧停下,接上了他。一个交警大喊:“小心汽车炸弹!”接着,每个人都猫下了腰,电视机里传来文娇的声音:“现在现场突然发生了紧急情况……”

       鲁若文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只见人货车车厢的后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呈X形站在车厢里,那是一个死人,四肢被四根绳索牵扯住,使他能站在车厢正中间而不至于倒下……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看到这一幕,鲁若文感到恐惧,赶紧关了电视,然后禁不住笑了,心中对自己说:“鲁若文啊鲁若文,你就别羡慕文娇了,这活儿不好干。”

       她百无聊赖,看看一地的积木,又不甘心地坐了下去,重新搭起来。64块积木并不是每一块都能用得上,而缺少的那一块却又偏偏没有。她只能以另外的方式搭城堡,很快就搭出来一个,不过这个城堡跟她的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摇摇头,全部推倒。

       电话又响了起来,是文娇打来的,一接通,文娇地就激动地问道:“猪,知道我在哪儿吗?我在警车上……”

       “你抢小朋友的棒棒糖被抓了吗?”

       “不是,我让警察叔叔送我回电视台。”

       “你真牛。”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话锋一转,文娇又问:“你看我直播了吗?”

       “没敢看完,把电视关了。”

       “我的直播你都不看!”文娇埋怨道。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家啊,吓死我了,看新闻看得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来。”

       “猪,你知道哪句尸体是谁吗?”文娇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谁啊?”

       “竟然是我们一个副台长,他失踪好几天了,没想到被人杀了。”

       “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文娇说道,“现在两个警察要跟我们去单位看素材。”

       “那你忙吧,等你有空再聊。”

       “没事,你说罢,现在在回台的路上,也没什么事。”

       鲁若文犹豫片刻说道:“你前两天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你有熟悉的医生吗?”

       “终于觉得自己有问题了?哈哈,”文娇笑道,“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有问题。这是我采访时认识的一个心理医生说的,她是顺宁最好的心理医生,我帮你约一下?”

       “别,不着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

       “好,等你病入膏肓了再找我。”

       “你个乌鸦嘴。”

       挂断电话后,鲁若文沉思片刻,心想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噩梦连连,也许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骤然间,门铃又响了,鲁若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差十分钟到12点,李洲还不到回家的时候,到底是谁呢?门铃又响了起来,鲁若文走到门口,但是却不敢凑到猫眼前张望,生怕突然看到一张丑陋的脸,那张脸上或许会有一粒长着黑毛的痣。

       “谁?”鲁若文站在门口低声问道。

       “若文,是我。”门外传来李洲的声音

       鲁若文的心放下了,开门让老公进来,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不是担心你吗?你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的。今天生产线上的活儿又比较少,所以就请了个假提前回来了。”

       李洲的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引起了鲁若文的注意,那似乎是一块积木。

       “你拿的是什么?”

       “我正要问你呢,”李洲问道,“你干嘛把积木贴在门上?”

       “贴在门上?”

       “是啊,你看,透明胶还在这儿呢,”李洲把积木递给妻子,问道,“不是你贴的?”

       “不是,”鲁若文心跳加速,“十点多的时候有人按门铃,结果门外却没人,难道是那时候被人贴上去的?”

       那块积木是长方形的,斑驳的绿漆也已经褪了色,露出原木的底色,跟鲁若文那套倒是十分相像。不过木头里却渗透出暗黑的红色。她把这块积木丢在积木堆里,根本看不出是个“外来户”,难道它本来就是这套积木的一员?不用说,这肯定是鲁若武的杰作,他先给自己打电话,阴阳怪气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再把积木贴在门上。

       鲁若文越想越气,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怎么越来越浑球了呢?她给弟弟打了电话,很生气地质问:“若武,你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肯进屋见我?”

       鲁若武的声音迷迷糊糊的,问道:“姐,几点了呀?”

       “你睡得倒是踏实啊。”

       “姐,到底什么事情嘛!”

       “你刚才有没有到我家?”

       鲁若武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问道:“这大半夜的,去你家干什么?”

       “你没来过?”鲁若文的眉心拧成了疙瘩,她顿时心慌了。

       “没有啊,姐,你放过我吧,我困死啦。”

       电话那头传来鲁若武翻身、打呼噜的声音,他没有挂电话直接睡了。鲁若文继续听了一会儿,有一种窥视别人生活的感觉。她越发心慌了,如果是弟弟贴的积木,还可以解释成恶作剧。但现在弟弟否认了,那会是谁?

       李洲也觉得奇怪,谁会闲着无聊在别人家门上贴一个积木?而这个积木又很像是妻子小时候玩过的。这个人存的是什么心?李洲觉得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他说:“若文,我们报警吧。”

       鲁若文问道:“报警,说什么呢?”

       门上被贴了一个积木就要报警,没准真被当成精神病人了。李洲叹口气,说道:“算了,别管他了,不就是个积木吗?好好睡一觉吧。”

       鲁若文躺到床上,但是却无法安然入睡,各种各样纷七杂八的念头一个个涌出来,就像一个个不安分的精灵终于逃脱了束缚,从黑暗中逃窜出来,附着在心灵的表面,让她再也不得快乐。鲁若文又做梦了,这次不是三四岁的她,也不是六七岁的她,就是现在的她。在梦中,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眼前似乎是一片浓雾弥漫的原始森林,望出去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好像在藏什么东西,她慌乱地浓雾中兜着圈子,直到一个男人突然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问:“你在找这个吗?”

       男人手中拿着一块紫色的拱形积木,鲁若文看了看积木,心中充满了渴望,禁不住伸出手去,说道:“我要,我要。”

       男人说道:“你过来拿呀。”

       鲁若文定睛看了看男人,心里凉了半截,她怕了,不敢走上前去。那个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是鲁若文却想不起来。他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鲁若文,突然间,他的脸变得血肉模糊了,五官扭曲如同恶魔一般,父亲鲁宏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找这个吗?”

       鲁若文从睡梦中吓醒了,她想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