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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中的磨坊突然出现了
       龙山村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从顺宁出发,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然后搭乘摩托车,沿着一条灰尘漫天的土路开上半个小时才能到达。李洲坐在摩托车后面,看着青葱的大山、绿色的原野,听着啾啾鸟鸣,闻着阵阵花香,顿觉心旷神怡,禁不住大声说道:“若文,这里太美了,我觉得我们应该经常回来,全是负离子呀。”

       鲁若文坐在另一辆摩托车后面,根本听不清李洲的话,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这里太美啦!”

       摩托骑手回应道:“这里要开发成旅游区了,再过几年回来,这里就全发展起来啦。”

       泥路旁边是成片的果树,有果农正喷洒农药,经过果园的时候,鲁若文狠狠地憋了一口气,饶是如此依然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果园旁边是一条小河,也不知道蜿蜒流淌了多少年,其源头就在前方的大山深处,从鲁若文记事起就始终是涓涓细流,从未干涸。山间小路是沿河修筑的,一路水流淙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小村庄,看上去破破败败的样子,这些年,农村空心化严重,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村里只有老人和儿童。两辆摩托车在鲁若文的指点下,停在了一栋瓦房前。这是她出生、长大的老房子,她油然而起淡淡的感动,心中充满了喜乐欢愉。

       母亲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回头一瞧,见是女儿女婿,立即乐开了花,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说道:“哎哟,你们回来了!可想死妈妈了!”

       母亲如此热情,鲁若文竟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回应母亲,只见她在衣襟上擦了把手,接过李洲手中提的礼物,看看鲁若文,又埋怨李洲:“你怎么搞的?若文怎么这么瘦?失眠还不好吗?”

       李洲一脸尴尬,说道:“看过医生了,还是名中医呢,可就是不见好。”

       鲁若文说道:“瘦点多好啊,你不知道城里多少女人想出了各种方法减肥呢。”

       “还是胖点好。”母亲招呼道,“快到屋里坐。”

       鲁若文没有进屋,挽起袖子蹲在洗衣盆前干起活儿来,母亲一见连忙制止,“哎呀别洗了,你看你好久不回来,一回来就干活儿怎么行?”

       “妈,你歇会儿,我一会儿就洗完了。”

       母亲对李洲说道:“哎,这闺女啊,从小就这样,没少帮我干活儿,要不是她呀,若武不知道能邋遢成什么样呢。那时候,我和你爸都忙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没工夫搭理若武,全是若文给他洗衣服、做饭,那简直,跟伺候大少爷似的。结果呢,把他惯出了一身的毛病。”

       “若武挺好的,”李洲说道,“前几天不是还回来给我爸修坟了吗?”

       “嗯,他也就这点好。”母亲叹气道,“他就跟他爹最亲,自从他爹出事,这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感觉跟丢了魂一样。”

       鲁若文停止搓洗衣服,问道:“妈,这次若武回家给我爸修坟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母亲问道。

       “他回去之后就对我冷言冷语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说什么了?”

       “我都懒得说,”若文问道,“他就像中邪了一样,他不会给我爸修坟的时候冲撞了什么吧。”

       母亲沉吟道:“他回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走的时候的确阴沉着脸。我寻思着这孩子一直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所以就没在意。照你这么说,他可能真的冲撞什么了?”

       李洲笑道:“要不烧点纸钱,不管冲撞了什么,赶紧送走。”

       母亲疑惑道:“不知道是不是死老头子作祟,我去给他烧点纸。”

       若文父亲鲁宏强的牌位放在厢房,母亲带着来到牌位前,点燃三支香,烧了点纸钱,念诵道:“老头子,不知道是不是缠住若武,如果是你,你就赶紧走,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不要再去打扰他,听见没有?”

       李洲跪下道:“爸,我是你女婿,给你磕头啦!”说着,去拉若文的衣角,“给爸磕个头。”

       鲁若文嫌恶地说道:“怪力乱神,要磕你自己磕。”

       李洲和母亲相视一笑,母亲说道:“磕什么头,快起来吧。”

       李洲还是对着鲁宏强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鲁若文已经走到屋外了,他跟了出去说道:“你都相信若武是冲撞了什么神灵,怎么又说我怪力乱神呢?”

       鲁若文嘟囔道:“你就是!”说完继续洗衣服去了。

       李洲便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妻子已经启动了不讲理模式,这是女人的特权,多争无用。

       母亲拉起李洲的手,说道:“进屋坐吧,别杵在外面了。”

       李洲边走边说:“妈,你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拉扯两个孩子。”

       “多亏有若文啊,要不是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说道,“有时候啊,我觉得挺对不起若文的,小时候吧,其他孩子玩的时候,她在干家务,其他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她还在干家务。她总是把家里的活儿干完才开始写作业。但是这孩子就是聪明,她稍微看几眼书,就能考得挺好的。”

       鲁若文想起来,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母亲劝她辍学早点工作补贴家用,她不同意,因为她太喜欢学习了,母亲就以泪洗面,说自己多么不容易,鲁若文没办法,只好放弃继续求学,早早地参加了工作。此时,母亲提起她读书好的事,不禁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搓洗衣服的劲更大了。

       母亲做饭去了,李洲在屋里欣赏起照片来,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镶嵌着年代或远或近的照片。李洲最先看到的是他和若文的结婚照,摆在一个大相框正中间的位置,围绕这张大照片的,还有一些小照片,其中有几张还是黑白照,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发黄。若文的模样几乎没变过,她小时候特别可爱,胖乎乎、肉嘟嘟的,李洲忍不住要去捏一把她的肉胳膊。有一张照片最是可爱,大概十岁多的小若文伏在摇篮旁,好奇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不用说,那肯定是若武。母亲坐在摇篮旁看着儿子,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父亲站在母亲身后,嘴角挂着笑,但是李洲却觉得那笑容有点怪怪的。

       若文若武姐弟俩的照片还挺多,每张照片里,若文都煞有介事地像个大姐姐一样站在若武身旁,仿佛随时随地都要保护他似的。

       鲁若文洗完衣服进来,李洲说道:“你长大之后的照片好少啊。”

       鲁若文皱眉想了想,说道:“可能是知道羞了,不爱拍照了。”

       屋外一阵喧闹,透过窗户,李洲看到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满脸带笑地走进院子,爽朗地说道:“他婶子,要跟你讨个彩头呀。”

       母亲开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要生了吗?你等等,我给你找。”

       说着,母亲走进了屋,对女儿女婿说道:“你李大妈的儿媳妇要生啦,来讨彩头呢,呵呵。你这闺女,也不出去招呼一声。”

       “我懒得出去,又不熟。”鲁若文嘟哝道。

       母亲从针线盒里找出一根红色的布条,乐颠颠地走了出去,说道:“早就给你家准备了,哈哈。”

       “吉利,吉利,、。”李大妈拿着红布条走了。

       李洲好奇地问道:“拿条红布干什么?”

       鲁若文解释说:“我们这里有个习俗,生孩子的时候,一定要用把新剪刀剪掉脐带,然后要从左邻右舍拼凑十条红布条或者红线绑在剪刀上,这把剪刀就留给产妇做纪念,别小看这把剪刀哦,它可神圣了!老辈传说,要是生出个忤逆不孝的儿女,母亲可以用这把刀杀死他,而官府根本不会追究。”

       “现在生孩子不都去医院吗?”

       “即使去医院了,也要买把剪刀,也要找十家人要红布条,风俗不能变啊。”鲁若文调皮地说道:“我跟你讲,我跟若武小时候一做坏事就到处找妈妈的剪刀,想赶紧扔了它,哈哈,我们怕妈妈拿剪刀剪了我们。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谁都没找到妈妈的剪刀,老人家藏得可真紧。”

       这时候,母亲提着菜刀走进来,笑呵呵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龙山村要搞开发了,市里的人说这里风景好,准备要搞成风景区。”

       “那是好事啊,”李洲说道,“起码那条路可以修好一点了,也能直接通公交了。”

       “你们到房后看看去,现在弄得可好了。”

       鲁若文家的房子建在小河边,河水日日夜夜在屋后潺潺流淌。她记得小时候经常跑到河沟里玩耍,捉泥鳅钓虾,有时候也会在河沟里洗菜洗衣服。有一次,弟弟在河道里游泳,上游突然发大水,将弟弟冲出去好远,幸亏父亲发现及时,用一根竹竿把他捞了上来。

       鲁若文拉着李洲的手走到屋后,她立即惊呆了,虽然烈日当空,她却浑身冰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嘴角哆哆嗦嗦地蹦出两个字:“磨……磨坊。”

       在她眼前,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水车,水车旁边的木屋本来是一间仓库,用来储藏各种杂物,如今竟被改造成一间小磨坊。而那水车,跟梦中的风车竟然如此相像,她似乎明白了,难怪在梦中她的城堡一直搭不起来,原来她要搭的不是城堡,而是磨坊,她一直以为的风车,也不是风车,而是水车。

       李洲没有看到妻子的异样,由衷地赞叹道:“这风景太美了,妈,可以开个客栈,就叫水乡人家。”

       母亲笑呵呵说道:“若武说要叫磨坊人家。”

       “也好,也好,”李洲说道,“水车,木屋,流水,花香,简直太美了。”

       鲁若文怔怔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有预言功能了吗?为什么搭积木的梦在现实中实现了呢?”

       李洲看到妻子木木呆呆的,推了推她,问道:“你怎么啦?”

       鲁若文回过神来,问道:“妈,这个磨坊什么时候搭的?”

       “能有一个月了吧,你弟弟说龙山村要开发旅游,咱家得搞点特色出来,所以就把磨坊搭起来了。”

       李洲问道:“以前的磨坊为什么要拆掉啊?”

       鲁若文疑惑地看着老公,问道:“你说什么呢?我家以前没有磨坊。”

       母亲看了看女儿,什么都没说,回屋去了。鲁若文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什么话都不说呢?在母亲转身回屋的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母亲一张冷漠的脸,她觉得这才是记忆中的母亲,热情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没有温度的心。

       李洲说道:“怎么会没有?你不记得了吗?”

       鲁若文回过神来,说道:“不可能,要是有磨坊,我怎么会不记得?”

       李洲拉着妻子进屋,说道:“你来看看。”他从满墙的相框里,找到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的手,对着镜头傻傻地笑,在他们身后是一间小磨坊,黑色的水车就矗立在他们身旁。

       鲁若文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脚,嗫嚅着问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李洲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也记不起来了。”

       鲁若文茫然地点点头,权且认可了老公的说法。

       “我们去磨坊里看看吧。”李洲拉着妻子的手往外走,鲁若文虽说不情愿,却也不知如何拒绝。

       水车不用的时候,被一根木棒别住了,李洲将木棒拿走,在水流的冲击下,水车立即旋转起来,磨坊里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磨盘开动了。李洲像个孩子一样笑道:“这个好玩。”

       鲁若文跟着他走进磨坊,只见沉重的磨盘在水力的带动下缓慢地旋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有没有玉米、谷子之类的东西?”李洲问道,还没等鲁若文回答,他已经打开一个大缸的盖子,缸里面装着一些大豆,他抓起一把来放在磨盘上,看着大豆变成粉末。

       这间磨坊依然像个杂货间,比之鲁若文记忆中的杂货间,无非是多了一个磨盘而已。磨坊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立柜。鲁若文站在立柜前,擦去镜子上的蛛网灰尘,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脸色很不好,她冲自己扮了个鬼脸,然后打开了柜门。柜子里装着各种杂物,鲁若文欣喜地发现了她的小学课本,她如获至宝,拿起来翻看,稚嫩的字体勾起了美好的感觉,眼睛竟不由得红润了。

       李洲说道:“真是好东西,很有纪念价值,拿回去吧。”

       书很多,有数学、语文、音乐,有小学的,还有中学的,乱七八糟大概有十五六本。

       鲁若文说道:“好啊,我要拿回去再学一遍。”

       李洲拿起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课本,随便翻了翻,读道:“今天,妖怪又来了。亲爱的,看,这是你的字吧?”

       “哈哈,这是我的字吗?好丑啊。”

       “肯定是你的字啦,要不还有谁会在你的书上乱写啊。”

       “搞不好是若武的书呢。”

       “你看,封面上写着的,鲁——若——文。”

       “好吧,我投降,那是我写的。”

       “妖怪又来了……”李洲沉思道,“看来你小时候经常见到妖怪啊。”

       蓦然间,鲁若文想起了梦中镜子里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呢,他是不是妖怪呢?

       可能是两人拿书的时候晃动了立柜,可能是因为立柜本来就不稳,总之就在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听到“啪嗒”一声,一个木块从立柜顶上掉了下来,在地上弹跳几下就不动了。

       鲁若文一见那东西,顿时呼吸急促起来,那竟然是一块等边三角形的积木,在她梦中经常出现的积木!只不过在梦中,它是红艳艳的,而在这里,它脏兮兮的,露出了木头原来的底色。

       李洲捡起来,擦了擦灰尘,露出了斑驳的红色,问道:“真是宝藏啊!不知道这是你的,还是若武的。”

       “我的。”

       “你怎么知道是你的?”

       “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我的。”

       鲁若文说完踮起脚尖,伸出手在立柜顶上摸索,果然又摸到几块积木,李洲见状,搬来一张凳子,将立柜顶上所有的积木都拿了下来,鲁若文看着一堆脏兮兮的木块,像是看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李洲说道:“这么喜欢,就拿回去呗。”他拿来木盆,将积木全装进去,然后端到河边清洗。

       鲁若文说道:“帮我数数有多少个。”

       李洲依言数了起来,最后说道:“六十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