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箭头
郁藻今年二十五岁，供职于一家私人珠宝鉴定站。
春困来袭，一到下午人们都蔫耷耷的，懒散的氛围在办公室里盘踞着。直到同事突然拍了下桌子，如雷贯耳道：“我找到了！”
郁藻吓了一跳，睡意全无。
“丰龙钻石矿业公司二十八年前开采过这样的原石。”说话的人叫江婕，翻着厚重的资料本，得意洋洋地炫耀搜查结果。
其他同事围了上去：“丰龙？没听说过。”
“没听过就对了，这家公司二十八年前开采完这批石头就倒闭了。”
同事兴致缺缺地要散开，江婕好不容易享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赶紧吊住他们的胃口：“这家公司当时所属于谢氏！”
果然，同事们又凑了上来，就连一直趴在桌子上毫无干劲的郁藻都微微抬起头。
谢氏是省内著名富商。富商嘛，背后总会有些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江婕飞快地在电脑上搜索，像是嗅到了尖锐的八卦，眼睛放光：“谢氏关闭丰龙并非因为财政赤字，而是因为几起命案。”
“命案？”
“凶手名叫郁念秀，时任丰龙开采组组长，因为一己私利，企图独吞公司的原石，接连杀害了好几位下属。最终他本人也在逃命的过程中摔下山崖身亡。据说，巡查人员找到他时，已经被野兽分食成碎块了。”
同事们不约而同抽了一口气，远离山野已久的当代都市人，甚至不敢想象野兽食身的画面。
沉寂了片刻，才有人出声：“死不足惜！”
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是啊，为了一己私利……”
“这种人，遭报应了。”
“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心里得多变态啊。”新来的实习生害怕地抱了抱胳膊，“不敢想象，这种变态还有妻子和孩子呢，恶魔在身边都不知道。”
江婕随口附和了一句：“搞不好是帮凶。”
郁藻豁然起身，椅子撞到后面的墙，发出突兀的噪音。同事们震了一下，江婕有点不耐烦：“你怎么了？不能动静小点儿吗？”
郁藻不急不缓地背上包，带上耳机。她一半脸对着夕阳，另一半罩在阴影中，从同事的方向只能看到她比普通人要深的眼窝，以及嘴唇合起而成的厌世的弧度。
“不能。”郁藻突然开口。
江婕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郁藻走到办公室门口，慢慢转过身，眼角倦倦地下压，露出整张厌世冷漠脸，平静地吐出七个字：“郁念秀是我爸爸。”
下一瞬间，办公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郁藻就在这样精彩纷呈的注目礼下，踩着下班点，稳稳地走了出去。
走出单位，她才鼓起腮帮，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从小到大，她跟大家的关系都不亲近，人们在了解过她的身世后，总会似有若无地疏远她，再加上她天生长着一张冷漠厌世脸，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作为犯罪分子的女儿，她早早就习惯了被孤立和被恐惧。
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乖乖地向命运妥协，隐匿自己，随波逐流。
然而——她不甘心。她始终不明白，爸爸那样憨厚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郁藻长长地叹了口气，蹬上自己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调头往城北的方向疾驰。
李静蓉今天早早回家包饺子，便利店留给其他人看守。她刚想着可以多包一点，给郁藻那边留一些，就赶紧把这个念头赶了出去。
“碍眼的闺女，见不到才好。”她碎碎念地捏着饺子皮。
女儿上次回来，围绕找对象这个话题，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但李静蓉和郁藻一闹别扭，谁也不肯低头。
是以，郁藻忽然推门进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悄悄高兴了一下，又迅速沉下脸去：“你来干什么？”
“我嗅到饺子味儿了。”郁藻深呼吸，“还是我爱吃的芹菜馅儿。”
“呸。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李静蓉没好气，“上次怎么跟我保证的？再回来肯定带着对象。人呢？”
郁藻头疼地往沙发上一横：“一进来就对象对象的，妈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不想。”李静蓉毫不客气地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会爬了。”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提倡晚婚啊晚婚！”郁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扔下这句话就溜进厨房煮水饺。
没过多久，李静蓉也跟着进了厨房。郁藻身上汗毛倒立，以为她又要唠叨催婚的事。没想到李静蓉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郁藻松了口气。架吵得再多，也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到关键时刻，知我莫若母。她往开水里一个一个下饺子，恹恹地说：“今天，同事在讨论我爸当年那桩案子。”
李静蓉手里的动作明显一顿。
“我生气了，我忍不住啊……”郁藻的脸笼罩在阴影里，语气却像谈论天气那样平常，“大概以后跟他们也是形同陌路。”
李静蓉沉沉叹了口气，说：“何必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总把自己推进绝境，你们年轻人混社会，不就得靠着点人脉吗？”
郁藻耸了耸肩：“道理我懂……”
可是如果光靠懂道理就能过好一生，那生活的代价也太低了。
“妈，你说我爸当年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这个问题压在郁藻心上很久了，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本以为李静蓉会叹气，会哀伤，会陷入沉思，可是都没有。她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不应该这么问。”
“哈？”
“你应该问我‘爸爸当年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吗’，也许我会考虑回答你。”
李静蓉端着热乎乎的饺子出去了，留下郁藻一个人怔怔出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大人把她独自拉扯大，无论经受多少质疑和排斥都从未改变自己的想法。
相比之下，郁藻觉得自己的疑问很可耻，所有人都可以认定郁念秀是恶魔，唯独她们俩不能。
关于父亲的话题就此打住，母女俩谁都没有再提起。
晚饭后，李静蓉把电视打开。电视台正在放天文节目，郁藻闻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他。
因为长得太好看而闻名的年轻天文学家裴先岐教授，被大家昵称为“裴仙子”。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眉眼细长，右眼角下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分明是古装剧里妖孽美男的长相，却因为平静专注的神情而流露出棱角分明的冷峻。
裴先岐不急不缓地说：“我们都是宇宙中的星尘。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构成我们的粒子挤在一起。大爆炸之后，它们发生激荡，诞生了整个世界，包括我和你。”
模拟的宇宙背景下，星辰从他身边逐一散开，布满穹顶。他站在中央，当真如电影里的散仙下凡，眉梢眼角都是月朗风清的俊秀。
郁藻微微虚起眼，仿佛透过电视屏幕看到了八年前元宵节灯会上的偶遇。
“时间箭头推着我们不停……”
裴先岐话还没说完，李静蓉突然切换了频道，并淡淡地解释：“太高深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郁藻尴尬地指着屏幕里的粉白畜生：“养猪致富你就听得懂了吗？”
“……总比那些宇宙啊星星啊要强，我只管过日子，管他什么时间箭头。”
“时间？对了，时间！”郁藻拍了下大腿，立刻从沙发上蹦到橱柜边，兴冲冲地抱出一排小闹钟，“最近时间被停下的状况很少发生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好久没练习了。”
她把闹钟一字排开，像士兵一样组成一行，隔空指着闹钟，小声地说：“停！”
李静蓉脸上露出为难又心疼的神色。
又开始了。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太对劲，总说时间是能被停住的，一切都会在静止的时间里冻结，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亲身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瞬间。
李静蓉曾经怀疑她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脑子学傻了，但是看过的医生都说她很健康。李静蓉便尝试各种方法，土的洋的都有，但二十几年来，郁藻这种“魔怔”一直没能治愈，反而开始了操控练习的过程——因为她相信，自己就是时间的主人。
久而久之，这件事成为母女之间的秘密，李静蓉放任不管，郁藻也从不对别人提起，但它始终是李静蓉的一块心病。
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疯了呢？
郁藻对母亲的纠结浑然不觉，伸出五指，摆了个电视里主角施放魔法时的动作，嘴巴里振振有词：“停下！”
……
“时间，我命令你停止！”
……
“啊，伟大的时间啊，请在我面前显示出真正的力量！现在以你的主人，郁藻之名命令你，停！”
……
“行吧你是主人，你就行行好给个面子，停一下好不咯？”
……
一排闹钟无情地跳到了下一分钟。
郁藻失望地啧了一声。她猫下腰，从柜子里掏出一根扎着粉丝带的仙女棒。
李静蓉眼角抽了抽：“这什么玩意儿？”
“我的‘法器’。是有点劣质，但不至于看不出来吧？”郁藻糟心地顺着仙女棒上毫无仙气的丝带，顺便拿胶水把翘起来的锡纸皮粘了回去，“地摊上三块钱淘来的，凑合用吧。重要的不是工具，而是挥舞着它的人。”
小仙女郁藻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仙女棒煞有介事地挥了挥，随即指向闹钟，掷地有声道：“不管是什么神，请赐予我力量吧！让我代替月亮停下你！”
“咒语”念完，郁藻睁大眼睛，牢牢盯着最前面的闹钟。
“滴答”一声，秒针还是后跳了一位。
李静蓉快没眼看了：“行了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弃啊？”
郁藻一言不发地坐在地板上，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复杂：“妈，我最近一直有个想法。”
李静蓉冷笑一声：“怎么？时间被你吃了？”
郁藻没理会她的调侃，道：“首先，我百分百确定时间会停下，在静止的时空里，你们所有人和事都停住了，并且在恢复以后对刚才的停滞一无所知。而我，不受影响。”顿了顿，她又道，“其次，就这么多年的实践可知，时间停与否我说了不算，不是我能操控的。”
李静蓉眼皮子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我说了算，不是我能操控，也就是说……”郁藻眸光闪烁，轻轻舔了下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接下来这个结论和盘托出——
“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人停下了时间。而我，能在他停下的时间里自由活动着。”
李静蓉不说话了。
母女俩沉默了很久，她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郁藻道：“你自己不正常就算了，还指望有人跟你一块不正常呢？”
李静蓉摇头叹气：“赶紧洗洗睡吧。”
“……”
春困来袭，一到下午人们都蔫耷耷的，懒散的氛围在办公室里盘踞着。直到同事突然拍了下桌子，如雷贯耳道：“我找到了！”
郁藻吓了一跳，睡意全无。
“丰龙钻石矿业公司二十八年前开采过这样的原石。”说话的人叫江婕，翻着厚重的资料本，得意洋洋地炫耀搜查结果。
其他同事围了上去：“丰龙？没听说过。”
“没听过就对了，这家公司二十八年前开采完这批石头就倒闭了。”
同事兴致缺缺地要散开，江婕好不容易享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赶紧吊住他们的胃口：“这家公司当时所属于谢氏！”
果然，同事们又凑了上来，就连一直趴在桌子上毫无干劲的郁藻都微微抬起头。
谢氏是省内著名富商。富商嘛，背后总会有些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江婕飞快地在电脑上搜索，像是嗅到了尖锐的八卦，眼睛放光：“谢氏关闭丰龙并非因为财政赤字，而是因为几起命案。”
“命案？”
“凶手名叫郁念秀，时任丰龙开采组组长，因为一己私利，企图独吞公司的原石，接连杀害了好几位下属。最终他本人也在逃命的过程中摔下山崖身亡。据说，巡查人员找到他时，已经被野兽分食成碎块了。”
同事们不约而同抽了一口气，远离山野已久的当代都市人，甚至不敢想象野兽食身的画面。
沉寂了片刻，才有人出声：“死不足惜！”
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是啊，为了一己私利……”
“这种人，遭报应了。”
“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心里得多变态啊。”新来的实习生害怕地抱了抱胳膊，“不敢想象，这种变态还有妻子和孩子呢，恶魔在身边都不知道。”
江婕随口附和了一句：“搞不好是帮凶。”
郁藻豁然起身，椅子撞到后面的墙，发出突兀的噪音。同事们震了一下，江婕有点不耐烦：“你怎么了？不能动静小点儿吗？”
郁藻不急不缓地背上包，带上耳机。她一半脸对着夕阳，另一半罩在阴影中，从同事的方向只能看到她比普通人要深的眼窝，以及嘴唇合起而成的厌世的弧度。
“不能。”郁藻突然开口。
江婕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郁藻走到办公室门口，慢慢转过身，眼角倦倦地下压，露出整张厌世冷漠脸，平静地吐出七个字：“郁念秀是我爸爸。”
下一瞬间，办公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郁藻就在这样精彩纷呈的注目礼下，踩着下班点，稳稳地走了出去。
走出单位，她才鼓起腮帮，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从小到大，她跟大家的关系都不亲近，人们在了解过她的身世后，总会似有若无地疏远她，再加上她天生长着一张冷漠厌世脸，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作为犯罪分子的女儿，她早早就习惯了被孤立和被恐惧。
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乖乖地向命运妥协，隐匿自己，随波逐流。
然而——她不甘心。她始终不明白，爸爸那样憨厚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郁藻长长地叹了口气，蹬上自己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调头往城北的方向疾驰。
李静蓉今天早早回家包饺子，便利店留给其他人看守。她刚想着可以多包一点，给郁藻那边留一些，就赶紧把这个念头赶了出去。
“碍眼的闺女，见不到才好。”她碎碎念地捏着饺子皮。
女儿上次回来，围绕找对象这个话题，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但李静蓉和郁藻一闹别扭，谁也不肯低头。
是以，郁藻忽然推门进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悄悄高兴了一下，又迅速沉下脸去：“你来干什么？”
“我嗅到饺子味儿了。”郁藻深呼吸，“还是我爱吃的芹菜馅儿。”
“呸。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李静蓉没好气，“上次怎么跟我保证的？再回来肯定带着对象。人呢？”
郁藻头疼地往沙发上一横：“一进来就对象对象的，妈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不想。”李静蓉毫不客气地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会爬了。”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提倡晚婚啊晚婚！”郁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扔下这句话就溜进厨房煮水饺。
没过多久，李静蓉也跟着进了厨房。郁藻身上汗毛倒立，以为她又要唠叨催婚的事。没想到李静蓉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郁藻松了口气。架吵得再多，也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到关键时刻，知我莫若母。她往开水里一个一个下饺子，恹恹地说：“今天，同事在讨论我爸当年那桩案子。”
李静蓉手里的动作明显一顿。
“我生气了，我忍不住啊……”郁藻的脸笼罩在阴影里，语气却像谈论天气那样平常，“大概以后跟他们也是形同陌路。”
李静蓉沉沉叹了口气，说：“何必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总把自己推进绝境，你们年轻人混社会，不就得靠着点人脉吗？”
郁藻耸了耸肩：“道理我懂……”
可是如果光靠懂道理就能过好一生，那生活的代价也太低了。
“妈，你说我爸当年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这个问题压在郁藻心上很久了，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本以为李静蓉会叹气，会哀伤，会陷入沉思，可是都没有。她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不应该这么问。”
“哈？”
“你应该问我‘爸爸当年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吗’，也许我会考虑回答你。”
李静蓉端着热乎乎的饺子出去了，留下郁藻一个人怔怔出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大人把她独自拉扯大，无论经受多少质疑和排斥都从未改变自己的想法。
相比之下，郁藻觉得自己的疑问很可耻，所有人都可以认定郁念秀是恶魔，唯独她们俩不能。
关于父亲的话题就此打住，母女俩谁都没有再提起。
晚饭后，李静蓉把电视打开。电视台正在放天文节目，郁藻闻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他。
因为长得太好看而闻名的年轻天文学家裴先岐教授，被大家昵称为“裴仙子”。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眉眼细长，右眼角下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分明是古装剧里妖孽美男的长相，却因为平静专注的神情而流露出棱角分明的冷峻。
裴先岐不急不缓地说：“我们都是宇宙中的星尘。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构成我们的粒子挤在一起。大爆炸之后，它们发生激荡，诞生了整个世界，包括我和你。”
模拟的宇宙背景下，星辰从他身边逐一散开，布满穹顶。他站在中央，当真如电影里的散仙下凡，眉梢眼角都是月朗风清的俊秀。
郁藻微微虚起眼，仿佛透过电视屏幕看到了八年前元宵节灯会上的偶遇。
“时间箭头推着我们不停……”
裴先岐话还没说完，李静蓉突然切换了频道，并淡淡地解释：“太高深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郁藻尴尬地指着屏幕里的粉白畜生：“养猪致富你就听得懂了吗？”
“……总比那些宇宙啊星星啊要强，我只管过日子，管他什么时间箭头。”
“时间？对了，时间！”郁藻拍了下大腿，立刻从沙发上蹦到橱柜边，兴冲冲地抱出一排小闹钟，“最近时间被停下的状况很少发生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好久没练习了。”
她把闹钟一字排开，像士兵一样组成一行，隔空指着闹钟，小声地说：“停！”
李静蓉脸上露出为难又心疼的神色。
又开始了。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太对劲，总说时间是能被停住的，一切都会在静止的时间里冻结，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亲身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瞬间。
李静蓉曾经怀疑她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脑子学傻了，但是看过的医生都说她很健康。李静蓉便尝试各种方法，土的洋的都有，但二十几年来，郁藻这种“魔怔”一直没能治愈，反而开始了操控练习的过程——因为她相信，自己就是时间的主人。
久而久之，这件事成为母女之间的秘密，李静蓉放任不管，郁藻也从不对别人提起，但它始终是李静蓉的一块心病。
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疯了呢？
郁藻对母亲的纠结浑然不觉，伸出五指，摆了个电视里主角施放魔法时的动作，嘴巴里振振有词：“停下！”
……
“时间，我命令你停止！”
……
“啊，伟大的时间啊，请在我面前显示出真正的力量！现在以你的主人，郁藻之名命令你，停！”
……
“行吧你是主人，你就行行好给个面子，停一下好不咯？”
……
一排闹钟无情地跳到了下一分钟。
郁藻失望地啧了一声。她猫下腰，从柜子里掏出一根扎着粉丝带的仙女棒。
李静蓉眼角抽了抽：“这什么玩意儿？”
“我的‘法器’。是有点劣质，但不至于看不出来吧？”郁藻糟心地顺着仙女棒上毫无仙气的丝带，顺便拿胶水把翘起来的锡纸皮粘了回去，“地摊上三块钱淘来的，凑合用吧。重要的不是工具，而是挥舞着它的人。”
小仙女郁藻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仙女棒煞有介事地挥了挥，随即指向闹钟，掷地有声道：“不管是什么神，请赐予我力量吧！让我代替月亮停下你！”
“咒语”念完，郁藻睁大眼睛，牢牢盯着最前面的闹钟。
“滴答”一声，秒针还是后跳了一位。
李静蓉快没眼看了：“行了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弃啊？”
郁藻一言不发地坐在地板上，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复杂：“妈，我最近一直有个想法。”
李静蓉冷笑一声：“怎么？时间被你吃了？”
郁藻没理会她的调侃，道：“首先，我百分百确定时间会停下，在静止的时空里，你们所有人和事都停住了，并且在恢复以后对刚才的停滞一无所知。而我，不受影响。”顿了顿，她又道，“其次，就这么多年的实践可知，时间停与否我说了不算，不是我能操控的。”
李静蓉眼皮子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我说了算，不是我能操控，也就是说……”郁藻眸光闪烁，轻轻舔了下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接下来这个结论和盘托出——
“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人停下了时间。而我，能在他停下的时间里自由活动着。”
李静蓉不说话了。
母女俩沉默了很久，她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郁藻道：“你自己不正常就算了，还指望有人跟你一块不正常呢？”
李静蓉摇头叹气：“赶紧洗洗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