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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公道自在心间
       曾大方提醒大家注意:“从现场的窗户和门锁情况来看,嫌疑人是软进门,不排除熟人作案。而且如果真的只有一个凶手,在不同时间行凶的话,至少说明对于死者一家的生活作息规律非常熟悉。”

       臧易萱附和:“从男主人的尸检情况来看,他临死前,心脏有过迅速血液充盈的情况,一般只有受到惊吓,或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才会有这种现象。”

       “比如未曾想到的访客起了杀心,或是发现对方已经杀了人?”左晗小声问,臧易萱毫不犹豫地点头。

       曾大方点头:“这倒是更能说明的确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另外,从他采用的工具来看,现场取材方式,从粗布手套到鞋子,还有包裹尸体的床单、包裹尸块的枕套,全都是死者家里的东西。”

       刘浩闷闷地埋在沙发角落里,左晗注意到他不同于往常的“文静”,点醒他:“浩子,想到什么,尽管说。”

       “我想起走访时,有个女受害人的表姐提了一句,说是前两天,曾经接到过一个匿名勒索电话。”

       “勒索?”

       “她也说不清是勒索还是绑架,说对方打电话给女人,说孩子在他手上,限期给他交钱,否则撕票。恰巧女人就在学校门口,已经接到了孩子,所以以为是骗子来电,果断摁掉了。”

       “难道是绑架未遂?两个孩子也都死在现场了呀。”

       “电信诈骗也难保。电话号码是虚拟号码,算了算了,说不定是我多心了。”

       池逸晙严肃地摆摆手:“这样,你提交申请,尽快查明伴随手机和死者社会关系里是不是有交集。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长久以来,曾大方通宵加班,都是依赖某样东西来提神的。早些年,还是小伙子,时不时嘴上叼根烟,故作老成,习惯成自然,倒成了醒脑神器。

       再后来,结婚了,或许是体力的确不如年轻人了,一年体检查出来肺部有阴影,报告出来的当天妻子知道后,请了假,硬押着他去复查。挂号排队一通折腾,虚惊一场,当天晚上有个现场,又要通宵,回到队里,兴许是紧张后的松弛,兴许是心理和生理上都有了自然的排斥,竟然吊着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幸好旁边作材料的小伙子看到烟雾,及时扑灭,险些烧了刑队。从此以后,倒也是彻底对香烟断了念想,偶尔抽一口,也觉得不得劲,根本不提神了。有了孩子以后,人也随之进入了中年状态,捧着保温杯,泡着浓茶,实在困了看看手机里孩子的照片,串门和同事聊聊案子,倒也把最抗不过的困意熬了过去。

       这天,曾大方抱着保温杯,往池逸晙办公桌前一坐:“刚才会前臧易萱找你呢。”

       池逸晙抬眼看是他,一探头朝他杯子里看:“老曾,茶不要泡太浓,也刺激心脏。你去哪里了,我看有个老阿姨的在找你。”

       曾大方苦笑:“别提了,我一晚上的工作效率拜她所赐,不对,拜你和左晗所赐,一塌糊涂。”

       “我不认识她啊。”池逸晙莫名,转念醒悟,“左晗妈妈来找她干嘛?”

       “说到这个,更荒唐了,你恐怕猜不到。”

       “相亲?”

       曾大方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这你也知道,太神了吧。”

       池逸晙勉强笑着:“你让人家闺女加班,差点误了人相亲大事,可不要着急了嘛。我不是猜,我是遇到了。”

       “在哪遇到的?”曾大方放下杯子,看一眼池逸晙毫无倦意的脸,就猜到了,“嘿,你可好,喝咖啡不叫我,和谁一起?”

       “我倒是找过你来着,看你和人家聊得挺欢。陈执回来了,我拉上浩子去见了一面。”

       “怎么不来队里坐坐?”

       “我有请他过来,他知道我们在跟个大案,怕打扰我们工作。而且他急着赶飞机,没坐多久。”

       曾大方感叹:“这世界真小,相亲都能被你撞到。”

       池逸晙忙提醒:“别出去说啊,他们没看到我们。”

       “怎么样,估计又没看上吧,听臧易萱说,每次左晗都派她打电话说加班,椅子没坐热、话题才问到属相、星座,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这次没看她中途退场啊,我们走的时候,人家还聊得热火朝天,相亲男长得像明星,一表人才。说不定隔个一年半载,就能收到红色炸弹了。”

       曾大方放下杯子,又问:“小陈他和你一般大吧?”

       “嗯,我们当年警校就是同班的。”

       “小陈女儿都快上幼儿园了吧,你是女朋友都没见到影子,可得抓紧,成家立业,事业可不能耽误结婚。”

       池逸晙不说话。他经常这样保持沉默,但这天的沉默似乎有点赌气的成分,像是原来心情不佳,正好借这股子劲使出来。

       别人不懂池逸晙,曾大方虽然神经大条,但毕竟和他搭档了那么久,每个表情哪怕扑克脸没有表情都能猜到个前因后果,他克制住自己感性一面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曾大方猜到了几分,却鉴于池逸晙的面子,不便点明,只能东拉西扯:“你还记得陈执和我们一起办的最后那个案子吗?”

       池逸晙往后一靠,像是陷入了回忆:“当然记得。”

       曾大方说的那个案子,恐怕他们三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起故意谋杀案,但凶手曾经是特种部队战士,非常有反侦察意识,即使在最后收网阶段,他们都伏击守候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却连曾大方不忍心下车抓人,是陈执控制住对方,池逸晙下的拷。

       凶手被抓的那一刻很坦然:“我的使命完成了。”他躲藏,并不是畏罪,而是在陪女儿考察精神病人康复院,他想好第二天就去自首的,给父母的谢罪书都写好搁在抽屉里了,遗嘱并排放着。杀人的唯一原因,也是为女儿复仇。嫌疑人的女儿天资聪颖,容貌又是百里挑一,却在补课班回家路上被同班的男生拖到操场角落里强奸了。嫌疑人早些年和老婆离婚,一个人带大女儿,当天就发觉女儿不对劲,问她原因却怎么也不说,等到发现问题所在的时候,女儿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只能引产。刮宫手术完成后,女儿就疯了,整天足不出户。

       那天结案,兄弟三人去喝了一场酒,气氛沉闷得不行,菜也没动几筷子,谁都没有说话,就是仰头一杯又一杯。曾大方酒量很好,却头一回喝醉了,笑着闹着。陈执也喝多了,抱着池逸晙落泪,大着舌头问:“你说我们这都在做什么?好人关进去了,坏人没得追究。”

       “你们也别难过了,我们没做错什么。他杀人违法,不管原因和动机,我们是警察,犯了罪的就必须抓。”

       “你小子能不能别那么冷血?”曾大方听了,像是瞬间酒醒了,在他胸口锤了一拳,还不解气。

       其实,池逸晙的眼眶红了,只不过夜色掩饰了他的动容。后来他们才知道,池逸晙私下以个人名义许诺嫌疑人,帮他安置好女儿,并且替他瞒住了自己躺在床上的老母亲,用嫌疑人委托的一笔存款为她找了一名很可靠的护工来料理生活。

       池逸晙还特意给他看了视频,看到老年痴呆的老母亲被料理得神清气爽,女儿的脸色重新有了血色,两份护理长期合同副本交到了他的手里,身穿橘红色囚犯服的嫌疑人老泪纵痕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点头。曾大方看到池逸晙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他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的表情,而从前,他们却以为他没有感情。

       也是从那以后,曾大方才知道,池逸晙并不是死守陈规,而是发自内心的崇尚法律,这对于他是一条高压线,不能触碰,没得商量,甚至为之要脱下警服,他恐怕都不会犹豫一秒。但同时,他又是个有自己原则的人,只要不触犯规章制度的情况下,只要是他想做的,总会找到合适的方式去弥补,去达到目的。他相信这一次,只要他想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不是左晗,也能够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在复杂的处境中来找到微妙的平衡点。

       曾大方重述这个故事的重点,想要说明的问题,稍稍提点,池逸晙就明白了。联系上下文语境,突然提起这个故事,老曾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如果真的喜欢左晗,就主动表明心意,其他纪律问题想办法解决。

       “行了,行了,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单位里又认了个爹一样,你啰嗦不啰嗦。”池逸晙推他出门,让他去眯会儿,“天都快亮了,没几个小时你还要干活,赶紧休息去。”

       “你也是,眯一会儿是一会儿,别以为自己年轻,我可不想你过劳死,走在我前头。”曾大方揣着保温杯就走了,留下池逸晙一个人对他的“诅咒”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