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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徐青左手掌完全不能动弹,这是他的冒失和鲁莽付出的血淋淋代价。他用布条将手臂吊在胸前,用右手爬山。好在只剩下背上的行李,不用牵骡马。刀杰并没有责备他,反而变得和蔼起来。用刀杰的话来讲,书呆子还有些血性,不像邛城其它的边茶商人的后代。

       “常言道,智兵不用。书读多了的人,脑袋瓜子转得快,打仗不行。将帅都不会用这样的士兵。”

       “前辈,应该是智兵不勇,勇猛的勇,不是用!”

       “管他娘的,还不是一个球样。不勇的人谁会用。”刀杰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掉书袋,被徐青讥诮,心里不舒坦。

       嶙峋低矮的山峦从视野中消失,远处虽然是高山,但是要沿着灌木走下一个缓坡山谷。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种植庄稼,两人肩膀擦过风声呼啸的玉米叶子,徐青眼神再次流露出迟疑。

       “前辈,过这个山谷就是要翻大雪塘了吗?”他转过脸,“我们现在骡马茶包都被抢去了,还要翻山过去吗?”

       刀杰说到:“呆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温和,和昨天相比,呆子前面去掉一个““书”字,“动动你的脑筋,为啥我今天只有三匹骡马,十几包茶叶?”

       “那是因为……因为你将邛城的一等一的好茶和洪县马帮的低劣茶调了包!我昨天晚上在窗户下面偷听你和另外一人的说话,估摸着那人就是洪县马帮的首领。”

       “呵呵,呆子还会在屋檐下偷听。你比我想象中聪明。那我问你,我为啥要掉包?”

       “因为你想中间牟利,赚取差价。”

       刀杰哈哈大笑起来,擦着眼泪。一笑即敛,肃然说到:“你就这样看我这个前辈?”

       徐青坚毅的嘴角又显出肯定的神情:“前辈,你在邛城的名气挺大的。我常听人说,你在吃喝嫖赌上面费了不少金银。之前我半信半疑,路途一日,看你的举止作为,我估计传言是真的。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南路边茶前辈,送茶贩茶大半辈子。今儿在客栈搬运茶叶时候,我心里很是愤慨。要不是马帮大哥林魁叮嘱我一路要听你的话,我早就扭头就走。”

       刀杰咨嗟一声:“你这呆子,骨子里牢骚不少,表面却像个闷葫芦一样,傻愣愣地跟着我。实话现在可以告诉你,昨天夜里我几乎没有睡觉,在干啥?搬茶运茶。驿丞的老母去世,要送到金川老家,丑时就出发了,我们的骡马和茶叶都随着送葬一行人先去。你知道为啥?因为我知道啯噜子早就盯着我们这批货,我还知晓他们忌讳抢送葬人的东西,况且是驿丞的人马。这些劫匪,万万没有想到我使出的是掉包之计,他们得到就只有三匹骡马,上面的茶叶都是烂渣子。”

       “驿丞老母去世,你也早就知道?”

       “他老母断气之后有飞鸽送信到马帮林魁那里。我到西镇,先吊丧然后掉包。邛城马帮里面有啯噜子的人,他们知道我这趟送的是什么茶叶。所以我故意大声在院子的说出走茶的途径,让耳目听见报信。”

       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刀杰不是想象中的人,徐青挺高兴,手掌的疼痛缓解不少。

       “前辈,您早就料到这些劫匪会在我们翻山的时机抢劫我们?”

       “八成的可能,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悬吊吊的。还好,今天这个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脑袋里面就是一团草。换成是我,就会查看茶包里面的茶叶。”

       “他们会不会发现里面茶叶?当然,有三匹骡马,他们还是抢成了。”

       “骡马只是寄放在他们那里。”刀杰一边说话一边将杜鹃树枝砍下做成拐杖,递给徐青。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在半山腰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徐青将拐杖插在石头缝隙里面,阳光下,拐杖的影子越来越短。

       刀杰指着山坳下刚才经过的玉米地,距离他们现在大概有两里路程。

       “你看,啯噜子,已经来追我们了!”

       徐青迅速站立起来,手上搭着凉棚,看着玉米地中间的山路上有七八个人快步行走。

       “是他们吗?”

       “肯定是,错不了。我瞧见个个走路飞快,怕是气炸了肺。抓到我们,要撕肥猪(杀人)了。”

       徐青顿时慌张起来,赶紧催促刀杰:“前辈,您抓紧想办法。和他们一决高下还是逃跑,您拿主意!”

       刀杰盯着面前的两个圆石,上面刻着一些图案,他对徐青说到:“三十六计,走为上。你瞧,这石头上画着的就是路标,一条路是大路,可以从大雪塘侧面山脊上过去,直接到大川,驿丞送殡就走的这条路。另外一条路,可就是山里打猎的线路,从大雪塘翻越,过阴阳界,然后翻越夹金山。我们走猎人的路。”

       徐青看着不慌不忙的刀杰,又看看看光滑石头上面复杂的图案。他好像明白什么:“前辈,您这样在路口歇息,难道就预料到这些人要来追赶?”

       “我可不会预料什么。他们要来,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他们两三个骡马,他们还不满足,今天,”刀杰仰望着笔直的山峰,“兴许是明天,到了阴阳界,就是他们的阴间,我们的阳界。”

       刀杰恶狠狠的口气把徐青内心深处什么东西激发出来。他迫不及待想提着砍刀,和下面七八个人拼杀一番,将几年的郁闷之气全部发泄到劫匪身上。

       “呆子,这条路不好走。你现在还可以选往左边的大路,翻过山脊,然后顺着小溪下去就是大川。你去找送葬的驿丞,跟着他们又回到西镇,老板娘还等着你当私塾先生呢!”刀杰说得挺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前辈,我虽然经历的事情少,但是绝对不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我跟着您,您说啥就是啥,哪怕这条命撂倒在深山,我也是心甘情愿。”

       远处黑点开始上山,像蝼蚁一样。刀杰和徐青不知疲倦地沿山顶逃跑,白色的羊皮褂在裸露的山崖的映衬下十分显眼。徐青将行囊挎在肩上,不时回头俯瞰。劫匪在他们刚才歇息分路的半山的大石头边停留,好像在商议什么。

       刀杰看见这一幕,他问徐青:“来,你愿不愿意打赌?”

       徐青大口喘气,右手拉扯着灌木借力向上爬:“打什么赌?”

       “打赌啯噜子会不会继续追上来?”

       “我看他们有些犹豫,”徐青回头,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其实追上我们,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好处。我们身上又没有银子,只有些食物。”

       “他们要为刚才被愚弄而报复呢!”

       “如果是我,就不会继续追击。就为出一口气,走险路,得不偿失,没有必要。他们要出气,可以等我们送茶回来。”

       刀杰一屁股坐在陡坡地下,小石头顺着往下滚。

       “好,那你就赌他们不会追击,我要赌会继续追杀我们。休息片刻,要翻牌了!”

       徐青跟着坐下,手掌疼得厉害。长时间爬山对他来说不太适应,好在人年轻,休息一会儿,精力又会回来。

       远处的人仰视着,又开始爬山。

       刀杰呵呵一笑,说到:“呆子,你输了。”

       “前辈,我看出来了,是您在舞弊。您看见这些人有些犹豫,于是假装爬不动,坐下歇息,让他们定下心来追我们。”

       刀杰将性命攸关当成一场嬉戏,如同后面追击的人是几条小狗,对生命构不成威胁。徐青清楚,危险却是真实地慢慢在靠近。

       两人继续艰难地往山上爬去,两侧山坡上面茂密的刺柏灌木,渐渐消失。开始出现草坪,在如同牛背上的毛一样。太阳当空,没有荫蔽之处。

       刀杰像猴子一样,越爬越快,徐青使命跟在后面。山体的岩石由于常年风化,散落在草坪上。两人不得不留神,踩在瓦片样的岩石上面,徐青脚踏空一滑,险些从陡坡滚下去。

       “前面就是阴阳界了,你看,那就是雪线。”徐青顺着刀杰的手指着方向,看见大大小小的雪块。在脚下,已经没有了草坪,一片荒凉。

       “前辈,我们今天就这样死命地跑,然后就他们就这样追吗?”徐青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耗损他们的体力,明天,明天他们就去阎王爷的寿宴。”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借着月光上了山顶。刀杰所说的阴阳界,其实就是大雪塘的阴山和阳山的分界。大雪塘挨着邛城和西镇的方向,是阴山。徐青在月色下,看着雪山的另一面,和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大雪塘的阳山,没有雪,一个很短的坡下去就是舒展的松树林大坝子。一条河流从松林中间蜿蜒流过,狭窄而又安静。松树林的中间,有一个狭长湖泊,笼罩着湖面的浓雾让徐青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如果没有后面的劫匪追击,面对如此美景,徐青定会百感交集。

       “我们进松林。”月光下,刀杰从徐青的脸上没有看到恐惧,于是问道:“后面有人追杀,你就不害怕?”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肯定会感到害怕,但是,现在有前辈在,我心里有底,不害怕。”

       多年以前,刀杰还比现在的徐青小七八岁,他的父亲带着他翻夹金山,当时他父亲同样问到:“刀杰,你就不害怕吗?”他的回答和现在的徐青是一样的。在夹金山的山坳里,他和父亲搭好帐篷过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不见父亲的身影。小刀杰背着帐篷,一路哭着,沿着父亲在雪地中的脚印,走了足足十个时辰,才看见父亲在山下的小村庄里面等着他。父亲看着小刀杰回来,一把抱住他,含着热泪说到:“孩子,以后你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刀杰现在只能想起他的父亲异常高大,身材瘦削,站在远处像一棵杉树,五官长相却是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他解下身上的竹筒酒,递给徐青。“现在,我们就要分成两路,我在松林里等着劫匪,给他们一个阎王爷的请帖。你赶紧松林中间的湖边,点燃一堆篝火,然后找一些树枝扎成假人的样子,将羊皮袄子套在上面。之后你就迅速离开,在河流的上游破屋子里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