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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徐青按照刀杰的吩咐,听到寅时五更的竹筒响就起床。摸黑找到桌子上的自来火,用手指夹住一寸长的木棍,将它划燃。只听见“呲”的一声,火星在木棍顶端的黄磷上收缩,然后蓝色火焰瞬间变成红色,燃烧起来。木棍靠近油灯,温馨橘黄的光亮布满房间。

       这就是自来火,徐青从来没见过,但是听有希讲过。昨天睡觉的时候他就看见这洋玩意,心里好奇,把玩半天。今天才小心翼翼划燃。他没想到,在边远的西镇客栈,居然还有这样的西洋货。徐青仔细数一下,还剩下二十三根火柴棍,用油纸包好,揣进怀中。

       整个客栈只有外面河水的哗哗声。走到耳房的仓库,看见刀杰蹲在门口抽着旱烟。仓库门开着,徐青进去,瞧见昨天卸下堆放的篾条茶包消失了,疑惑地问道:“前辈,我昨天将茶包卸在这里,现在不见了。”

       “左边,左边一堆茶包就是我们的。”刀杰用烟杆指着仓库里面的地方。

       “不对,前辈,这边堆放的是洪县马帮的茶。”徐青从包扎着的竹子篾条就看出来区别:从邛城运出的茶,包裹的竹条是青色的,而现在堆放的茶,篾条是浅灰色的。

       “我说是就是,你何须管这么多。还有,今天的骡马也只有三匹,昨天驿丞的老母出殡,借去用了,到时会还给我们。一匹骡马背六条边茶,总共就十八条。”

       “出发的时候茶包四十有二,现在茶包换了,茶包也减少了……”徐青不知道刀杰葫芦里面买什么药,他欲言又止。想起昨天晚上在窗户下偷听刀杰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他感觉从邛城运出的茶已经被掉包。

       徐青再次对刀杰说到:“前辈,茶叶数目和品相都不对。”

       刀杰神情大咧咧,一点也不羞愧:“出发的时候,马帮林魁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送茶路上一切听您的。”

       “那不就对了。你就是一个脚夫,只管干活,”刀杰说到,“赶紧将茶包搬上骡马背上。”

       徐青想起林魁的交待,也不好和刀杰辩解。看来茶道里面门道多,刀杰疯疯癫癫,利字上却毫不含糊,出门第一天就靠掉包赚油水。这件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一定要给林魁说。

       心中不满,身子却没闲着。来回几十趟搬运,衣衫已经湿透。刀杰倒是在一边悠闲地哼着山歌:““西镇汉子名字多,有个名字叫背二哥。背粪上山忙农活,背粮上山去挖药……”

       桂花急匆匆从里屋出来,趿拉着鞋子,头发也乱糟糟披着。帮着徐青用麻绳固定骡马背上的茶包,低声叫骂道:“这个老颠东,自己在一旁逍遥,让你下苦力,还让不让人活了。”一边骂,一边拿出手帕,给徐青擦汗。

       “阿青,”认识就一天,桂花唤着很是亲切,“你好好思量思量,不要去送茶了。就留在西镇,当一个私塾先生多好。”

       刀杰远处听见,破口大骂:“就你这个婆娘事情多。你喜欢这个书呆子,等他回来再说!送茶的事情容不得耽误。”

       桂花整理徐青的衣服,拉拉衣领,两眼有些泪光:“边茶的路真不是人走的。为着你的事情,昨天我还和老颠东吵一架。你这次去,一定要好脚好手的回来。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在徐青的手中塞两个熟鸡蛋。

       徐青看着桂花这般动感情,萍水相逢,心中也是酸酸的。和刀杰牵着骡马,提着油灯,走上小路,黑暗中的西镇缓缓消失在脚下,他还时不时扭头看着。

       刀杰问徐青:“老板娘像是看中了你。我听雄娃儿说,这个婆娘,还让你在她的池子里面泡澡?你要明白,那个池子,除了她的男人,还没有人进去泡过。”

       徐青不想回答刀杰的问话。只有三匹骡马,跟在刀杰的背后。今天的刀杰和昨天不太一样,好像很是高兴的样子,或许,他已经将上好的金尖卖给了洪县的马帮,赚了一大笔。

       徐青没有凭据,荒山野岭的,他也不想惹事。临行时候林魁给他交代的话,让他只有暂时服从眼前这人。

       疯癫他不在意,说话刺人他也不在意,如果是势利小人,徐青就没有必要尊重刀杰了。

       一直爬坡,徐青将头巾取下来,擦着汗。他问刀杰:“你昨晚在什么地方歇息的?”

       刀杰眯着眼睛,看着渐渐亮白的天空和云遮雾绕的大山,说到:“如果我说是在老板娘的床上睡的,你相信吗?”刀杰看着徐青迟疑的样子,哈哈几声,“我昨天在西镇的窑子里面睡的,那里有个我的相好。”

       邛城传言刀杰好色,看来是真的。出门的头天就逛窑子,也不知道窑姐是否嫌弃他一身臭哄哄。

       “我原来不知道西镇还有温泉,你昨天应该泡泡,去去乏。总比喝酒……这些要好一些。”

       “泡那样干净做甚?又不是要宰的猪。”刀杰指着远处一个大圆石头,石头后面是从绝壁上飞下的瀑布:“我们待会就在那里歇歇脚。再往上,就是大雪塘的阴阳界了。”

       走近大圆石头时候,发现上面已经坐着一个人,穿着土布蓝衫,头上缠着几尺白色土布帕子,麻布裹脚,脚上草鞋像刀杰一样有四颗铁钉,抽着旱烟。

       独自一人,没有骡马,身上也没有行李,腰间鼓囊囊支出一长截,徐青怀疑是砍刀。周围没有村庄和田地,不像是干农活的人。

       刀杰撅着屁股,爬上石头上面,和这男人并肩坐着。徐青背靠着圆石休息。

       刀杰给陌生的男人递上竹筒酒,口中说到:“来,兄弟,喝酒解渴。”

       男人面色冷峻:“家里没钱,喝不起。造粉子(吃饭)的钱都不够。”

       刀杰讪讪一笑:“下去西镇春来客栈,烟饭双开,都由我来管。”

       “我只是走字样(传话),帮老大摇线子(找门路),今天的财喜(能够抢的钱财)还不够两片子(肉)。”

       徐青完全听不懂这个男人口中的言语,但是他明白,今天是遇到劫匪了。他警惕的环顾四周,除了风吹灌木声音,几只乌鸦嘎嘎飞过,地上骡马蹄迹脚印并着粪,狼籍一片,并无其它异常。

       刀杰站在石头上,对着这人行礼拱手:“我这趟去金川,运送货物不多。承蒙您看得上,这些货物全部送给您,连同骡马一起。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和这个年轻后生,倘若拉肥猪(绑票),称起价钱来,不如一头骡马,这样还辱没啯噜子的名声。”

       那人看一眼刀杰,然后踩在石头上面站着往下打量徐青,面露凶光。他取下斗笠,从鼻子到左耳后一道很深的疤痕。徐青死死拉住骡马的缰绳,双脚不由自主的颤抖。

       徐青暗暗告诫一定不要慌张。他没有和这个男人直视,而是假装害怕,低下头。他牵着的骡马四处寻觅着贫瘠的石头堆里面长出来草。骡马背着的茶包上面,有麻绳固定着的一把弯刀。徐青只需跨两步,弯刀就会拿在手中。

       区区一个劫匪,徐青和刀杰联手能够应付。如果此时刀杰将这人从石头上推下来,徐青就会趁着这个时机,用弯刀或者是地下的石头,猛击劫匪的脑袋,定会将这人制服。他眨巴着眼睛示意刀杰,老颠东如同徐青不存在一般,一直对刀疤男人低头哈腰。

       看来刀杰胆怯了,徐青心里急起来。

       两人准备从圆石上面下来。

       他多么希望老颠东这个时候能够一把将那人推下。男人好像意识到,对刀杰说到:“你先下去。”刀杰屁股贴着石头,哧溜一下滑在骡马前。刀疤男人却是一个燕子飞,从石头上跳下来。

       机会稍纵即逝。

       刀杰一把将徐青手中的缰绳抢过来递给刀疤男人:“大侠,这是领头骡,牵着,其它骡子会跟着走。”

       徐青仍然在寻找机会,现在只有靠他自己。刀疤男人转身牵着缰绳,正好背对着,他迅速弯腰,准备捡起脚下的石头。正当弯腰伸手瞬间,听到“嗖”的一声,左手掌被一只竹箭刺穿。徐青惨叫一声,手掌的血从箭杆流出来。

       刀疤男人猛然扭身,迅速抽出身上弯刀,目光威严一扫。刀杰赶紧上前,连连说到:“大侠,误会,误会。这个书呆子弯腰穿鞋,被兄弟伙误解。”说着,刀杰双手过顶,在脑袋上面合十,朝着四面八方作揖,高声叫道:“大侠们,误会了误会了。”

       “江湖规矩,哪有在人后面弯腰的。”刀疤男人上下打量徐青,“留着你一条命,算是我们弩箭手开恩。书呆子,长点记性,翻过这座山,可是没有我们这样的好人了。”刀疤男人重新将弯刀别在腰间,牵着骡马,沿着下山的路折回去。

       刀杰像木头一样站立,望着人和马下山,过了一袋烟的工夫,才轻轻的长吁一口气。徐青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刀杰从怀中掏出小腰刀,将箭羽一端削断,然后提着箭头用力一拉,将箭杆从徐青手掌中扯出来。

       “书呆子,你他妈的是一个书呆子。就凭你一个人,举着石头就想杀死啯噜子。”

       徐青倒抽着凉气,说不出话来。刀杰喝一口酒,喷在徐青伤口上面,然后用粗布撕成条,一圈一圈捆在他的手掌上。徐青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忍住疼,口中仍然强硬:“如果没有人放冷箭,我就一石头将刀疤的脑袋开瓢。”

       刀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摇摇头说到:“你就不想想,荒山野岭的大雪塘,就凭一个人就能够打劫?周围早就伏着十几人。今天算是啯噜子开恩,一则这箭上面没有毒,二则射箭的人没有一箭穿喉,你的命真的算大。”

       听老颠东这样说,徐青吓出一声冷汗。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阴云密布,下山风刺骨凉。刀杰从背囊里面拿出一个羊皮褂子,递给徐青。

       “这是老板娘给你的。你娃有福气,出门就遇见好心人。”

       徐青一只手受伤,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套上。他问刀杰:“马也没了,茶叶也没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吃屎啊!你随我去大雪塘那边山下的大川,去打探一下。这样空着手回去,骡马钱和茶钱是你来赔还是我来赔?”

       (备注:啯噜子,清朝时期四川社会中出现的以劫夺谋生的异姓结拜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