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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徐青凌晨离开邛城,当天下午,小城开始流传高抬茶号二公子之死的各种流言。徐母起床以后,见儿子和女儿都不在屋子里,她照旧去巷子外面的大北街上摆摊买着今年的新茶。徐母不到四十,说起来只比和春兰客栈老板娘桂花长几岁,和桂花风韵犹存的样子比起来,她头发花白,背弯曲着,从后面看,完全是知天命的老妇人。

       徐母是客家人,祖上由康熙年间徙居四川华阳县,也算是富裕人家的女儿。她嫁到邛城不久,华阳的父母兄弟变卖田产,举家搬回到赣南老家。之前还有些书信往来,这些年渺无音讯。陆陆续续听说那里太平军和朝廷打仗,徐母牵挂不已。本来丈夫在世的时候,两人商议回去看看,丈夫一死,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艰难,寻亲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蓝色布衣裹着花布围裙,她轻声叫唤着:“新茶,玉霄山、东蒙山的明前茶。”来往的看人不看茶,时不时低声指指点点。

       她望见冉雅从石板台阶走过来,人到跟前便问到:“你今天不去布店吗?”看着冉雅穿着一身熟麻布白,诧异问到:“你要去谁家的丧葬?我咋没听说有人去世?”

       冉雅一把拉住母亲,侧身在耳边说到:“妈,回家去,我再给您说。”说完将母亲摊子前面的茶收集一起,用布袋装好。

       回到家中,当冉雅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徐母全盘托出以后,徐母惊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她双手死死捏住椅子的扶手,像是要将它压扁压碎。

       冉雅本以为徐母会大声哭泣,其实并没有。悲伤到极致的人会忘记哭泣,甚至忘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时间和空间仿佛不存在,完全凝固一般。

       冉雅轻轻抚摸母亲的肩膀,母女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着窗户外面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小巷子里面有人唤着自家的孩子吃饭,间杂着一些叫骂和嬉笑声音。

       徐母喉头蠕动一下,缓缓说出话来:“我早上起床以后,就没有看见他,看来他已经出发了?”

       “是的,他执意要去。昨天高辉来我家,我上楼的时候,发现高辉和阿青心平气和说着话。后来睡觉时一想,感觉这件事情有点不对劲。”

       徐母也能感觉到,她试探地问冉雅:“你看见高辉的时候,他很愤怒吗?”

       “不愤怒,看见我还露出羞愧的样子。我当时对他嚷嚷,他什么都没有辩解,只说徐青已经同意去送边茶。”

       “昨天他还提着包裹,给我家送了好些东西。包裹食物的油纸缝隙里,还有二十两银子。”

       冉雅记得高辉曾经将银子从袖口里面掏出来,说是徐青赔偿高家的第一笔钱。没想到高辉将钱放在油纸包里面,明显是给徐家母女的花销。有希之死肯定有蹊跷,徐青一声不吭离开也不会是这样简单。

       “妈,我敢断言,青儿绝对不会将有希推下深潭里面。即使有希失足,青儿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现在高家只有高辉过来一趟,高家多大的势力,依照他家的脾气,早就来我家寻事或者讨要说法。他们急匆匆将青儿打发走,肯定有缘由的。”

       冉雅细细剖判和徐母想的大致一样。自从丈夫奇怪死去以后,徐母凭着女人的直觉,隐隐感觉还有大事要发生。有希的死,印证她的预感。

       “不管现在是不是青儿的过错,有希英年早逝,我心里悲痛不已,不亚于自己失去儿子。你马上去高家,不管他们待见或者不待见你,你都要代表自己的弟弟,代表我们全家给有希守灵。”

       徐家母女在家里商议的时候,高家一片混乱,管家安排仆人挨家家去报丧。道士也请到家中,准备做法事超度亡魂。春兰从烟雨花楼回来,就一直帮着高家忙上忙下。每来一个吊丧之人,春兰就要带着去灵位烧纸点香。一行祭奠的人群散去以后,高抬对春兰说到:“钟姑娘,这两天真是劳你费心了。今天有众多亲戚守灵,你就回家歇息歇息吧!”

       “高伯伯,您不要这般客气。我做着事情,心里要好受一些。前天晚上,有希还邀请我一起去上山摘桃子。我等着赵平,就让他先行一步。早知道,我……我就应该和他一起上去,也许就没有徐青和有希的争执,”春兰说着眼圈一下红起来,“我一闭着眼睛就后悔当初。您还是让我做做事情吧!回家孤零零的一个人,亲人又远在雅州,会更加难受。”

       高抬眼圈也红了:“路遥知马力,遇事见人心。多年来邛城和雅州茶号之间恩恩怨怨,没有了尽,也为难了你。”

       春兰低着头,她趁着撩发的空隙,看着高老板也动了情,于是小心翼翼试探嗫嚅说到:“有希遇此不幸,徐青也难脱干系,我和徐青的婚约……”春兰思前想后整整一天,或许这个时候是和徐家解除婚约的好机会。

       高抬却理解错了,他急忙说到:“有希坠崖,徐青肯定有责任。但是你放心,我们高家绝对不会阻扰两家的婚事。除去这件事情,徐青还算是一个好孩子。”高抬看着春兰可怜兮兮的样子,差点说出有希之死是因为有人陷害,和徐青没有太多关系,徐青也是受害者。他忍了又忍,脑子里面浮现出高辉冷峻的表情,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扭身就走。

       春兰没料到高老板错会了她的意思,情绪有些低落,提着裙边,沿着屋檐准备回家。听见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赵平的母亲徐卢萍。

       “春兰,刚才听见高老板和我家男人提起你,对你赞叹不已,说你能干、体贴,邛城茶号的小姐们找不到你这样的。”卢萍穿着黑衣,顶着白色的帕子。

       “大娘,您这么晚还要过来?”

       “不瞒你说,我刚才还偷偷去城隍会看戏去了。按理,高家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我应该在家凭吊。可是,又忍不住,于是偷偷溜出去看了两个时辰。”

       春兰是个戏痴,今天一忙,忘记了晚上还有成都府过来的川剧。

       “伯母,这也不能怪您。城隍会这些年,今年好不容易才从成都府请来川剧社。机会难得,看看戏,也可以解解心中的悲痛。您看的是什么戏?”

       卢萍环顾左右,柔声说到:“是《柜中缘》呢,唱功堪称一绝。”

       《柜中缘》里面岳飞之子岳雷,躲避官兵的追捕,误入刘家,躲在柜子里面,却带来一段婚姻。春兰想起这故事,灵机一动,说到:“伯母,您的侄子徐青今儿天不亮就离开邛城,走茶道去了。”

       “出了这桩事情,高家没有阻扰,他离开一段时间是一件好事情。”

       “《柜中缘》的岳雷也是出逃躲在别人家的柜子里面,成就一段姻缘。”春兰双手来回搅动手帕,声音轻得像蚊子嗡嗡。

       卢萍看着春兰,不知道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皱着眉头,好像悟出些什么:“你和徐家有婚约。你是担心徐青这次出去,保不定会找到什么山里或者藏地的姑娘?”卢萍说到这里,自己点点头,“你的担心是对的。徐青这人,平时阴森森的,不像我家赵平坦诚。我听说与他同行是老颠东,这样一来更不靠谱,所谓近朱者……近朱者……”

       “近朱者赤。”春兰赶紧接上。

       “对,对。老颠东这人品行不端,喜酒好色。徐青跟着他,我看和……”卢萍没有继续说下去。

       春兰这时候用手帕擦着眼泪,说到:“我爹现在也不管我,任凭我像浮萍一样在邛城飘荡。前几天,我听说他来到邛城,却一头扎进风雨楼找他的姘头,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来看看。出了这档子事,我连拿个主意的人都没有。”

       卢萍赶紧将春兰搂在怀中:“孩子,你说你像浮萍,我的名字里面也带着一个‘萍’字。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婚姻是大事,你父亲撂在一边不管,我来管。我虽然不喜欢徐青,但是我一定会管教他的。”

       看来卢萍也错会春兰的意思。春兰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含着泪,给卢萍鞠躬离开。

       卢萍看着春兰缓缓走出院子,自己也叹了一口气。刚才有希母亲赞叹春兰时,说着:“如果邛城有春兰这样的姑娘,我都想给高辉说上这门亲事。有希在,一定也会同意的。”

       “邛城有春兰这样的姑娘”,话中有话,恐怕一则是因为春兰的父亲钟有时品行不好,和他成为亲家有所顾忌,二则春兰是大家公认的好姑娘。

       常言说:“宁可毁坏十座庙,也不拆散一段姻缘。”刚才听见春兰言语间好像有悔意。卢萍虽然不喜欢这个侄儿,但是她也不至于去做悔婚的事情。况且,自己哥哥刚死两年,如果她这样做,面子上过不去。徐青出走,对卢萍来说是件好事,从小到大,徐青读书厉害,心机深,处处压着赵平。

       “不回来最好。”徐青的姑姑自言自语说到。

       春兰到家,两宿几乎没眠,顿时感到困意十足。小雪赶紧烧水,服侍小姐洗漱。春兰躺在床上,沉沉准备入睡。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小雪走进来。

       “刚才高家的仆人来了,说小姐您这两天熬更守夜辛苦,高家表示谢意,特意送过来一些成都府文殊院的糕点。”

       春兰睡在床上,双手枕在脖子下面,头发披散开。

       “高家还说了什么?”

       “说徐青在玉霄山落下一个黄金项链,想必给春兰姑娘的,特地送来。”

       春兰将细细的项链拿在手上,对小雪说:“这是璎珞,我家也有一个,是用珠玉串成。这个是用黄金作为颈饰,中间配着一个玛瑙吊坠。”

       “小姐,这个黄金项链好细,和您带着项圈的相比,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