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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玉霄山上去,到了最高的山脊线,已经午时时分。玉霄山的东面是缓坡,身后的凹底是邛城。原来以为过了山脊线,就是下坡,可是,翻上山脊线却发现,没有下山缓坡,对着是一个很大的平坝子。坝子上盛开着各种野花,成群的蝴蝶在花朵周围飞舞。蝴蝶的颜色大多是黑色的,在蝶尾镶着泪珠一样的金黄色的小圆圈。

       每个蝴蝶都有巴掌那么大,倒着身体吸食花蜜,在阳光下面泛着亮光。

       成片的野花颜色各异,最多的还是黄色和红色,少许的是黄色和白色。花朵的更紧下面有雾气流动,如同是野花长在湖泊上一般。

       微风吹拂着所有的轻盈的蝴蝶、花朵、还有雾气。

       徐青的心瞬间宁静下来。他从骡子背上轻轻跃下,生怕打扰这种静谧。他对着蝴蝶和野花站着,一动不动。微风带着花香浸入鼻孔,顺着鼻孔往下,弥漫在嗓子、肺部、四肢。他成为这里的一株草,身体随着微风摇晃。

       父亲的死、有希的死、家道的中落、和春兰未定的婚姻、背负的冤屈、踏上未知的送茶路途、还有一直冷嘲热讽的刀杰。在颤动的,有节律的景色面前,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不是人生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

       隐隐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确切的说,不是召唤,而是吸引着他。如同之前他站在泥泞的水塘中,现在水塘中出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他可以带着泥浆爬上石头。虽然离开臭烘烘的水塘,但是爬上石头又要做什么,他现在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知道。

       不要为将来担忧。如果你必须去到将来,你会带着同样的理由去的,恰似你带着理由来到现在。奥勒留的话徐青记得很清楚。

       后面刀杰的粗俗的山歌声音将徐青的安静沉思打断。刀杰牵着骡马,哼着小调,来到玉霄山的平坝上面。

       刀杰斜眼看见徐青呆傻的样子,也就没有一口一个呆子傻瓜叫唤着他。他独自从骡子背上取下一口铁锅和三根细细的铁棍,在空地上面用铁棍搭起一个上小下大的三角架子,将铁锅悬挂在架子上面。刀杰弓着身子,从山脊最高处的一个大石头下面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火盆,咬牙用力搬到铁锅下面,用怀中的打火石点燃细绒。

       火盆里面还有用油纸包裹好的木炭。

       不一会,徐青就闻见茶叶的飘香。他扭头看着沉默忙碌的刀杰,沉思静谧,心中已经没有之前的怒气。他走上前,看着铁锅里面沸腾的水,心里不解,问到:“前辈,我看这平坝上面没有溪流。您那里找的水?”

       刀杰没好气地说到:“徐家大公子,说是和我一起送茶,你倒是优哉游哉,游山玩水。你看看,我一个老头,牵着骡马上山,还要架起炉灶熬茶,你过来,就好奇问一下水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你这个徐家公子,还是从东面下山吧!”他指着西边更高的山峰,云雾萦绕,山峦叠翠,像门板似的挡住一半天空,“我们明天还要翻越大雪塘,这个苦你恐怕是吃不了哦!”

       刀杰说话虽然还是不阴不阳的,但是口中已经没有太多骂人的话。徐青没有和刀杰辩解,从骡背上拿出两个木碗,还有几个玉米馍馍。用铜勺从锅里取茶舀进碗中。他恭敬地将第一碗茶递给刀杰,然后又递上玉米馍馍。

       刀杰接过茶碗,将玉米馍馍贴在火盆边烤着。他从羊皮口袋里用手抓出细粉一样的东西,倒进茶碗里面。碗里放上酥油,用手不断搅拌。刀杰搅拌手法显得很娴熟,先用中指将细粉向碗底轻捣,以免茶水溢出碗外,然后转动着碗,并用手指紧贴碗边把细粉压人茶水中。

       “前辈,您吃的是什么?”徐青对着火盆坐着,左手拿着茶碗,右手拿着玉米馍馍。

       “你这个书呆子,连糌粑都不知道吗?”刀杰说着,用手不断在碗里搅捏,揉合成团,用手往嘴里送,胡须随着下巴咀嚼晃动着。

       徐青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吃过。他本来想朝刀杰讨要些品尝一下,看着刀杰铁青的脸,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讨骂。

       玉米馍馍干冷硬,食不下咽。徐青吹吹茶叶的浮渣,小口下去送食。茶香香扑鼻,全身立马暖和起来。对坐的刀杰吃完糌粑,舀了一碗清茶,连茶带渣喝下去,毫不在意茶水滚烫。

       “前辈,您这茶好香。”徐青没指望刀杰能够回答。没料,刀杰吃完东西,心情看起还不错:“你是边茶商人的后代。你说说,什么水泡茶最好?”

       这可难不倒徐青,他紧忙将上身挺直,将茶碗放在草地上面,抹干净嘴巴,回应说到:“自古喝茶之水都有讲究。泡茶之水,雪水最上,雨水次之,泉水又次之,但是这三种水都是泡好茶之水。”

       刀杰自己起身,用勺子取了茶,端着碗,瞅一眼徐青:“这些水,你都试过泡茶?”

       “我是从书上看到的,没有一一试过。”徐青顿一顿,眼光有些暗淡,“家父在世的时候,有人曾经送他一坛夹金山上的雪水,他召集全家,仔细用此水熬茶品茗。可惜,我当时还小,不懂之中的茶道。”

       “呵呵,现在说起来,你好像挺懂茶水之道?”

       “略知一二,可是家道中落,没有机会遇到好水好茶。”

       “从你刚才说话,叫你书呆子还真是对了。你家破产和喝茶有什么干系,钱多钱少和喝茶有什么干系?有钱人有大宅子,人多粪坑就多。浊气环绕,功名利禄,人不行,还想喝好茶,哼哼……”

       徐青开始习惯刀杰说话的方式,他虚心请教刀杰说到:“前辈,我之前虽然看书多,没机会行路。您熬出的茶清香无比,我查看四周并没有看见有溪流,您是从什么地方取的水?”

       刀杰用舌头将木碗边缘的残留糌粑舔干净,用手指着山脊上的大石头,说到:“你走过去便知道了。”

       徐青小跑过去,看见大石背面有并排有一个小一些的长方形灰白石头。石头中间凹陷几尺深,形成天然的石缸。里面集满了雨水,石壁上沾满青苔,水中更是枯枝败叶腐烂其中。几只青蛙站在石缸边,见有人来,一跃进出草丛里面。

       用这种水熬茶,居然能够清香扑鼻,徐青万万没有想到。

       刀杰起身,将自己脚上的羊皮靴子脱下来,拍打几下,放在骡马背上。换上蓑草编织的草鞋,而且从衣兜里面拿出四个铁钉,安扎在草鞋的鞋底上。

       高坝的天说变天就变天,刚才还是阳光明媚,光洁的蓝天,现在却是乌云密布,阴沉灰朦,已经看不见西边的高山。

       冷风瑟瑟,徐青刚刚变暖的身体瞬间又凉下来。

       他帮着刀杰,将木炭熄灭,火盆移回到大石缝隙下。赶着吃饱的骡子,开始沿着平坝往西边走去。

       徐青的每一步都是全新未知的领地。他从小听说,玉霄山西边,就是西镇,紧挨着大雪塘。翻过大雪塘,就算进入藏地。

       徐青从来没有翻越玉霄山到过西镇。在邛城赶集的时候,从西镇来的人倒是不少。裹着白色头巾,穿着土蓝色布褂,脚上蹬着谷草编织的草鞋。这些人来到邛城,主要是卖山里的货物,有核桃、贝母、山药、野鸡、獐子。偶尔还会遇见有人在油纸上摆着熊掌和麝香。卖完山货之后,西镇的人就会在邛城买些盐米、灯油一类的东西,用背篼背着上山。

       邛城人瞧不起西镇人,口中常常提及的“背二哥”就是泛指这些山民。

       平坝行走两个时辰左右,就开始下山。这时候淅淅沥沥下起雨。现在是刀杰走在前面牵着骡马。徐青将蓑衣穿在身上,由于没有斗笠,雨水顺着脖子进去,浇凉身子。山路不平,蓑衣在肩膀上晃动,磨着伤口和湿透衣服的皮肤,让他非常难受。他索性将蓑衣脱下来,披在骡子身上。就这样淋着雨。

       最要命的是,脚上的布鞋在湿滑的泥地上面,完全不能站稳。走一步滑一步,他使劲的拉着骡子,才没有摔跟斗。

       前面的刀杰蓑衣斗笠,脚上草鞋上的铁钉稳稳插在泥地里面,像裹在甲壳里面的站立的乌龟,安稳得很。他一只手牵着头骡,另一只手拿着竹筒,不时喝喝里面的玉米酒。整个下山路途,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徐青。

       就在徐青双脚打颤,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雨光中看见山坳之下的西镇。整个小镇从南低北高,位于两条河流中间。说是河流不太准确,其实就是从不同方向雪山峡谷流出的水,比小溪大,比平坝的河流小。流水急,轰隆隆地,击打着水中央、岸边的乱石。

       虽看得见,却走得哭。黄昏时分,才来到小镇的场口。场口中间有一株大榕树,树干粗大,三人都不能合围。榕树边有一个戏台子,年久失修,油漆已经斑驳,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

       徐青跟着刀杰后面,走在小镇唯一的石板街,两边全是低矮的泥巴墙木屋。屋檐下零星坐着人,拿着水烟,平静望着面前的骡队。

       街道尽头,刀杰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瑟瑟发抖的徐青说到:“今晚我们就歇这里。”

       面前大门上面悬挂着“春来客栈”横匾招牌,大门内面挂着对联“往来人间途,逍遥天上客。”

       客栈外阶上蹲着一个少年,看着有客人来,冒着雨上前帮着牵骡马。

       刀杰问到:“你家老板娘呢?”

       “老板娘在里屋抽大烟呢!我拴好骡马,就去告知她。”

       “不急,我自己进去找她。书呆子,将骡背上货物卸下,清点好,放在避雨的库房里面。”

       徐青跟着少年牵着骡马从侧门进院子。别看客栈街上门面小,进去以后有很大的一片空地。有二三十个骡马悠闲地在马厩吃着草料,看见有新骡队进来,高亢地嗬嗬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