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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姓林名魁,他们称呼我大哥,你之前见过我吗?”

       徐青早就已经猜到面前就是邛城大名鼎鼎的林魁。他努力回忆,从小在邛城长大,却没有关于马帮和林大哥的记忆。说来马帮和邛城的茶行、布行和酒行关系紧密,邛城的外销都要经过马帮,运送到藏地,缅甸、印度和哲孟雄。

       当然,后面几个已经名存实亡,成为英国的占领地。

       徐青猜想,邛城马帮的神秘,恐怕和这个大哥行事风格有关系,和马帮本身做的事情没有干系。

       他再次对林魁鞠躬行礼:“久闻林大哥的威名。在邛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从小在邛城长大,可是从来没有进过马帮的大宅院,也没有机会见识林大哥的风采。”

       “徒有其名啊!这还是怨我。马帮之人,翻山越岭、餐风露宿,所遇险恶种种,比起打家劫舍的盗贼来,并不少。因此普通人家,能够糊口就不会轻易加入马帮。我收留大批身上有命案的人在这里,像你一样。”林魁现在已经将徐青和杀人犯等同起来。

       “所以,我定下的规矩可谓严苛。手下百十号人轮流送货,可以在路途喝酒逛窑子,但凡回到邛城,必须大门不开,二门不出。加之早出晚归,所以邛城人对我的马帮知之甚少,各种传闻也多。”

       “您定下这个规矩,是为了啥?”徐青听林魁这样说,心里暗暗佩服,但是感觉有些违背常情。

       “唉,我手下人多少过去都有些不干净的事情。他们不出门,其一就不会被官府的耳目发现,翻旧账。其中之二,我也担心他们恶习不改。”

       胖丫鬟走过来,托着大盘子,将碗碟,茶具放在上面,收拾回去。林魁示意徐青挨着他坐着。

       “你要去藏地,来回恐怕要大半年时间。这次去,就是给巴塘康宁寺、林芝巴尔曲德寺几个寺庙送茶。寺庙用茶布施敬佛,都是用最好的茶。一次布施,藏地各大小寺院加起来,要消耗掉十几万包茶叶。”

       “林大哥,我是第一次送边茶。我只有跟着送茶的众兄一起,边送边学。”

       林魁笑提着袍角走下石台阶,徐青紧随下来。

       “没有众兄弟,我的大队人马已经出发。人不在多,这趟边茶金贵,只有一个人陪着你。”说着,林魁低声对后面随从说到:“你去看看老颠东醒了没有?”随从一溜烟跑过院子,不一会儿,他抱着红花被子跟在老颠东后面进来。

       老颠东提着徐青之前的煤油灯,扒拉着眼屎,对着林魁吼道:“你这个王八羔子,每次送茶都要这么早出发,老子不去了。”

       林魁没有生气,而是陪笑着说道:“老颠东,哪次让你出去送茶,你不是推三阻四的?好好,我就听您的,下次,下次一定天明出发。这不是事情有点紧迫嘛!前面的队伍已经走过雅州,估计到在天全,开始翻山了。”

       “他们走他们的,我走我的。连着几天天雨,这些蠢猪,还走天全。我要直接从大雪塘过去。”

       “您说得也是,但是他们人多,骡子负重也沉,走天全最好不过。您这次带着骡子少,走大雪塘好。”

       “怀就坏在我还要带着一个书呆子,估摸着,”老颠东斜着眼睛看徐青,“看他公子哥的样子,在阴阳界就要被冻死。”

       徐青心里委屈不已,这个老颠东,每次和他见面,都没有一句好话。思来想去,估计是父亲生前得罪这人。徐青心想,我是晚辈,看着林魁这样尊重他,走茶道肯定是一个好手。徐青满面坦然,对着老颠东鞠躬行礼说到:“刀杰前辈,这一路您多多关照。在下如果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老颠东鼻孔哼了一声,咕哝说到:“文绉绉的酸人。”他没有理会徐青,提着煤油灯在林魁鼻子前面晃悠:“这灯我卖给你,你给个价。”

       那是徐青从家里带出的灯,现在他不敢插嘴。

       林魁如同演戏一般,很配合说到:“好灯,好灯。我给你三两银子如何?”徐青吓一跳,他这盏铜灯,就是新的,也就是值当一两银子。三两银子,是一个长工一年的收入。

       老颠东好像不是特别满意,他摇摇灯,说到:“里面还有大半的煤油呢!”

       “行了,我就给你四两银子总可以了吧!”

       “这个价格,灯我可以卖给你。我的宅子你要找人给我修缮一下,这几天外面小雨,里面下大雨。”

       有希生前提及过老颠东的房子,就是在马帮外面空地上面的茅草棚。连日下雨,怪不得老颠东在马帮大门墙角睡觉。老颠东口中说出宅子,显得特别可笑。

       林魁表情严肃起来,掏出西洋表,看看说到:“该出发了。”声音不大,手下几人如同听见号令,迅速将松树枝丫点燃。枝丫沾着潮气,白烟弥漫。这些人拿着枝丫,口中念念有词,在老颠东和徐青周围挥洒。

       在白烟袅袅中,徐青真切感受到自己要离开了,一路向西。他眼睛被烟熏出眼泪。面前的白烟,将院子柳树上悬挂的灯笼红光亮揉成朦胧。现在的母亲和姐姐,还在木楼上面安睡或者醒来。而有希,躺在棺材里面,永远安睡,陪着他的只有白布围绕,红烛摇曳。他猛然想起春兰,春兰在做什么?她的心里,哪怕是一闪念,有没有想过他?

       他并不知道,春兰一夜未眠,但不是因为思念辗转,她未眠,是因为在高抬茶号帮着高家的人忙上忙下。

       高抬茶号正屋挂满了白色的纸幡,夜风拂过,发出凄凉的“哗哗”声响。春兰和高家没有任何干系,但是她还是换了一身缟素,扶着有希的母亲,跟着一起垂泪。不知道的来祭奠,误以为是春兰是有希未过门的媳妇。

       高抬看着春兰,万千感慨,对身边的高辉说到:“钟有时平时看起贼眉鼠眼的,不像是正人君子。生下个女儿倒是慈眉善目,柔柔弱弱的。”

       高辉心里有事,没有接话,对自己父亲说到:“待会儿天明,我就不能为弟弟守灵。”

       “你走吧!此次游历,少说多看,以尽心尽礼为诚。今年边茶生意比往年差十之有三,印度、缅甸的商人至今没有到邛城。你到印度,多多打探,我家茶号也有个应对才行。”

       高抬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到:“你方才去徐家,徐青这孩子一口应允下来,我心里也不好受。徐家母女,我会在暗中好生照应。常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国成生前太爱他,从未让他出门。我做长辈的,让他去送茶,也算是让后辈磨炼磨炼。”

       高辉思量着,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高抬呷着茶扫视他一眼。

       “父亲大人,本来这话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讲,可是,此去游历,短则半年,多则一年,我……”高辉平时不是一个犹犹豫豫的人,他父亲疑惑看着他。

       “我想取徐冉雅为妻。”高辉咬咬牙,坚毅地说到。

       高抬目光暗淡下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冉雅虽然是一个好姑娘,可是她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还亏欠行会一大笔钱。即使有希之死水落石出,徐青洗去冤屈,我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夜风扫雨骤然而来,高辉脸色变得铁青,半会儿才说到:“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天将明,我就告辞了。”

       “你回去好好营生,现在高家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要负了大家殷殷厚望…”

       高辉僵硬的身子从春兰面前走过,春兰侧着身体给他行礼,高辉拱手,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春兰说到:“有劳姑娘如此费心,在下感激不尽。还有一事,昨天徐青让我托话,他已经随着马帮送茶去藏地。”

       春兰一愣,瞬间挤出一丝笑容,说到:“高公子费心了。”

       高辉看不出春兰究竟是悲伤还是高兴。

       高辉策马离开邛城的时候,徐青和刀杰早已经迎着第一抹阳光翻越了玉霄山。徐青骑着一匹黑色的骡马,刀杰牵着后面七八匹骡马,对着徐青直摇头。

       徐青心里明白刀杰不太喜欢他,甚至说有点讨厌他。之前上山的时候,徐青还殷勤地帮着刀杰打下手,前后吆喝着拉着随时停下吃草的骡马。刀杰冷冷看着徐青,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刀杰就在一边冷嘲热讽一番,一口一个呆子、傻瓜,这些言语徐青心里还能够暗暗忍受。从玉霄山的茶园经过的时候,徐青望着不远处的深潭止步发呆。在那里,就是有希跌落下去的地方。

       徐青看着深潭沉思的时候,挡住了头骡前行的道路,整个骡队停了下来。刀杰稀疏的发辫盘在胸前,气急败坏大声骂道:“前面的呆驴,瓜站着想当菩萨不成?要当菩萨,你就不要杀人。”低声咕哝一句:“倒霉,跟着杀人犯去送茶。”

       后面一句徐青听得清清楚楚。他彻底忍不住,撩开缰绳,拉着林魁送的黑骡,跃身上马,独自走在前面。

       刀杰在后面哈哈大笑,他没有上自己的骡马,而是牵着徐青扔下头骡的缰绳,高声唱起来:

       “四月之后是五月,

       到了五月的中间的时候,

       杜鹃鸟唱起悦耳的歌,

       牝牦牛的乳头松又软,

       是能品尝到酸奶的好征兆。”

       刀杰自己唱得兴起,拿起骡背上的竹筒酒,咕咚咕咚如水一样喝下几口。直着脖子,对着前面不远处徐青吼道:“前面的呆小子,你摸过姑娘松又软的奶头没有?”

       出发的时候,林魁告诉徐青,这次送边茶,不往雅州、天全这条线路,而是从玉霄山下去,直接翻越大雪塘,然后从宝兴翻越巴南山到藏地。

       对徐青来说,只要离开玉霄山,所有的线路都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