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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兰没有看见徐青,不只是因为她骑在马上,视线没有这么低。刚才李芬芬说的话,像一根针刺进她的内心。来烟雨花楼的路上,她眼角余光看见街面上张贴的剧团布条,隐隐看见“花田写扇”,这时候脑子里面涌出那出折子戏的唱腔:“桃花红李花白,花开一遍,正是艳阳天,白鸟争先。”她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自从来到邛城,春兰心里没有春天。

       “我算什么,我就是一个被抵押的物件。父亲在邛城两天,我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而他,天天和青楼的李芬芬混在一起。”

       春兰揉着眼睛,哭归哭,自从来到邛城,心里始终明白一件事情:要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存在,靠一般女孩的撒娇是完全不行的,要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让父亲和家人看出自己的不一般。

       徐青没有看见春兰,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地上,茫然地走着。他一直跟随着高家人后面,有希的遗体用两丈白大绸裹着,四个脚夫抬着,还没有到高家的宅院,鞭炮声开始响起,鞭炮纸铺满青石板。有希的遗体高抬茶号院子,早有阴阳和道门先生等人做道场。

       高老板自始至终没有和徐青说一句话,当蒙着白布的有希进入院子里面的时候,全员一阵嚎啕大哭。有希的母亲长跪在地上,高声叫到:“天王菩萨,你咋没开眼!我的有希那么好一个孩子,孝顺懂事,你将有希还给我,求求您,将他还给我吧!”哭完用头去撞树,被众人死命拉住。

       虽然高家所有的人对徐青表现出冷漠、克制,他能够感受到那种的愤怒的氛围。

       他给有希棺棺材鞠躬,转身只有回家,但是,能够给母亲说什么?

       推开院门,徐母正在收拾竹篮里面用碎布包好的一捆一捆的茶叶。小脚来回移动,口中唠唠叨叨说到:“今儿我不在小巷子里面摆摊,我要去北门。城隍庙人多,我要将这些茶卖完。”

       徐青一脸疲倦,他有气无力对母亲说到:“妈。我回来了!”

       徐母高兴转身,上前拍打徐青衣服上的尘土,慈爱看着他:“昨天夜里有希的仆人来,说你们几个好朋友去旧祠堂祭拜,晚上就睡在那里。你可睡好没有?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徐青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他哪里敢说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帮着母亲收拾好的茶叶:“今天我有些累,就不和你一起去卖茶了。”

       “行,行。妈反正没啥事。卖点茶叶去换些盐巴钱。你是做大事的人,以后就不要跟着妈出去卖茶,丢脸。”

       “姐姐没有回来吗?”

       “说是今天黑了回家吃饭,布店这几天生意可好。印度、尼泊尔、缅甸过来的夷商买了很多蓝染布。”

       徐青将竹篮从地上提起来,帮着母亲挎在手臂上面。

       “屋子灶台上有高家仆人送来的叶儿粑,你吃点东西再休息吧!”徐母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将竹篮放下,双手在徐青身上摸着。

       “妈,你在找什么东西?”

       “我听说昨天夜里春兰也和你们去旧祠堂。咦,你的黄金项链呢?我知晓了,妈不会问你。”说着,徐母眼睛笑着眯成一道缝,提着竹篮,轻快地摇摇晃晃走出去。

       徐青将屋门关好,沿着木楼梯走到楼上。肩膀疼痛不已,他在床头拿起酒壶,咕咕喝下一大口。双眼闭着,有希张开双臂挥舞着。徐青赶紧睁开眼睛,咕咕又喝几口酒。不一会儿,脑袋天旋地转,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徐青感觉有人在摇动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睛,看见有希站在他面前。

       “有希,我做了一个梦。”徐青翻身起来,拉着有希温软的手,迷迷糊糊看着他。

       “我不是有希,我是高辉,有希的哥哥。”这人说话声音低沉,显得持重安详。清瘦的瓜子脸上带着倦容,一条大辫子搭在肩上。一身青色纱褂,红色套扣背心,紫色卧龙袋束在腰间,脚下一双皂靴有些黄泥。

       徐青身子一颤,拖着酸麻的腿下床,沮丧看着地下,口中说到:“我还以为是一场梦,结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希三天以后下葬。”高辉长叹一口气,“我快马加鞭,五个时辰从成都府回来,就是要看看有希,还有你……”

       “有希不是我杀死的,也不是我失手推到悬崖下的。”

       “有希跌落在悬崖之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没有?”

       “他当时兴致勃勃,还给我朗诵诗文,给我跳藏地的弦子舞,后来就说话我就有些听不真切……”徐青仔细回忆,肩上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肩膀怎么了?”高辉身体笔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伸出来,使劲捏捏徐青的肩。徐青疼得大叫起来。

       高辉思索片刻,将左手从身后伸出来,拉开徐青白色褂子。肩膀已经红肿,上面有一道划痕,划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出青紫色。

       “这是外伤,你中毒了。”高辉脸色阴沉。

       “我被蛇咬了吗?”徐青问到。

       “看着这划痕不像是,表现的症状像是蛇毒。”

       楼下有些响动。徐母高声叫道:“高家大公子,您如果不嫌弃,就在寒舍吃晚饭如何?待会冉雅要回来,我让她给您做您最喜欢的花椒鸭。”

       高辉严肃的神情瞬间咧出笑容,扭头对着楼下说到:“好的,我就在贵府吃晚饭,谢谢您那。”说完,表情又恢复成沉重的样子。

       徐青一阵耳热鼻酸,眼泪滚落下来,哽咽了一下,说到:“你没有告诉我母亲吗?”

       “事情没有搞清楚以前,何必让老人家担心。”高辉一边说一边查看徐青的伤势。

       高辉走到木桌子前,拿起徐青的外文书籍,胡乱的翻翻,又放下。

       “你知道四川总督吴棠大人吗?”高辉忽然问道。

       “不甚了解。”

       “他刚刚调任到四川总督。吴大人常常夜读《海国图志》和《瀛环日志》,支持朝廷以茶制夷,他说茶叶是天生此物,为我朝控驭外夷之具也。”

       “你说的夷,是藏地吗?”

       “不,是西洋。原来以为陆路尚可严加控制,海路力不从心。现在看来,海路已经没有,陆路也危在旦夕。”

       徐青不是很明白高辉说的话。

       高辉叹息几声说道:“我和有希、你,年少时候在学堂修习几年洋文。我的洋文和你们相比,差得太远。这次四川总督吴大人选拔游历之才,需有制器、通算、测地、洋文之选,我在成都府矮子里面充当高个,被选拔上了。”

       在有希去世的节骨眼上,高辉说这样的话,徐青更是不明白。高辉看见他疑惑的样子,将话转回来:“我刚才和父亲大人细细商议一个时辰,其一,我检查了有希的身体,后颈窝有伤,有很细的银针在皮肤里面。有希是死于暗器,而这种暗器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二,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干系。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但是需要保守秘密,对外还是只能说你和有希打闹折腾,失手将有希推下去了。”

       “我和父亲心下不安,为了能够查出有希之死的真相,你愿不愿意背负这样的冤屈。”

       徐青咬咬牙:“只要能够查出是谁杀死有希,我拿命来换都行。背负冤屈的名声,对我来说……我不怕。”

       高辉拉着有希的手:“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我已经和父亲大人商量好了,你这样背负冤屈,在邛城被人指指点点,我们心里也难受。高抬茶号和其它茶号有一批边茶送到藏地,你就出去躲躲风头。你放心,高抬茶号不会亏欠你母亲和姐姐。”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高辉沉吟片刻:“我明天一早也要回成都府,跟随大人游历印度。”

       “印度?不去西洋?”

       “这番只去印度。”

       两人说着话,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音。转眼冉雅小跑上楼,看见徐青和高辉在一起,不由得一愣。

       冉雅脸色蜡黄,神情有些恍惚。

       徐青喟然叹息一声:“你都知道了?”

       冉雅颤着声说到:“邛城都传开了。布店王老板将我拉到角落里面,问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脑子里面有什么问题。”

       “外面传闻是什么?”

       “说你现在是一个书呆瓜,为了抢一本洋文书,一把将有希推向悬崖。”

       高辉有一年没有见到冉雅,看着她双肩颤动,眼睛晶莹有光,白净的脸脸颊有一层薄晕。怜惜之情油然而起。

       徐青不敢给冉雅道出实情,于是看一眼高辉。

       “高辉,你现在到我家来,是讨债来的吧?是不是要让我们全家在高抬茶号台阶上面跪着?说吧!你们要多少钱,我来赔。不要为难我的弟弟。”徐冉雅盯着高辉,牙齿咬着下嘴唇,倔强地说到。

       高辉一时哑然不语。有希之死,他和父亲在短短时间商议,在查出事情真相之前,这件事只能两个人知道。高辉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必须要给徐青说,不然,徐家公子即使高家不去烦扰,也会因为懊恼做出极端事情。

       想到这里,高辉强制按住自己怜爱之情,咬着牙说道:“我们高家虽然不去告官府,自然还是要赔偿。当然这你就无需担心,你弟弟同意了,明天走茶道,马帮提前预支徐青的资费。”他从袖口里面亮出两锭白银。

       冉雅满心苦楚,轻声泣道:“你就不去好生查查有希究竟是如何死的,就这样匆匆盖棺定论。你们高抬茶号,还在意这点银子?你们要钱,让我来,我明天就去烟雨楼,把我身子卖给青楼,每日卖身的钱你们高家拿去便是。我父亲在世时候就没让弟弟出门远行,我也不会让我弟弟走茶道,去藏地。”

       高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