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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兰坐在椅子上,心里很乱。昨晚徐青和有希上山以后,几个时辰都没有回来,她心里隐隐有个预感有事情发生。

       以赵平为首的那些公子哥全神贯注在牌桌上。午夜歇息片刻,七八人各自吩咐自己的仆人泡茶,拿大烟,把烟灯点上,兴奋起来又继续下注。吆五喝六的,没人理会春兰。春兰习惯自己这样可有可无,于是独自坐在桌子边,看着灯花,托着腮帮子,沉沉地睡了一个时辰。在短暂的梦中,她恍惚徐青和有希笑嘻嘻朝她走过来,徐青居然说到:“春兰,你嫁给有希好吗?”

       然后就听到远处玉霄山的鸡鸣声。

       然后赵平推推春兰肩膀,低声道:“出事了。”

       春兰接过小雪递上的小圆芝麻桃酥,放进嘴里,对她说到:“我去去就回。”

       “小姐,您刚刚回家。黑着眼圈,估计夜里没有休息好,今儿就在家歇息吧!”

       小雪说着话的时候,春兰已经走出堂屋。眼睛余光往赵平家花墙看一眼,没有瞧见什么动静。

       小雪怀里抱着披风斗篷,小跑着给春兰披上。

       “小姐,如果您要执意出去,让我陪您如何?”

       “不用。”

       “那……要不……让赵家的仆人抬着轿子送你如何?”她也不知道风风火火的春兰要去什么地方,担忧地说到。

       “我就骑着马,不需要那些劳什子。”

       昨天是各家行会的祭祀活动,今天才是真正的百姓热闹日子。

       邛城街面热闹得很:卖锅盔的,耍变脸的,耍猴的、买染布的、还有买邛窑的各种瓶瓶罐罐。街上的乞丐也比昨天多不少,乞丐的种类繁多,比如被称为观音党是带老妇人乞讨,打单子是装丧夫无依靠,装相是扮病残乞讨,通指是装哑巴。假如平常,春兰或许会细细辨认乞丐当成乐子。

       她骑着马,马蹄声清脆而急促,众人纷纷往街两边躲闪。春兰独自骑马,不像昨天和众人那样悠哉闲散。邛城的女子,几乎都是乘坐轿子出行。春兰这样,也算是邛城独一景。

       春兰喜欢骑马。骑在马上感觉是自己在控制一切,而不是在轿子里面,四处帷帐,缓缓向前。

       邛城的烟雨花楼在北门河码头,石头台阶上清漆大门左右楹联写着:“南开富贵门,北望烟雨楼。”春兰下马,将马拴好,提着马鞭径直走进大门。

       门前粉白照墙,水磨砖墙,两扇褐色榆木大门,铜环擦得雪亮,门上面挂着纸糊红灯笼。

       院子里打扫落叶的龟公看见一个姑娘清早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赶紧上前弯腰请安:“姑娘,这大清早的,是要来找人吗?”龟公何等精明,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里也像是有七八个窍。

       大清早来到青楼门口,多半是女人来寻自己的丈夫。直接上门来找的女人可不多见,特别是有钱人家,都要顾及面子。看着面前的女人打扮,应该是有钱人家的,看着急白红脸的,或许是刚刚出阁不久。

       龟公眼睛瞅着春兰抬脚脚准备往里面迈,赶紧拦住,口中说到:“夫人,这种地方可不是您这样高贵的人来的,你家夫君我认识,”他编造起谎言像是唇上抹油,顺溜得很,“您家夫君,昨天夜里瞧见他和王大人、李大人一起从酒楼出来,去了对街,”龟公指着对面的赌房,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想几下打发这女人离开。

       之前一声“姑娘”,现在改口“夫人”,春兰看着这人满嘴没实话,来不及和他辩解:“我要找我的爹爹。”

       龟公心里暗暗松一口气,拦着的右手也缓缓落下,左手连连拍打自己的额头:“您瞧我,见笑见笑。姑娘这般年轻,一定是寻父而来。请问姑娘父亲贵姓?”

       “雅州的钟有时。”

       仆人顿时脸上笑开花,赶紧将正屋大门推开,口中说到:“钟姑娘见笑,烟雨花楼早上就是这样狼藉,中午才清扫干净。嘿嘿,我们都是晚上有客人。”

       春兰一扫杂乱不堪的大厅:“我父亲在什么房间?”

       “我估摸着在李小姐的房间里面,我带您过去。”

       春兰跟随着,上木楼梯,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是小阁子,两边摆着花卉。龟公脚步轻盈,来到最里面的阁子外面低声叫到:“芬芬姑娘,有贵客找你,赶快起床!”

       “是什么畜生吃了辣椒烤火——里外发烧。这么早就来了,老娘还要睡觉,不见!”

       龟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春兰倒是毫不在乎,大声说道:“我是钟春兰,我爹在里面吗?”

       听见里面杯碟落地,好像有人慌张着收拾着什么。春兰一脚将房门蹬开,看见李芬芬站在屋子中间的桌子面前,后面的榻帷布帘晃动一下。

       春兰对着龟公说到:“没有你的事,你退下吧!”

       仆人将歪斜的门摇摇晃晃的扶正关好,口中低声叽叽咕咕:“雅州真是蛮荒之地,出来的人连藏人都不如,不知道诗书礼仪学到那里去了。”一溜烟去找鸨母言语去。

       春兰鼻子闻闻,房间里面有大烟的味道。她皱着眉头:“李芬芬,我父亲呢?”

       “我没见过你父亲!”

       “你昨晚在我家睡的吧?你这个骚货。我回家就问到你的味道。”春兰眼睛死死盯着李芬芬,眼角的余光看着布帘后面。

       房间的布帘是镂空白浆印花蓝布做成,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青楼每个房间都有这样的布帘,印制图案有所不同。榻帷布帘靠在罗汉床的一边,方便随时整理妆容和换衣服。

       看着穿戴整齐、头发一丝不乱的李芬芬,春兰凑上前,用鼻子闻闻:“你这头上还是抹着我的茶子头油。昨夜你没在这里睡,和我爹在一起吧?”

       李芬芬之前一丝慌乱被眼角含笑抹去,无比温柔地说道:“春兰小姐,你总是不待见我。我和你父亲可是真心相好。前天你父亲来到邛城,在我这里住了一宿。昨天城隍会,”李芬芬停止说话,给春兰沏好茶,放在桌子边。

       钟春兰依旧僵硬倔强地站着。

       “昨天城隍会,你知道,晚上是烟雨花楼最热闹的日子。你父亲虽然喜欢热闹,可是不想让邛城的边茶掌柜,邛酒掌柜们知道他还没有回雅州,于是让小雪收拾好房间,我俩去你的院子里面歇息一夜。”

       春兰鼻孔冷哼几声:“他知道我昨晚不回去?”

       “知道。”

       春兰假装踱步,走到布帘面前,一把拉开,高声叫道:“爹爹!”

       布帘后面空荡荡的:一把椅子,桌子上一面铜镜,有一只男人的布鞋在地上。春兰赶紧走到布帘侧面的纸糊直横窗格窗户,看见背街的小巷子有人一瘸一拐的跑着,明显左脚没有鞋子。

       春兰用使劲将布鞋踢到李芬芬面前,大声骂道:“好啊!你这个李芬芬,我父亲前脚刚走,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偷汉子。当然,”春兰深深吸一口气,狠狠说到:“常言道:‘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你本身是一个婊子,可惜我爹爹,在你身上花费的银两比我的多太多了。”

       李芬芬被春兰劈头盖脑地一阵痛骂,本来还想狡辩什么,春兰骂得狠,她也就忘记了解释,双手叉腰,指着春兰说到:“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我李芬芬好歹也是邛城的一枝花。不是你父亲死皮白咧地求着我,我才不会跟他相好。还有,你在你家算什么东西?姨太太的女儿,在你父亲眼里什么玩意儿都不是,只配糊弄邛城的呆头呆脑的茶商,充当抵押的物件儿。”

       李芬芬这话直抵春兰的痛处。春兰猛地扑上前,左右开弓,对着李芬芬几大响亮的耳光:“就凭你刚才这几句话,你就不可能被我爹爹赎身。你就等着就在这烟雨楼老死!臭死!骚死!”

       屋子的门不合时宜的嘎吱一下打开了。两人一分神,叫骂的声音停下来,李芬芬捂着脸坐在床上哭泣。

       鸨母的一张油脸从屋外探进来,然后胖脚费力的跨一大步,用手中的帕子在空中挥舞一下。人老珠黄,声音倒是娇滴滴的:“吆,这是怎么啦?我听说到钟大小姐光临鄙楼,于是赶紧洗漱打扮,让芬芬出来迎您。没想到,你们都已经开始聊起来了。”

       说着,绣花的胖脚将地上男人的布鞋踢到床下,摇摇摆摆走到春兰面前,将桌上的茶水递给春兰。

       “钟老板今儿一早就离开邛城,这事只有我和芬芬知道。春兰,你是来找你爹的吗?今天就在这里午饭吧!先喝喝茶,好孝顺的女儿啊!”

       春兰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她愤然说到:“你们都是一路人,既然我爹不在,我不会在这里和你们理论什么。这种地方,本来也不是我应该来地方。”

       说着,扭身就走。鸨母高声对楼下吆喝一声:“春兰姑娘有急事,要先走。你们赶紧送客。”

       龟公急乎乎开门,点头哈腰送春兰出去。早有人从马桩上面牵着马过来,龟公赶紧跪在地上,弓着背。春兰犹豫一下,咬咬牙,狠狠踩在他背上,坐上马鞍,猛然挥鞭,拉着马嚼头走进后面的小巷子。

       鸨母从二楼窗户望见,她缩回头,对还在哭泣的李芬芬说到:“你叽叽嘤嘤干什么,人都走了!”

       李芬芬擦擦泪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你看不惯是你的事情。我看这钟老板膝下十来个儿女,将来最有出息就算这个春兰。你以后进钟家,能够仰赖的就只有她。”

       “我靠她?算了,如果你这样说,我还不如就在烟雨楼待着,我给你养老送终。”李芬芬说完,噗嗤一下笑起来。

       鸨母手中的帕子挥打在李芬芬头:“说正事,春兰看见那人没有?”

       “我估计没有。如果瞧见,也只是一个背影。”

       “世道要变了。我的一切苦心都是为了这个烟雨楼,都是为了你们这些苦命的孩子。”鸨母哀叹一声。

       “你的心思我懂。我会寻时机去找春兰示好的。干我们这一行的,看脸色下饭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春兰骑马在后巷,柳叶时不时拂面,她毫无知觉。热闹的人群中,徐青呆滞的靠着街沿走着。一个马背上,一个柳树下,对面而过,谁也没有看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