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卢萍万万没想到，城隍会祭拜的第二天，通宵未回家的丈夫和儿子在巳时前脚跟着后脚，如影随形一起回来。
两人的表情各异，丈夫赵辉城紧锁着眉头，仆人给他递上热毛巾，他擦拭一下手，然后一声不吭走进后院的书房里面。儿子赵平黑着眼圈，压抑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看着父亲走进后院，于是神秘对着母亲笑笑。
卢萍穿着红色的绸缎袄子，头发向上梳扎成一个髻，整个脸精心装扮，身材虽然不像少女时候的苗条，但是没有显出中年女人发福的样子。
昨天中午在行会祭拜聚会以后，她就带着贴身的丫鬟回到家中。她心里清楚，每年行会祭拜之后的下午和晚上，就是这些掌柜们花天酒地放纵的时候。她的丈夫也会和其它边茶掌柜一起，去青楼喝酒，找风尘女子寻欢作乐。
卢萍并不在意赵辉城在外面寻花问柳，她只是担心，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一直没有娶小。如果在这个年龄，一下遇见对眼的年轻女子，烈火烹油，要娶过门，这个将来的姨太太假如再生一个儿子，就对她是一个威胁，其它不说，她和儿子赵平不能独占这份家业。
她走神的瞬间想得太多，一只蜜蜂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嘤嘤在脸庞盘旋，她挥挥手，像是赶走蜜蜂，也像赶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侍女为赵平摆点心斟茶拧热毛巾，他擦完脸，准备啜茶坐下，看见桌上有刚洗好的樱桃，放下茶碗，用手拿起就吃。
卢萍赶紧上前，口中嚷嚷道：“小祖宗，待会就开饭了。樱桃伤胃，饭后再吃。”赵平毫不理睬母亲的劝阻，抓一大把樱桃放进嘴里，突突几声，吐出核，“妈，出事了！”
“出啥事了？你爹在外面有女人了？”卢萍看见自己的丈夫阴沉着脸进来，就知道没有好事情，她有些惊慌，看着仆人在院子里面忙碌，碎步上前，将门虚掩。
“你看你，每天就只知道操心莫须有的事情。我爹没事，我一直盯着，你放心。我也没事，昨晚还赢了不少银子，”赵平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孝敬你的，赶明儿托人去成都府做一套衣服。”
卢萍喜形于色，脚尖离地，偏着身子，靠着儿子坐下：“小祖宗，赌博可以偶尔玩玩，千万不能当真。这件事情要有瘾了，比上青楼还要坏。常言说，赌徒手里的钱——难久留。平昌茶号的家业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咦，刚才你说出事了，究竟出什么事情？”
赵平喉结动了一下，将樱桃囫囵吞下去：“徐青，你的侄儿，昨天晚上杀死人了！”
卢萍大吃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家大院是一个四合院，里外一共有五进。院子白墙青瓦，造型和邛城其它宅子不太一样。赵辉城年轻的时候去京城拜访一个做官的亲戚，当时惊异于京城四合院的气派。临走时有心记下四合院的构造。回到邛城以后，找到工匠，依葫芦画瓢推倒旧宅院，重新建造现在的宅子。成都府同知范群有巡查邛城时候，在赵家住了一宿，当面赞赏赵辉城建造的宅子。他还告诉赵辉城，京城四合院还有几件东西要准备齐当才算正宗，那就是：天棚池塘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赵辉城是一个实诚的人，他将同知的话当成圣旨一样来办。前面除了天棚一项，其它还算简单，花些银两，挖了池塘，从汉源运送一颗石榴树种下。请了先生给赵平在家上私塾，担心赵平一个人寂寞，还让高有希和徐青一同过来上学。在高抬老板的建议下，他还从成都府请来留过洋回来老师的给几个孩子教英文，资费一律由他承担，博得大家赞赏。
家中的狗早就胖得不成型，懒洋洋整天晒太阳，脑子里没有看家护院的想法，却相当符合赵辉城的要求。他和卢萍商量，辞退家中长得清秀的丫鬟，四处寻找些乡下粗笨的胖女子充当丫鬟。这对卢萍来说那是太好不过的事情。她老是提心吊胆家中的丫鬟勾引老爷。赵平却一脸不高兴，别人家的丫鬟年轻漂亮，自己家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团五花肉走来走去。这样一来，赵平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天棚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赵辉城仔细听同知的描述，明白这个天棚有席棚和布棚两种，可是邛城没有这样搭棚的手艺人。还好，过年以后，范同知从成都找来一个手艺人，早年间在京城搭棚，后来跟随八旗驻防成都，在八宝街住下。范同知将这人送到邛城，赵老板当然好酒好饭招待。搭棚匠爬高登梯攀竿都敏捷利落，用三天的工夫就搭起遮满院落的席棚。天棚棚四面都留有透气通风，席棚的正中也留有两三个天窗，早晚可拉开通气纳风，夏天暴晒或落雨时就用麻绳收合拢。
赵老板的天棚在邛城算是一绝，其他掌柜羡慕不已，于是挽留搭棚匠，纷纷在自家院子里面不伦不类搭上棚子。搭棚匠一直忙到清明前后才回成都府。赵辉城也是将上好的毛尖边茶送到同知府上答谢。
四合院天棚的东面有个独立的小院子，钟春兰就住在里面。
钟春兰的父亲是百里之外雅州边茶行会的副会长，钟氏茶号的掌柜。多年以前，他和徐青父亲徐国成一见如故，将两个小孩结为娃娃亲。雅州和邛城的四川边茶的主要产地，共用茶马古道运送藏地的边茶，生意做久了，难免有竞争和摩擦，钟有时于是将女儿送到邛城，一半算是生意上信用抵押，一半想到反正迟早要嫁给徐青，早一些来适应一下也是不错。
依着徐国成的意思，就将钟春兰安排在赵辉城家中住下。赵单独给春兰一个小院子，丫鬟是钟春兰从雅州带来的，赵于是安排一个厨子，春兰可以自己吃饭，也可以和赵家一起用膳。
就这样住下来，四年就过去了。
春兰和赵家父子一同从玉霄山回来，在赵家大院门口分手，她从侧门进入自己的小院子。
丫鬟听见门响，小碎步出来开门。
“小姐，昨晚您通宵未归，如果是在雅州，老爷就会……”
“你一天就知道嚷嚷雅州，老爷的。他们何曾在乎过我，我这样孤零零在邛城，恐怕死了都没有人在意。”
春兰的丫鬟是个孤儿，是钟有时在茶马古道上在天全时候收养的。钟有时给她取名小雪，她比春兰小四五岁，自知这条命活着不容易，平时勤快得很，将小院子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小姐，可惜了。昨晚北门有川戏，是你最喜欢的《投庄遇美》。”
春兰接过小雪递来的茶水，漱漱口，吐在铜盆子里面。
“城隍会有川戏我何曾不知，我还知道是邛酒行会从成都府请来的。昨天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流水席一般，什么人都可以看，臭烘烘的。今天晚上还要为行会的掌柜们唱一出，这才是正戏。”
钟春兰看着桌子上面有一个雕花的红木盒子，她问道：“听说老爷从雅州来了，你看见他了吗？”
“老爷昨天下午来过，给您带来胭脂盒。”
“亏他心里还知道有个女儿在邛城，”春兰鼻子到处闻闻，“不对，老爷昨天晚上一定是在这里过夜的，我闻到李芬芬的骚气。”
小雪低下头，用手绞着衣襟：“老爷说，不让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他在这里过夜。”
“他是不是带着姘头李芬芬来的？”
“是的。”
“搞不好，我又要多一个小妈了。”
两人的表情各异，丈夫赵辉城紧锁着眉头，仆人给他递上热毛巾，他擦拭一下手，然后一声不吭走进后院的书房里面。儿子赵平黑着眼圈，压抑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看着父亲走进后院，于是神秘对着母亲笑笑。
卢萍穿着红色的绸缎袄子，头发向上梳扎成一个髻，整个脸精心装扮，身材虽然不像少女时候的苗条，但是没有显出中年女人发福的样子。
昨天中午在行会祭拜聚会以后，她就带着贴身的丫鬟回到家中。她心里清楚，每年行会祭拜之后的下午和晚上，就是这些掌柜们花天酒地放纵的时候。她的丈夫也会和其它边茶掌柜一起，去青楼喝酒，找风尘女子寻欢作乐。
卢萍并不在意赵辉城在外面寻花问柳，她只是担心，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一直没有娶小。如果在这个年龄，一下遇见对眼的年轻女子，烈火烹油，要娶过门，这个将来的姨太太假如再生一个儿子，就对她是一个威胁，其它不说，她和儿子赵平不能独占这份家业。
她走神的瞬间想得太多，一只蜜蜂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嘤嘤在脸庞盘旋，她挥挥手，像是赶走蜜蜂，也像赶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侍女为赵平摆点心斟茶拧热毛巾，他擦完脸，准备啜茶坐下，看见桌上有刚洗好的樱桃，放下茶碗，用手拿起就吃。
卢萍赶紧上前，口中嚷嚷道：“小祖宗，待会就开饭了。樱桃伤胃，饭后再吃。”赵平毫不理睬母亲的劝阻，抓一大把樱桃放进嘴里，突突几声，吐出核，“妈，出事了！”
“出啥事了？你爹在外面有女人了？”卢萍看见自己的丈夫阴沉着脸进来，就知道没有好事情，她有些惊慌，看着仆人在院子里面忙碌，碎步上前，将门虚掩。
“你看你，每天就只知道操心莫须有的事情。我爹没事，我一直盯着，你放心。我也没事，昨晚还赢了不少银子，”赵平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孝敬你的，赶明儿托人去成都府做一套衣服。”
卢萍喜形于色，脚尖离地，偏着身子，靠着儿子坐下：“小祖宗，赌博可以偶尔玩玩，千万不能当真。这件事情要有瘾了，比上青楼还要坏。常言说，赌徒手里的钱——难久留。平昌茶号的家业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咦，刚才你说出事了，究竟出什么事情？”
赵平喉结动了一下，将樱桃囫囵吞下去：“徐青，你的侄儿，昨天晚上杀死人了！”
卢萍大吃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家大院是一个四合院，里外一共有五进。院子白墙青瓦，造型和邛城其它宅子不太一样。赵辉城年轻的时候去京城拜访一个做官的亲戚，当时惊异于京城四合院的气派。临走时有心记下四合院的构造。回到邛城以后，找到工匠，依葫芦画瓢推倒旧宅院，重新建造现在的宅子。成都府同知范群有巡查邛城时候，在赵家住了一宿，当面赞赏赵辉城建造的宅子。他还告诉赵辉城，京城四合院还有几件东西要准备齐当才算正宗，那就是：天棚池塘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赵辉城是一个实诚的人，他将同知的话当成圣旨一样来办。前面除了天棚一项，其它还算简单，花些银两，挖了池塘，从汉源运送一颗石榴树种下。请了先生给赵平在家上私塾，担心赵平一个人寂寞，还让高有希和徐青一同过来上学。在高抬老板的建议下，他还从成都府请来留过洋回来老师的给几个孩子教英文，资费一律由他承担，博得大家赞赏。
家中的狗早就胖得不成型，懒洋洋整天晒太阳，脑子里没有看家护院的想法，却相当符合赵辉城的要求。他和卢萍商量，辞退家中长得清秀的丫鬟，四处寻找些乡下粗笨的胖女子充当丫鬟。这对卢萍来说那是太好不过的事情。她老是提心吊胆家中的丫鬟勾引老爷。赵平却一脸不高兴，别人家的丫鬟年轻漂亮，自己家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团五花肉走来走去。这样一来，赵平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天棚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赵辉城仔细听同知的描述，明白这个天棚有席棚和布棚两种，可是邛城没有这样搭棚的手艺人。还好，过年以后，范同知从成都找来一个手艺人，早年间在京城搭棚，后来跟随八旗驻防成都，在八宝街住下。范同知将这人送到邛城，赵老板当然好酒好饭招待。搭棚匠爬高登梯攀竿都敏捷利落，用三天的工夫就搭起遮满院落的席棚。天棚棚四面都留有透气通风，席棚的正中也留有两三个天窗，早晚可拉开通气纳风，夏天暴晒或落雨时就用麻绳收合拢。
赵老板的天棚在邛城算是一绝，其他掌柜羡慕不已，于是挽留搭棚匠，纷纷在自家院子里面不伦不类搭上棚子。搭棚匠一直忙到清明前后才回成都府。赵辉城也是将上好的毛尖边茶送到同知府上答谢。
四合院天棚的东面有个独立的小院子，钟春兰就住在里面。
钟春兰的父亲是百里之外雅州边茶行会的副会长，钟氏茶号的掌柜。多年以前，他和徐青父亲徐国成一见如故，将两个小孩结为娃娃亲。雅州和邛城的四川边茶的主要产地，共用茶马古道运送藏地的边茶，生意做久了，难免有竞争和摩擦，钟有时于是将女儿送到邛城，一半算是生意上信用抵押，一半想到反正迟早要嫁给徐青，早一些来适应一下也是不错。
依着徐国成的意思，就将钟春兰安排在赵辉城家中住下。赵单独给春兰一个小院子，丫鬟是钟春兰从雅州带来的，赵于是安排一个厨子，春兰可以自己吃饭，也可以和赵家一起用膳。
就这样住下来，四年就过去了。
春兰和赵家父子一同从玉霄山回来，在赵家大院门口分手，她从侧门进入自己的小院子。
丫鬟听见门响，小碎步出来开门。
“小姐，昨晚您通宵未归，如果是在雅州，老爷就会……”
“你一天就知道嚷嚷雅州，老爷的。他们何曾在乎过我，我这样孤零零在邛城，恐怕死了都没有人在意。”
春兰的丫鬟是个孤儿，是钟有时在茶马古道上在天全时候收养的。钟有时给她取名小雪，她比春兰小四五岁，自知这条命活着不容易，平时勤快得很，将小院子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小姐，可惜了。昨晚北门有川戏，是你最喜欢的《投庄遇美》。”
春兰接过小雪递来的茶水，漱漱口，吐在铜盆子里面。
“城隍会有川戏我何曾不知，我还知道是邛酒行会从成都府请来的。昨天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流水席一般，什么人都可以看，臭烘烘的。今天晚上还要为行会的掌柜们唱一出，这才是正戏。”
钟春兰看着桌子上面有一个雕花的红木盒子，她问道：“听说老爷从雅州来了，你看见他了吗？”
“老爷昨天下午来过，给您带来胭脂盒。”
“亏他心里还知道有个女儿在邛城，”春兰鼻子到处闻闻，“不对，老爷昨天晚上一定是在这里过夜的，我闻到李芬芬的骚气。”
小雪低下头，用手绞着衣襟：“老爷说，不让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他在这里过夜。”
“他是不是带着姘头李芬芬来的？”
“是的。”
“搞不好，我又要多一个小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