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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徐青大叫一声“有希”,山谷只有溪流的声音。他开始感到害怕,朝悬崖边的桃树挪动着,脚掌小心抓紧着地面,俯身趴在悬崖边。岩石下面的深潭,萤火虫飞来飞去,水面上漂浮着几个桃子,可是没有看见人影。

       徐青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响动,全身发麻,瞬间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绿意盎然的山坡上。顺着额头边散发香气的金银花往上看,碧蓝的天空被高老板的面孔所遮挡,不远处人影走来走去。春天柔和的阳光照在高老板苍白的脸上,神色凝重,看到徐青睁着眼睛,口气严厉而急促问到:“你终于醒了,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有希呢?”

       高老板视线抬起,望着不远的野草坡地上面,徐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坡地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是一个人的轮廓。徐青大吃一惊,努力想支撑身体起来,不料,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重重摔在地上。

       徐青的眼眶满是眼泪,结结巴巴问道:“白布盖着的是有希吗?”

       “不是他还是谁?”高老板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牙关使劲咬着,腮帮子肌肉一突一突的。

       远处传来低低地啜泣声。透过地上的青草,徐青朦胧看见几个女人在白布遮盖的地方点香烧蜡烛,青烟缭绕。其中一个老人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其余几人跪着烧钱纸。

       眼泪模糊徐青视线。他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不时有踩断地上枯枝的折断声。不一会儿,他周围聚拢几个人。他揉揉眼睛,看见姑父赵辉城、表哥赵平和钟春兰,每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同情、愤怒和疑惑。

       高抬没有说话,用手一挥,将长衫前襟撩起,扎进腰带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方。

       赵辉城弯腰将徐青扶起来,蹒跚着走到最近的桃树下,让徐青靠着树干。

       “阿青,你为啥干这种蠢事。有希是不是你推下深潭的?”

       徐青悲痛之中,姑父忽然这样说,他心里一急,脑袋痛得要炸裂一般:“昨晚,我和有希爬山摘桃子,有希在……在桃树下面和我说笑,不小心一下跌入深潭。”

       赵平不慌不忙开口说话,赌博一个通宵,眼眶都是黑的:“你们通宵没有回到祠堂。我们清晨上来寻找,看见你昏倒在这里。你说有希是跌落下去,你为啥不去救有希?而且吓晕在这里,真是一个胆小鬼。”

       “我是准备下去找有希,可是全身发麻,昏过去。”徐青说完才意识到他这话证实赵平口中胆小鬼一说。赵辉城拍拍徐青的后背,用竹筒给他喂水:“阿青,好好说,不急。”

       春兰小鸟般躲在赵平的后面,眼神里充满恐惧和胆怯。

       高老板目光一直看着远处,努力克制着,没有说话。

       赵辉城抬起手招向远处,一个茶农打扮的人畏畏缩缩走上前。

       赵平上前拉着拉着茶农衣领:“你说说昨晚发生什么事情?”

       茶农挨个给大家行礼:“昨晚,我本来摘了些桃子准备下山,可是肚皮一下疼起来,就在僻静处方便。看见高公子和徐公子提着煤油灯来到悬崖的桃树下。我原本准备提着裤子上前向他们行礼问好,不料,他们好像发生什么争执。两人推推嚷嚷,高公子用手指着徐公子,大声说到:‘我一直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没想到,你居然利用我。’”徐青看着面前陌生的茶农,虽然脑袋昏胀,他可以肯定没有见过这人:“我没有和有希发生争执,我们只是高高兴兴地来摘桃,然后在桃树下聊天!”

       赵辉城打断徐青的话:“你听茶农说完!”

       茶农战战兢兢看着徐青:“我当时听见高公子对徐公子说:‘既然这样,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说完大步上前去抢,徐公子不让,使劲一推高公子,高公子脚下一滑,跌下深潭。”

       春兰怯弱问茶农,声音像蚊子般:“你就没有上前去救高公子?”

       “潭水那么深,而且我当时吓坏了,扔下桃子就跑下山去。我本来以为高公子不会死,没想到……”

       徐青捂着脑袋,大声申辩:“我和有希在这里,没有其它人看见。”

       “呵呵,你倒是希望没有人看见。”赵平恶狠狠地说。

       “茶农,你当时看见有希和徐青在争抢什么东西?”赵辉城显得比较冷静。

       “好像是一本书。”茶农说着,自己给自己扇几耳光,“我没想到高公子跌入深潭会死。都怪我,你们怎么处罚我都行。”

       徐青脑袋没有之前那么痛。有希的死让他感到悲伤,现在除了悲伤,还有委屈和愤怒。他一下蹿了几步,挥起拳头就朝茶农的脸上砸了过去。

       茶农哪里料到徐青的突然一击,身体本能的闪了一下。徐青的拳头砸中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打倒在地。茶农在地上发出夸张的一声惨叫。

       “你什么也没有瞧见,可是编造着谎话污蔑我。”徐青准备冲上前继续踢茶农。赵平把他的胳膊紧紧抓住,徐青根本挣脱不开,他口中涌起酸腐味道,胃猛然抽搐着,昨天吃的桃子全呕了出来。

       脑子一片空白,没办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辩解没用,懦弱的茶农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要加害于他?加害已经很潦倒的他究竟有什么意义?

       春兰上前关切问到:“阿青,你没事吧?”

       徐青给春兰摆摆手,拿起附近草地上的长衫,擦擦嘴。

       赵平愤愤地说到:“为了一本书,将朋友推下深潭,而且还不去救,书呆子加上胆小鬼……”他看见父亲狠狠盯他一眼,本来想说更恶毒的话咽下去。

       徐青走到高抬老板的面前,双膝跪下:“高老板,有希死了,我很难受,我没有看好他,但是我没有和他发生争执,我们一直都很要好。”

       他起身,跌跌撞撞来到有希的尸体面前,微风吹拂,白布掀开一道缝隙,徐青看见有希乌青的脸,他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他从怀中取出金项链,放在有希身边,使劲磕几个头,使出全身力气却没有站起来,双腿锈住一样,他咬着牙,凄厉地哭起来。

       赵辉城走到高抬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到:“我查看了高公子的衣服,里面有一本打湿的洋文书。徐青和有希多年的好友,徐青为人忠厚,不会故意推高公子跌入悬崖。”

       高抬长叹一声,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没想到,一向稳重踏实的有希竟然遭遇这种不测,”高抬转脸看着钟春兰,“你在城隍会对徐青说过什么?”

       高抬凭着直觉不相信是徐青故意杀死有希。如果两人发生冲突,肯定不是为了一本书,应该有外在的原因。

       钟春兰满脸委屈叫一声:“高叔叔,昨天自从见到徐青,他一直问我婚约的事情。”

       徐青哪里知道高抬心里所想,赶紧远处大声辩解说到:“春兰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高抬完全没有正眼看徐青,直视着春兰:“那你对他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我只是说,我认不认婚约是取决我的父亲,还有取决于他自己。”

       “取决他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如果要嫁给他,我希望他是一个正正经经做边茶的商人。”春兰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汪汪看着徐青。

       在这个时候,春兰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是昨天,徐青就会走到春兰面前,告诉她:“我会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边茶商人。”有希也许会将他们的手的拉到一起。

       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听见最希望听见的话。徐青闭上双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有希的浅浅的笑容,这种微笑,今生都不会再见,一行泪水从他脸颊滑过。

       “春兰,会不会是你这句话,才让他们发生争执。徐青知道我保管邛城边茶秘方,然后利用高有希的友情,让有希去偷取,用秘方换取你和你父亲对这桩婚事的认同?”

       高老板这话一出,徐青又一次震惊,他全身颤抖。在赵平口中的书呆子、胆小鬼之后,他现在是利欲熏心的小人。徐青心里堵着,人心啊!难道就是这样,此刻,他希望坠下深潭是他自己。

       钟春兰听到高老板质问,大惊失色,失声痛哭起来,肩膀不断耸动,话不成句:“我到邛城四年,就是我爹爹信守双方的承诺,两地互不打听边茶配方的最诚意作法。我……我四年都没有回雅州,就是为了爹爹的诺言。我不知道徐青怎么想,反正不是我的意思。”

       徐青摇晃站起来,走到春兰身边:“高老板,这事和春兰没关系。”

       春兰委屈抹着眼泪,对徐青说:“你何必帮我说话,你和我本来就没有干系。”

       赵平掸掸衣服上的青草,现在他倒是心平气和:“春兰姑娘对着徐青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场,春兰的确没有让徐青做什么事情。当然,徐青是一根筋,他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

       高抬看着儿子的尸体、头勒白布的内人、嘤嘤哭泣的春兰、目光呆滞的徐青,筹备多时的城隍会盛会,原以为皆大欢喜,现在却要以儿子的葬礼收场。

       他是一家之主,也是行会的会长,丧子之痛透彻心扉,但是绝不能因此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