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残花复现
此时却见苏九思从爷爷身旁轻轻走来，将沈望舒床边的外衣递到他手里，“师叔，你大病初愈，要多穿些，那风寒的滋味可不好受。”此子虽顽皮无忌，遇大事却饶有分寸，当言则言，不当则止，适才大人们商讨要事，他便不敢随意插嘴。
“九儿最懂事了。”沈望舒经此一事，方悟透“人生苦短”四字，不免将毕生抱负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从今往后，你要勤加习武，修身养性，将来秉承师志，使我清微一脉再放光彩。”说完，也不等苏九思回应，径自领着他的小手向屋外走去。
院中古意盎然，但见松柏苍翠，丹梅傲雪，风亭之顶挂满素霜，嶙峋的山石也披上一层银装。沈望舒久未归巢，一时倍感亲切。童瑶点起一炉炭火，煮雪烹茶，大家于亭内围炉而坐，沈、李、苏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昨夜之事细细讲明。
叶莞蝶越听越奇，不时在关键处惊叫几声。皇甫青云夫妇则始终面含忧色，直至三人把事情讲完，也未发一语。旁人见状，不敢吱声，皆以为二老正在多年记忆中搜寻“白鹤”这个名字，不料皇甫青云开口却问：“你们是说，那位身着白衣的姑娘，会使‘掌中藏花，花中藏掌’的功夫？”
“不错！”沈望舒应道：“她一身武学，俱与日本忍术异曲同工，唯独这门功夫，好似师法中华。”
皇甫青云与童瑶饶有深意地四目交视，突然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
“残花掌！”
“残花掌？”沈望舒搜肠刮肚也不知这三个字的来历，“师父、师娘知道这门功夫？”
“不但知道，而且会使。因为这门功夫……原本就是清微一脉的！”
皇甫青云一言惊天，令人无不瞠目。李曦和不敢相信，直言道：“恕弟子愚钝，不懂恩师之言。我清微一脉世代为正道楷模，怎会有此邪功传世？”
“此言偏颇了。”皇甫青云深邃的目光与李曦和迷惑的眼神骤然相交，“武功由人所使，本无正邪之分，心正则功正，心邪则功邪。我辈固以正道自居，然切不可将天下所有与己见相左者，俱斥之为邪，若长此以往，只恐连最简单的善恶都分辨不清了。曦和，你一向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更要对正邪之分慎之又慎，以免一叶障目，冤正为邪，假邪为正，抱憾终生啊……为师今日之言，你可曾记下？”
沈望舒见皇甫青云有意用“正邪”二字提点李曦和，暗暗诧异：“奇怪，师父很少当众训徒，莫非郑直一事，他老人家已然知道了？此事我尚未提及，难道是我昏迷期间，师兄自己说的？”一念及此，举目再瞧李曦和，见他神色竟然平静如常，只拱手道：“恩师之言，弟子谨记。”
皇甫青云颔首微笑，又道：“残花掌之功，原是本派一位前辈所创。这位前辈志趣高雅，终身以花为友，故而自号‘花奴’，一身武学，亦皆与花卉有关。可惜此人曾受人蛊惑，最终堕入魔道。五十年前，她命丧我手，也是因果使然，只不过武功本身无罪罢了。”说着，朝童瑶一笑，“花奴前辈一生未嫁，无子无徒，遥想这‘残花掌’还是咱们为她种花半年，缠着她学来的。如何，你多年不用，恐怕早已忘个干净了吧？”
童瑶嗤之以鼻，回敬道：“你这老头子，平时教徒弟还嫌不够，如今又来考我。我将此功弃之不用，是不愿再忆起那段往事，功夫可没搁下！”话音未落，信步走出亭外，向一株怒放的腊梅轻轻点手，真气所至，五枚殷红的花瓣召之即来。
她反手将花瓣铺于掌心，回顾亭内诸人，喝了声：“瞧好了！”腕间一抖，五枚花瓣急若流星飞电，冲着假山上一块巨石激射而去。但听崩裂之声贯耳，残雪四溅，石屑纷飞，眨眼之间，那巨石竟已七零八碎。
沈望舒几人叹为观止，对童瑶佩服得五体投地，苏九思更从石凳上跳起来拍掌叫好。
李曦和高声赞和：“昨夜那女子用的是精铁花瓣，而师娘用的可是现摘现得的真花瓣。功力出神入化，可见一斑。”
谁料童瑶却一脸惭色，赌气般拂袖便走，“完了，完了，真让那老头子说中了！这一下使得不好，丢人了，丢人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苏九思一脸懵懂，忍不住问：“师祖母这一击就像神仙施法，巨石碎成这样，怎能说使得不好？”
“正因为石头碎了，所以才使得不好。”童瑶长喘一口闷气，回身阐道：“这五枚花瓣应当穿石而过，巨石纹丝不动，只被打出五个小孔，这才算使得好！”
众人这才明白，童瑶所言，是真气控制精准与否的问题。然而如此深奥的道理，却不是苏九思一个八岁孩童能懂的。
皇甫青云忽而捋髯长笑，大有吾辈皆老，雏凤当飞之意，童瑶与他心有灵犀，亦自捂嘴赧笑不已。
叶莞蝶起身挽住童瑶的胳膊，撒娇道：“姨娘何必克己过甚？依我看，把石头打碎了才算使得好！”
“就你嘴甜！”童瑶嗔中含笑，“这个道理，九儿不懂，你们还能不懂啊？”
“到底是什么道理，为何我不能懂？”苏九思生怕旁人笑他年幼无知，遂存打破砂锅之心。
童瑶暗赞此子有股坚毅劲儿，是大器之才，转而对皇甫青云说：“教徒授业，我可做不来，你最善此道，还不快揽下这瓷器活！”
皇甫青云不慌不忙，于石凳上正襟危坐，先细细品了口盏中碧波，才道：“有茶唇齿留香，有孙敏而好学，茶好，徒孙更好！九儿，师祖给你打个比方。倘若有三个人，同时上阵杀敌，一人使大锤，一人使长剑，一人使绣花针；谁的武功更高？”
苏九思不假思索，便答：“使大锤者力大无穷，定有万夫不当之勇，一锤下去，尸横遍野，他的武功最高。长剑不及大锤勇猛，一剑顶多刺死一两个人，故而次之。至于绣花针嘛……只能缝衣刺绣，岂能上阵杀敌，当为最弱。”
稚言一出，大伙儿不由哄堂大笑。苏愚赧道：“我的傻孙儿，反了，全反了！”
苏九思小脸儿涨红，倔强如斯：“如、如何反了？我不信！”
皇甫青云放下茶盏，轻轻说了声：“好，那你试试。”刹那间，身影忽然消失不见，石凳上空无一人，再现身时，竟已悄然潜至李曦和背后，右掌向上一翻，赤力力罡风漫卷，闪电般扣住他哽嗓咽喉，将其牢牢擒在身前。
“九儿最懂事了。”沈望舒经此一事，方悟透“人生苦短”四字，不免将毕生抱负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从今往后，你要勤加习武，修身养性，将来秉承师志，使我清微一脉再放光彩。”说完，也不等苏九思回应，径自领着他的小手向屋外走去。
院中古意盎然，但见松柏苍翠，丹梅傲雪，风亭之顶挂满素霜，嶙峋的山石也披上一层银装。沈望舒久未归巢，一时倍感亲切。童瑶点起一炉炭火，煮雪烹茶，大家于亭内围炉而坐，沈、李、苏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昨夜之事细细讲明。
叶莞蝶越听越奇，不时在关键处惊叫几声。皇甫青云夫妇则始终面含忧色，直至三人把事情讲完，也未发一语。旁人见状，不敢吱声，皆以为二老正在多年记忆中搜寻“白鹤”这个名字，不料皇甫青云开口却问：“你们是说，那位身着白衣的姑娘，会使‘掌中藏花，花中藏掌’的功夫？”
“不错！”沈望舒应道：“她一身武学，俱与日本忍术异曲同工，唯独这门功夫，好似师法中华。”
皇甫青云与童瑶饶有深意地四目交视，突然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
“残花掌！”
“残花掌？”沈望舒搜肠刮肚也不知这三个字的来历，“师父、师娘知道这门功夫？”
“不但知道，而且会使。因为这门功夫……原本就是清微一脉的！”
皇甫青云一言惊天，令人无不瞠目。李曦和不敢相信，直言道：“恕弟子愚钝，不懂恩师之言。我清微一脉世代为正道楷模，怎会有此邪功传世？”
“此言偏颇了。”皇甫青云深邃的目光与李曦和迷惑的眼神骤然相交，“武功由人所使，本无正邪之分，心正则功正，心邪则功邪。我辈固以正道自居，然切不可将天下所有与己见相左者，俱斥之为邪，若长此以往，只恐连最简单的善恶都分辨不清了。曦和，你一向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更要对正邪之分慎之又慎，以免一叶障目，冤正为邪，假邪为正，抱憾终生啊……为师今日之言，你可曾记下？”
沈望舒见皇甫青云有意用“正邪”二字提点李曦和，暗暗诧异：“奇怪，师父很少当众训徒，莫非郑直一事，他老人家已然知道了？此事我尚未提及，难道是我昏迷期间，师兄自己说的？”一念及此，举目再瞧李曦和，见他神色竟然平静如常，只拱手道：“恩师之言，弟子谨记。”
皇甫青云颔首微笑，又道：“残花掌之功，原是本派一位前辈所创。这位前辈志趣高雅，终身以花为友，故而自号‘花奴’，一身武学，亦皆与花卉有关。可惜此人曾受人蛊惑，最终堕入魔道。五十年前，她命丧我手，也是因果使然，只不过武功本身无罪罢了。”说着，朝童瑶一笑，“花奴前辈一生未嫁，无子无徒，遥想这‘残花掌’还是咱们为她种花半年，缠着她学来的。如何，你多年不用，恐怕早已忘个干净了吧？”
童瑶嗤之以鼻，回敬道：“你这老头子，平时教徒弟还嫌不够，如今又来考我。我将此功弃之不用，是不愿再忆起那段往事，功夫可没搁下！”话音未落，信步走出亭外，向一株怒放的腊梅轻轻点手，真气所至，五枚殷红的花瓣召之即来。
她反手将花瓣铺于掌心，回顾亭内诸人，喝了声：“瞧好了！”腕间一抖，五枚花瓣急若流星飞电，冲着假山上一块巨石激射而去。但听崩裂之声贯耳，残雪四溅，石屑纷飞，眨眼之间，那巨石竟已七零八碎。
沈望舒几人叹为观止，对童瑶佩服得五体投地，苏九思更从石凳上跳起来拍掌叫好。
李曦和高声赞和：“昨夜那女子用的是精铁花瓣，而师娘用的可是现摘现得的真花瓣。功力出神入化，可见一斑。”
谁料童瑶却一脸惭色，赌气般拂袖便走，“完了，完了，真让那老头子说中了！这一下使得不好，丢人了，丢人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苏九思一脸懵懂，忍不住问：“师祖母这一击就像神仙施法，巨石碎成这样，怎能说使得不好？”
“正因为石头碎了，所以才使得不好。”童瑶长喘一口闷气，回身阐道：“这五枚花瓣应当穿石而过，巨石纹丝不动，只被打出五个小孔，这才算使得好！”
众人这才明白，童瑶所言，是真气控制精准与否的问题。然而如此深奥的道理，却不是苏九思一个八岁孩童能懂的。
皇甫青云忽而捋髯长笑，大有吾辈皆老，雏凤当飞之意，童瑶与他心有灵犀，亦自捂嘴赧笑不已。
叶莞蝶起身挽住童瑶的胳膊，撒娇道：“姨娘何必克己过甚？依我看，把石头打碎了才算使得好！”
“就你嘴甜！”童瑶嗔中含笑，“这个道理，九儿不懂，你们还能不懂啊？”
“到底是什么道理，为何我不能懂？”苏九思生怕旁人笑他年幼无知，遂存打破砂锅之心。
童瑶暗赞此子有股坚毅劲儿，是大器之才，转而对皇甫青云说：“教徒授业，我可做不来，你最善此道，还不快揽下这瓷器活！”
皇甫青云不慌不忙，于石凳上正襟危坐，先细细品了口盏中碧波，才道：“有茶唇齿留香，有孙敏而好学，茶好，徒孙更好！九儿，师祖给你打个比方。倘若有三个人，同时上阵杀敌，一人使大锤，一人使长剑，一人使绣花针；谁的武功更高？”
苏九思不假思索，便答：“使大锤者力大无穷，定有万夫不当之勇，一锤下去，尸横遍野，他的武功最高。长剑不及大锤勇猛，一剑顶多刺死一两个人，故而次之。至于绣花针嘛……只能缝衣刺绣，岂能上阵杀敌，当为最弱。”
稚言一出，大伙儿不由哄堂大笑。苏愚赧道：“我的傻孙儿，反了，全反了！”
苏九思小脸儿涨红，倔强如斯：“如、如何反了？我不信！”
皇甫青云放下茶盏，轻轻说了声：“好，那你试试。”刹那间，身影忽然消失不见，石凳上空无一人，再现身时，竟已悄然潜至李曦和背后，右掌向上一翻，赤力力罡风漫卷，闪电般扣住他哽嗓咽喉，将其牢牢擒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