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君子
童瑶固为女流，然英气不让须眉，双眸一怒，便把那人当时的神情学得入木三分，沈望舒等人见之一惊，犹如身临其境。
她怒容渐缓，又道：“我当年眼界尚浅，不知天外有天，心中只觉可笑，再厉害的武功也是由人所使，顶多练得不好，哪有不受控制的道理？孙子云，避其锐，击其惰。他既强硬如斯，我反而软了下来，假作安抚：‘阁下莫要动怒，我本无心向你讨教，只是此中缘由复杂，且容我细细讲明。我家主人生性孤高，近年早已不见外人，更不要说与人动手。若无我引荐，你即使上了山，也见不到皇甫先生本人，即使见到本人，他也不会出手和你比武。’他想了想，即问：‘倘若皇甫先生执意不肯见我，小忍抱憾而归便是，这与和姑娘动不动手有什么关系？’我笑了笑，应道：‘这正是我让你先与我比试的原因。我家主人独居山野，身旁亦无弟子传人，亦感孤寂，闲暇时不免授我三招两式，换言之，我一身所学，俱是皇甫先生的武功。试想，阁下若与我拆招过式，一举尽破皇甫先生毕生所创武学，他脸上焉能有光？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我家主人？他眼见敝派蒙羞，势必出关与你一战。届时，阁下得偿所愿，不负此行，我亦成人之美，立功德一件，岂非两全？’”
李曦和踌躇道：“师娘此番说辞，也只能诓骗这‘外来和尚’。中原武林谁人不知，师父淡泊寡欲，毫无名利之心，即便本派武功被人破得干干净净，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动怒。”
皇甫青云昂首笑道：“为师当年不过三十来岁，血气尚未尽消，假使有人真把本派武功破得干干净净，我能否奈住心头之痒，尚未可知。”
“师娘既然放出香饵，那人可曾上钩？”沈望舒询道。
童瑶轻声复忆：“他犹豫满腹，半晌才问：‘姑娘此话当真？’‘绝无半句虚言！’他渐渐沉默下来，低着头，背着手，足下来回徘徊，我甚至隐约看到他鬓间冒出几滴冷汗，内心似乎极为矛盾。过不多时，突然抬头朗声说道：‘姑娘，我倒有个法子！你我二人只比招式，交手之际，俱不许用半分内力。小忍如能将你所用招数尽破，你便为我引荐皇甫先生如何？’”
沈望舒揣测道：“以师娘的性子，想必是先应他所求，再因势而谋。”
“还是望舒最知我心。”童瑶笑言，“我旋即满口答应，他亦大喜过望。我们各用趁手兵器，他执忍刀，我持长剑，相约不运内力，不催剑气，拆招化式，点到即止。双方一经交手，彼此大吃一惊，他多半没想到一介侍婢会有如此能耐。而我诧异的是，此人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居然有宗师气象，法度之森严，应变之自如，我一生未见有几，纵不及青云那般登峰造极，也远胜我大明的武林英杰了！我当年武功尚未大成，与他拆了四十七招，长剑就让忍刀击落了。”
“什么！”李曦和闻之大惊，“即便您当年的武功不比现今，也不至于只在此人刀下走了四十七招吧？”
“这还是人家手下留情呢。”童瑶慨然道，“你们有所不知，此人的武功招数，本属阴邪一路，可他动手之时，却刻意不使那些阴招邪术，只挑堂堂正正的招式来用。武学之道，讲究的本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他这般东拼一招，西凑一式，刀法滞怠，破绽迭出，十成威力最多发挥七成，令我占尽便宜。若非如此，我只怕连三十招也撑不住。”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肃静，沉思者有之，疑虑者亦有之。唯沈望舒坦言道：“看来他不屑于用那些阴损招数，然而自小所学，又无法忘记，以至左右为难。师娘说此人高洁正派，果不其然。”
童瑶接言：“他见我落败，即刻收刀，笑着说：‘姑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今可否领我上山？’我心下不服，强词道：‘我非君子，乃一女子，况你我先前所言，谓之‘尽破’，我们拆了四十七招，你只在最后一招胜我半筹，何言‘尽破’二字？’皇甫先生的武学包罗万象，你不过在兵器上占了上风，哪曾窥得全豹？’说着，展开拳脚，又向他攻了过去。”
叶莞蝶忍不住对沈望舒窃窃耳语：“我说你怎么从小就会耍赖，原来是跟姨娘学的。”
后者反唇道：“我身为人徒，岂能不上行下效？”
“人家李大哥怎么只效长处？”
“这就对了，情人眼里才出西施嘛！”
“滚蛋！”
叶莞蝶表面上仍与沈望舒斗嘴，实则是故意逗他开心。一来，黑气发作因她而起，心中何安，二来，只恐世弟自暴自弃，有轻生之念，眼下见他谈笑如常，坦然视之，便暗自放心许多。
只听童瑶又说：“先前一战，我已探知此人弱点，此番便专攻其短，他招式滞怠之处，就是我可乘之机。如此又斗二十余招，此人从容之态顿消，掌法渐生散乱，有落败之危，遂喊：‘姑娘好生厉害，仅与在下交手一次，就洞悉破绽所在。可惜我心存执念，此行必须见到皇甫先生。请恕小忍无状，不能再行相让，唯有全力一战，方能使姑娘心服口服。只是……我的功夫不甚光明，姑娘千万小心。’”
“他这是要解开枷锁，放手一搏了！”李曦和眉间攒蹙。
“不错。”童瑶点了点头，“此人一施全力，实与之前判若两人，掌势千变万化，身法波谲云诡，怪招迭出，异术无穷！忽而口中喷火，忽而袖内放水，一会儿化身木桩浮叶，一会儿分身多重人影。我明知这些‘火盾术’‘水遁术’‘替身术’‘分身术’不过是日本忍术的障眼法，奈何他修为太高，我顾此则定然失彼。如此一来，我立时又落了下风，左支右挡，穷于应付，便觉对方抬手动足，无不胜我数筹。再斗些许，我已险象环生，想来落败即在眼前，急切之下，一掌向他前胸击去，那人不及多想，举掌便迎，他却不知，我这一掌竟暗含十成内力……”
她怒容渐缓，又道：“我当年眼界尚浅，不知天外有天，心中只觉可笑，再厉害的武功也是由人所使，顶多练得不好，哪有不受控制的道理？孙子云，避其锐，击其惰。他既强硬如斯，我反而软了下来，假作安抚：‘阁下莫要动怒，我本无心向你讨教，只是此中缘由复杂，且容我细细讲明。我家主人生性孤高，近年早已不见外人，更不要说与人动手。若无我引荐，你即使上了山，也见不到皇甫先生本人，即使见到本人，他也不会出手和你比武。’他想了想，即问：‘倘若皇甫先生执意不肯见我，小忍抱憾而归便是，这与和姑娘动不动手有什么关系？’我笑了笑，应道：‘这正是我让你先与我比试的原因。我家主人独居山野，身旁亦无弟子传人，亦感孤寂，闲暇时不免授我三招两式，换言之，我一身所学，俱是皇甫先生的武功。试想，阁下若与我拆招过式，一举尽破皇甫先生毕生所创武学，他脸上焉能有光？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我家主人？他眼见敝派蒙羞，势必出关与你一战。届时，阁下得偿所愿，不负此行，我亦成人之美，立功德一件，岂非两全？’”
李曦和踌躇道：“师娘此番说辞，也只能诓骗这‘外来和尚’。中原武林谁人不知，师父淡泊寡欲，毫无名利之心，即便本派武功被人破得干干净净，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动怒。”
皇甫青云昂首笑道：“为师当年不过三十来岁，血气尚未尽消，假使有人真把本派武功破得干干净净，我能否奈住心头之痒，尚未可知。”
“师娘既然放出香饵，那人可曾上钩？”沈望舒询道。
童瑶轻声复忆：“他犹豫满腹，半晌才问：‘姑娘此话当真？’‘绝无半句虚言！’他渐渐沉默下来，低着头，背着手，足下来回徘徊，我甚至隐约看到他鬓间冒出几滴冷汗，内心似乎极为矛盾。过不多时，突然抬头朗声说道：‘姑娘，我倒有个法子！你我二人只比招式，交手之际，俱不许用半分内力。小忍如能将你所用招数尽破，你便为我引荐皇甫先生如何？’”
沈望舒揣测道：“以师娘的性子，想必是先应他所求，再因势而谋。”
“还是望舒最知我心。”童瑶笑言，“我旋即满口答应，他亦大喜过望。我们各用趁手兵器，他执忍刀，我持长剑，相约不运内力，不催剑气，拆招化式，点到即止。双方一经交手，彼此大吃一惊，他多半没想到一介侍婢会有如此能耐。而我诧异的是，此人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居然有宗师气象，法度之森严，应变之自如，我一生未见有几，纵不及青云那般登峰造极，也远胜我大明的武林英杰了！我当年武功尚未大成，与他拆了四十七招，长剑就让忍刀击落了。”
“什么！”李曦和闻之大惊，“即便您当年的武功不比现今，也不至于只在此人刀下走了四十七招吧？”
“这还是人家手下留情呢。”童瑶慨然道，“你们有所不知，此人的武功招数，本属阴邪一路，可他动手之时，却刻意不使那些阴招邪术，只挑堂堂正正的招式来用。武学之道，讲究的本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他这般东拼一招，西凑一式，刀法滞怠，破绽迭出，十成威力最多发挥七成，令我占尽便宜。若非如此，我只怕连三十招也撑不住。”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肃静，沉思者有之，疑虑者亦有之。唯沈望舒坦言道：“看来他不屑于用那些阴损招数，然而自小所学，又无法忘记，以至左右为难。师娘说此人高洁正派，果不其然。”
童瑶接言：“他见我落败，即刻收刀，笑着说：‘姑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今可否领我上山？’我心下不服，强词道：‘我非君子，乃一女子，况你我先前所言，谓之‘尽破’，我们拆了四十七招，你只在最后一招胜我半筹，何言‘尽破’二字？’皇甫先生的武学包罗万象，你不过在兵器上占了上风，哪曾窥得全豹？’说着，展开拳脚，又向他攻了过去。”
叶莞蝶忍不住对沈望舒窃窃耳语：“我说你怎么从小就会耍赖，原来是跟姨娘学的。”
后者反唇道：“我身为人徒，岂能不上行下效？”
“人家李大哥怎么只效长处？”
“这就对了，情人眼里才出西施嘛！”
“滚蛋！”
叶莞蝶表面上仍与沈望舒斗嘴，实则是故意逗他开心。一来，黑气发作因她而起，心中何安，二来，只恐世弟自暴自弃，有轻生之念，眼下见他谈笑如常，坦然视之，便暗自放心许多。
只听童瑶又说：“先前一战，我已探知此人弱点，此番便专攻其短，他招式滞怠之处，就是我可乘之机。如此又斗二十余招，此人从容之态顿消，掌法渐生散乱，有落败之危，遂喊：‘姑娘好生厉害，仅与在下交手一次，就洞悉破绽所在。可惜我心存执念，此行必须见到皇甫先生。请恕小忍无状，不能再行相让，唯有全力一战，方能使姑娘心服口服。只是……我的功夫不甚光明，姑娘千万小心。’”
“他这是要解开枷锁，放手一搏了！”李曦和眉间攒蹙。
“不错。”童瑶点了点头，“此人一施全力，实与之前判若两人，掌势千变万化，身法波谲云诡，怪招迭出，异术无穷！忽而口中喷火，忽而袖内放水，一会儿化身木桩浮叶，一会儿分身多重人影。我明知这些‘火盾术’‘水遁术’‘替身术’‘分身术’不过是日本忍术的障眼法，奈何他修为太高，我顾此则定然失彼。如此一来，我立时又落了下风，左支右挡，穷于应付，便觉对方抬手动足，无不胜我数筹。再斗些许，我已险象环生，想来落败即在眼前，急切之下，一掌向他前胸击去，那人不及多想，举掌便迎，他却不知，我这一掌竟暗含十成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