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梦魇
梦，如此虚幻，又如此真实。
心，如此渺远，又如此切近。
沈望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没有郑直、没有白鹤，也没有服部半藏，更没有黑气发作的痛苦，只有昨夜的白衣女子。她笑靥如花，未染半分尘俗，蓦然望去，洗尽万种铅华。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那森沉的目光格外骇人，骤然打破了一切美好。也听不清他二人说些什么，蓦地动起手来，不多时，白衣女子应声倒地，黑影扬长而去。她气若游丝，鲜血染红了白衣。沈望舒将她抱在怀中，嘶声力竭地呼喊，向恩师求救，然而，面前只有一尊皇甫青云的木胎雕像。那木雕不能言语，无法举动，眼中只落下两行慈泪……
他失声痛哭，俱化为现实中的几声梦呓，随后，一切尽归虚无。
昏昏沉沉间，意识渐清，只是眼皮重如灌铅，便觉床褥安适，衾枕相熟，想必已回到自己的房中。隐隐约约听见叶莞蝶的呼声：“姨娘，舒弟醒了！”童瑶焦虑的声音随之入耳，“快，把你姨父他们唤来。”
沈望舒疲惫地睁开双眼，张了张嘴：“师娘……我睡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童瑶目中含泪，一脸愁容地向床边走来。
沈望舒倦然一笑，“还好，没错过午饭。”
“呸，没个正经！”童瑶苦笑不迭，“昨夜之事，曦和都跟我们说了。你这孩子，一向极为聪明，可就是于人情世故上，缺些城府。否则以你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着了人家的道？”言此，眼中倔强顿生，像个护犊子的母亲，“师娘虽然老了，也决不允许歹人如此残害我的弟子。明日一早，我就亲自下山，纵将整个武林搅个天翻地覆，也要把那个倭忍抓回来！”
她夫妇一生无子，对两个弟子视如己出，加之沈望舒乃沈渊遗孤，二人更多了一份亏欠之情，疼爱之深，非寻常师徒可比。
沈望舒闻听童瑶怒言，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师父与师娘多年不问江湖之事，天下同道只当神仙一般敬仰。师娘此番倘若挟怨下山，定会如她所言，把武林搅个天翻地覆，届时难免招人非议。她一生高洁，时人无不钦慕，岂能因我而自损晚节？”想到这儿，急道：“徒儿无能，遭人暗算，反连累师娘忧心。我自己的事，自当自己了结。您年事已高，未可轻动，若再言此事，便是陷弟子于不孝。”
童瑶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我一来是心疼你，二来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几十年间，我清微门人何曾受此大辱？这阴毒的妖法，我多年前曾见过一次，当时还以为那人危言耸听，不想竟是真的。”
“您是说，曾经见过那个自称服部半藏的忍者？”沈望舒诧问。
童瑶沉吟一瞬，忽道：“我没见过他，却见过另一个会使这种黑气的人！”
沈望舒正欲再问，倏听门外步履纷沓，但觉和风迎面，沁人心腑，皇甫青云几人相继而至。
“师弟，身子可曾好些？”李曦和忧心忡忡。
叶莞蝶欲言又止，沈望舒发病，毕竟是因她一掌而起，当下无比自责。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愁眉苦脸的？”沈望舒又看了看苏愚祖孙，边说边坐起身来，“我现在并无丝毫不适，气力复原如初，体内的黑气想必已让师父化去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沉默，屋内登时一片死寂。
“望舒……”皇甫青云沉声开言，眼中闪过一丝伤怀，“为师……无法化解你体内的黑气。”
沈望舒怔了刹那，一时心乱如麻。他生性豪迈，向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眼下突然得知自己死期将近，亦感不尽悲凉。
“原来如此……想不到世上还有令师父束手无策的真气。”
皇甫青云凝望爱徒，心下怆然，道：“天下武学，浩如烟海，我等所知，不过一粟。此气甚为怪异，遇刚则柔，遇柔则刚。你昏睡之时，为师用尽各种方法，均无济于事。起初，我以至阳之气渡入你体内，欲将其驱散，不想那黑气居然就势化整为零，潜藏五内。我随即易阳转阴，用柔劲缓缓图之，以期化解消融，岂料诸气忽又合而为一，于六腑激荡，使你更加痛苦。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得凭借多年功力，强行将黑气吸入为师体内……”
“什么！”沈望舒惊叫道，“黑气现在师父体内？您既无法化解，此举岂非……岂非代弟子……”
“若真能如此，反而万幸。”皇甫青云随口截言，似完全不计自身安危，“倘那黑气现在我身，即使无法化解，为师亦有压制之能。只可惜，这吸取之法，竟也不能奏效。”
“幸亏未能奏效！”沈望舒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情切而跪，“师父大恩，弟子百死难报，只盼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如果因弟子之故，使您不得不自残身体，弟子、弟子就此自尽了便是！”
“望舒，你可知何谓师徒？”皇甫青云宽言道，“师者‘传’也，徒者‘承’也，徒乃师生命之延续。师死而徒继，父亡而子袭，此乃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可笑为师毕生追寻万法自然，到头来竟无法维系这世间最简单的规律……”
他长叹一声，又道：“这黑气的古怪之处，在于因势而变，化不掉、打不散、驱不走、吸不出，像一贴膏药，牢牢粘在人的体内。倘中术者内力浅薄，它便即刻发作，反之则会暗暗潜伏，伺机而动。我听曦和所言，此气是那忍者与你比拼内力时打入你体内的，彼时你真气充盈，黑气自然无法发作，可一旦僵持下去，真气持续消耗，待你内力衰竭之时，黑气势必作祟，如此那忍者必胜，而你必死！”
几人听他点破服部半藏诡计，不免心生后怕，尤其是昨夜在场之人，更加毛骨悚然。苏愚便道：“好在当时曦和毒性已解，及时打断了他二人的拼斗。”
“老弟说得不错。”皇甫青云接言，“然而黑气之祸，终究还是种下了，迟早都会爆发。今晨，望舒先与他师娘苦斗百招，而后再以内力传音，真气渐衰，蝶儿那一掌，不过是黑气发作的诱因罢了。”
沈望舒却奇道：“可是为何我此时非但不觉黑气蠢动，反而感到内力更胜从前？难到、难道是回光返照？”
李曦和道：“黑气虽然无法化解，但师父却往你体内打入了一道极为醇厚的先天之气，如同屏障，将之强行压制，三月之内，不会发作。你自觉内力更胜往昔，盖因体内多了师父的真气之故。”
“那三月之后呢？”
“……师父说，如此反复施为，每三月一救，只要他老人家在世一天，便可保你性命无忧……”
心，如此渺远，又如此切近。
沈望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没有郑直、没有白鹤，也没有服部半藏，更没有黑气发作的痛苦，只有昨夜的白衣女子。她笑靥如花，未染半分尘俗，蓦然望去，洗尽万种铅华。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那森沉的目光格外骇人，骤然打破了一切美好。也听不清他二人说些什么，蓦地动起手来，不多时，白衣女子应声倒地，黑影扬长而去。她气若游丝，鲜血染红了白衣。沈望舒将她抱在怀中，嘶声力竭地呼喊，向恩师求救，然而，面前只有一尊皇甫青云的木胎雕像。那木雕不能言语，无法举动，眼中只落下两行慈泪……
他失声痛哭，俱化为现实中的几声梦呓，随后，一切尽归虚无。
昏昏沉沉间，意识渐清，只是眼皮重如灌铅，便觉床褥安适，衾枕相熟，想必已回到自己的房中。隐隐约约听见叶莞蝶的呼声：“姨娘，舒弟醒了！”童瑶焦虑的声音随之入耳，“快，把你姨父他们唤来。”
沈望舒疲惫地睁开双眼，张了张嘴：“师娘……我睡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童瑶目中含泪，一脸愁容地向床边走来。
沈望舒倦然一笑，“还好，没错过午饭。”
“呸，没个正经！”童瑶苦笑不迭，“昨夜之事，曦和都跟我们说了。你这孩子，一向极为聪明，可就是于人情世故上，缺些城府。否则以你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着了人家的道？”言此，眼中倔强顿生，像个护犊子的母亲，“师娘虽然老了，也决不允许歹人如此残害我的弟子。明日一早，我就亲自下山，纵将整个武林搅个天翻地覆，也要把那个倭忍抓回来！”
她夫妇一生无子，对两个弟子视如己出，加之沈望舒乃沈渊遗孤，二人更多了一份亏欠之情，疼爱之深，非寻常师徒可比。
沈望舒闻听童瑶怒言，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师父与师娘多年不问江湖之事，天下同道只当神仙一般敬仰。师娘此番倘若挟怨下山，定会如她所言，把武林搅个天翻地覆，届时难免招人非议。她一生高洁，时人无不钦慕，岂能因我而自损晚节？”想到这儿，急道：“徒儿无能，遭人暗算，反连累师娘忧心。我自己的事，自当自己了结。您年事已高，未可轻动，若再言此事，便是陷弟子于不孝。”
童瑶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我一来是心疼你，二来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几十年间，我清微门人何曾受此大辱？这阴毒的妖法，我多年前曾见过一次，当时还以为那人危言耸听，不想竟是真的。”
“您是说，曾经见过那个自称服部半藏的忍者？”沈望舒诧问。
童瑶沉吟一瞬，忽道：“我没见过他，却见过另一个会使这种黑气的人！”
沈望舒正欲再问，倏听门外步履纷沓，但觉和风迎面，沁人心腑，皇甫青云几人相继而至。
“师弟，身子可曾好些？”李曦和忧心忡忡。
叶莞蝶欲言又止，沈望舒发病，毕竟是因她一掌而起，当下无比自责。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愁眉苦脸的？”沈望舒又看了看苏愚祖孙，边说边坐起身来，“我现在并无丝毫不适，气力复原如初，体内的黑气想必已让师父化去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沉默，屋内登时一片死寂。
“望舒……”皇甫青云沉声开言，眼中闪过一丝伤怀，“为师……无法化解你体内的黑气。”
沈望舒怔了刹那，一时心乱如麻。他生性豪迈，向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眼下突然得知自己死期将近，亦感不尽悲凉。
“原来如此……想不到世上还有令师父束手无策的真气。”
皇甫青云凝望爱徒，心下怆然，道：“天下武学，浩如烟海，我等所知，不过一粟。此气甚为怪异，遇刚则柔，遇柔则刚。你昏睡之时，为师用尽各种方法，均无济于事。起初，我以至阳之气渡入你体内，欲将其驱散，不想那黑气居然就势化整为零，潜藏五内。我随即易阳转阴，用柔劲缓缓图之，以期化解消融，岂料诸气忽又合而为一，于六腑激荡，使你更加痛苦。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得凭借多年功力，强行将黑气吸入为师体内……”
“什么！”沈望舒惊叫道，“黑气现在师父体内？您既无法化解，此举岂非……岂非代弟子……”
“若真能如此，反而万幸。”皇甫青云随口截言，似完全不计自身安危，“倘那黑气现在我身，即使无法化解，为师亦有压制之能。只可惜，这吸取之法，竟也不能奏效。”
“幸亏未能奏效！”沈望舒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情切而跪，“师父大恩，弟子百死难报，只盼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如果因弟子之故，使您不得不自残身体，弟子、弟子就此自尽了便是！”
“望舒，你可知何谓师徒？”皇甫青云宽言道，“师者‘传’也，徒者‘承’也，徒乃师生命之延续。师死而徒继，父亡而子袭，此乃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可笑为师毕生追寻万法自然，到头来竟无法维系这世间最简单的规律……”
他长叹一声，又道：“这黑气的古怪之处，在于因势而变，化不掉、打不散、驱不走、吸不出，像一贴膏药，牢牢粘在人的体内。倘中术者内力浅薄，它便即刻发作，反之则会暗暗潜伏，伺机而动。我听曦和所言，此气是那忍者与你比拼内力时打入你体内的，彼时你真气充盈，黑气自然无法发作，可一旦僵持下去，真气持续消耗，待你内力衰竭之时，黑气势必作祟，如此那忍者必胜，而你必死！”
几人听他点破服部半藏诡计，不免心生后怕，尤其是昨夜在场之人，更加毛骨悚然。苏愚便道：“好在当时曦和毒性已解，及时打断了他二人的拼斗。”
“老弟说得不错。”皇甫青云接言，“然而黑气之祸，终究还是种下了，迟早都会爆发。今晨，望舒先与他师娘苦斗百招，而后再以内力传音，真气渐衰，蝶儿那一掌，不过是黑气发作的诱因罢了。”
沈望舒却奇道：“可是为何我此时非但不觉黑气蠢动，反而感到内力更胜从前？难到、难道是回光返照？”
李曦和道：“黑气虽然无法化解，但师父却往你体内打入了一道极为醇厚的先天之气，如同屏障，将之强行压制，三月之内，不会发作。你自觉内力更胜往昔，盖因体内多了师父的真气之故。”
“那三月之后呢？”
“……师父说，如此反复施为，每三月一救，只要他老人家在世一天，便可保你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