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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乐未央
       皇甫青云“证道”之后,境界臻至圆满,修为已达天人合一,晚年不问世事,闭关清心,渐渐悟出一门震古烁今的无上神通,其中便有“观气”之法。他此时尚不知这道黑气是服部半藏强行打入沈望舒体内的,还以为徒儿此去斩获奇缘,学了别派武功。他深谙沈望舒为人正派、心若赤子,绝不会轻易堕入邪道,况天下武学,本无正邪之分,只看使用之人心术若何。本欲询清因由,又念着两人舟车劳顿,置后再问不迟。

       沉吟间,便听李曦和接言道:“弟子此番下山,确曾遇险,荷蒙恩师庇佑,最终逢凶化吉。幸而不负誓约,一路北上,做下十件善事,为您老人家增寿添福。”

       皇甫青云颔首道:“你这些年饱经历练,我一向放心,寻常小难,定然困不住你。此行能积十善之德,为师也替你骄傲。善在心,而不在举,只要时时心存善念,一言一行,皆是为善。”

       “恩师谆诲,弟子定当铭刻于心。”

       “可惜徒儿不及师兄,南下之行,只杀了九个奸恶之徒,未能凑齐十全之数……”沈望舒此前答应李曦和不对皇甫青云提及郑直一事,可他平素不善扯谎,言语间极不自然。

       皇甫青云不知其中根由,只道沈望舒自觉此事未做圆满,心中抱愧,遂一笑相慰:“‘九’乃极数,不可逾也。此数甚合我心,想那三藏取经,尚有半页残缺,万事岂能十全十美?望舒冰心一片,曦和稳重圆融,两个徒弟都好,都好!”

       寥寥数语,舐犊之情至深,引得沈望舒更为内疚,“师父,我……”

       “师弟!”李曦和抢言道:“今日恩师大喜,怎好苦着一张脸,应捡些高兴的事来说。”

       沈望舒一拍脑门儿,方想起苏九思拜师之事,旋即道:“师父有所不知,师兄昨日喜收一名弟子,您却猜不出是谁。”

       “哦?曦和收徒,我清微一脉添丁进口,当真是大喜!”皇甫青云长眉一轩,“让我猜猜……那人莫不是苏愚的孙辈?”

       “您、您何以知晓?”沈望舒瞠目结舌,实难置信。

       “此乃寻常推理,并不难断。”皇甫青云微微一笑,“你们清晨回山,且精神饱满,想必不是连夜赶路。若为师所料不错,你二人昨日已然会合,盖因雪大,于山下休息一晚,如此定在苏家借宿。你又说曦和恰逢昨日收徒,多半是于此觅得良材。想那苏愚的学生、子侄,俱与曦和年纪相仿,只有孙辈可收之为徒!”此人不但在武学上是百年难遇的宗师巨匠,才智亦独步宇内,年轻时便以料事如神著称。故而童瑶才说,有他在侧,自己当不起“女诸葛”三字。

       沈望舒听罢,折服得五体投地,“师父所断,分毫不差,那孩子正是苏大叔之孙。”眼珠儿一转,忽又慧黠地问:“我只说师兄‘昨日’收徒,可没说‘昨夜’,若这个徒弟是他去苏家之前收的,您岂不是猜错了?”

       “师弟,你又胡闹!不可没大没小!”李曦和斥道。

       皇甫青云捋髯大笑,“哈哈,望舒遇事但求甚解,不错,不错。知己知彼,方能算无遗策。你师兄自小为人古板,倘使寻常人家的孩子,他定会先行经我允诺,再行收徒。能让曦和‘先斩后奏’的,唯苏家一门而已。假如是你这个随性使然的‘沈二侠’收徒,为师反而不好猜了。”

       沈望舒频频点头,恩师一席话,瞬间让他参透许多道理。

       李曦和拱手而敬:“师父神机妙算,我兄弟纵再虚活百年,也望尘莫及。”

       皇甫青云却缓缓摇头,喟道:“神机者,驾六龙,乘风而行,纵横捭阖,还乾坤以清平;妙算者,隐三山,济世而现,羽扇纶巾,解黎民于倒悬。”一言及此,双目眯睎,昂首向天,口中径自叨念:“与之相较,我皇甫青云这点小聪明,何其微不足道……”

       忽听得一缕童声摇曳,仿佛清风顿起:“师祖的智慧要是小聪明,那徒孙岂非愚不可及?”师徒三人举目观望,原来是童瑶陪着苏愚祖孙已到山门。

       苏九思小脸儿高扬,蹦跳到皇甫青云面前,不用人教,便行九叩之礼。他既知师祖不似想象中那般严肃,自然无所拘束。

       “看来,这就是新入我门的小朋友。”老人安详地注视着孩子,俯身相搀,“聪明人往往易被聪明所误,看似愚者,也并非不能一飞冲天!”说着,目光转向苏愚,点首道:“苏老弟,几年未见,不想你华发已生。”

       “受业苏愚,拜见仙君。”苏愚疾步近前,深施大礼,不禁唏嘘韶华易老:“光阴荏苒,白云苍狗,学生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一向奉仙君为师,可每次见面,您偏以‘老弟’相称,实当不起。”

       皇甫青云笑道:“我叫你‘老弟’,你觉得当不起,那你叫我‘仙君’,我又如何当得起?既非神仙,何来‘仙君’之称?就像那皇帝老儿,人人称他‘万岁’,难道他真能活一万岁?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他平生漠视世俗礼法,对“仙君”之称始终不喜。

       苏愚无奈,只得问道:“若不称仙君,又作何称?”

       “我既叫你老弟,你就叫我老哥。再不成么……老皇、老甫、老皇甫,怎么顺口怎么叫。”

       “这……您、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苏愚头大如斗,张口结舌,苏九思却在一旁捧腹大笑,沈望舒则笑亦不敢笑,憋得满面通红。唯独李曦和平静如常,脸上仍挂着那一抹固有的庄重。

       “你这个老头子,恁的怪诞!”童瑶佯装愠色,上前埋怨,“苏先生尊你一声‘仙君’,是出于对你的敬慕。你不喜欢,那是你自己的事。什么老皇、老甫、老皇甫,倘若如此改口,让人家何以自处?”

       皇甫青云自嘲一笑,“也罢,也罢。我还叫你老弟,你还叫我仙君,咱们各叫各的,两相自在。”

       苏愚稍稍稳住心神,拱手道:“今日仙君寿逢古稀,又是劣孙拜门之日,本应备齐寿仪束脩,奈何上山太急,两手空空而来,惭愧,惭愧得很。”

       “谁说两手空空,你不是已经给我送上一份厚礼了吗?”

       “此行未携一物,何来厚礼?”

       皇甫青云指着苏九思道:“这如金玉一般的孙儿,你却把他送上炉峰。老弟这份厚礼一至,苏府只怕要倾家荡产喽!”此言一出,惹得几人开怀大笑。

       沈望舒随即忆起八年前的一件往事,忽道:“我记得九儿的名字,还是师父所取。当年他落生之时,苏大叔上山请您赐下一名,师父恰巧在读《论语·季氏篇》,便指着书说:‘这姓孔的老夫子说了,君子有九思。此子就叫苏九思吧!’。”

       他故意学着皇甫青云的口气,神态、动作也惟妙惟肖。大家见状,又是一阵捧腹。

       此间其乐融融,喜气遍及炉峰,无意间惊动了一位妙龄少女。

       那姑娘自山门内急冲冲快步走来,显得泼辣至极,容貌之美,宛若精雕的玉像;腮颊白中透粉,尖翘的下巴高高扬起,一双美瞳波光潋滟,瑶鼻悬挑,浑似北方佳人。纵不及昨夜那名白衣女子惊艳绝伦,也足当令人难以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