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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市(1)
       01

       梁小山打开手机登陆慈爱医院的官网,耐心叉掉占满屏幕一波又一波的小广告,在搜索框输入病号,屏幕上跳出两段文字。

       今日更新:梁小野,女,10岁,社安号WS10182××90314227,感染梅萨甲型病毒,经抢救无效死亡。

       陆贤,女,49岁,社安号WS10182××10717613,感染梅萨乙型病毒,脑血管破裂,微创手术后出现昏厥、失忆和智力下降等症状。

       从网站退出来后,首页上满屏的重磅消息是:昨夜,泰安公司实验室突然着火,八十支解药(灰质素)样品不翼而飞,科研数据亦毁于一炬。

       换句话说,梁小山原本满心以为隔离区的家人有药可救,这个希望已经化为泡影。

       02

       梁小山神志恍惚地走在陌生的街区。他一路躜行,茫然地穿梭在阳光下和摩天大楼形成的阴影里,视界里有白炽的光线突然照射进来,眼前就是短暂的一黑。

       就这样,梁小山惴惴不安地从街南走到街北,从街北走到街南,有时候步行,有时候看见轻铁便走上去找交通舱坐下。在交通舱里,梁小山产生了薄薄的幻灭感,似乎自己正在飞速地滑向世界的边缘。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觉自己已经下车,僵硬地走在车鸣人嚣的大街上,飞机一架架从头顶上空飞过,发出钝重的轰鸣,街边的妇女推着婴儿车如同推着菜篮子飞快地走在烟土弥漫的阳光里。

       梁小山回过神来,立刻停在街边,以免被车撞死。

       他忽然感到心悸,当然他没有夸张地叫出声,周末喧嚣的街道让他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深沉的梦境: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茧,还有无数的半透明人形在耳边欢笑。

       这个幻觉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梁小山感到一阵虚脱,脚心发麻几乎站立不住,一阵风吹来,他才察觉自己大汗淋漓如同病了一场,虚弱得快要倒闭街头。

       当梁小山经过T字路口时,两辆车冲出来截住了梁小山。

       前面那辆越野车下来一群强壮得跟牲口一样的人,梁小山沉浸在悲痛之中,还反应过来就被一脚撂倒,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

       他第一个念头是对方认错人了,如果对方是绑匪,那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供劫掠。

       “小子,你最好老实点。”背后忽然闪出一个人,他从一辆跑车里钻出来。

       那人梁小山认识,正是程灵素的男友梁赞。他敢光天化日之下恃强逞凶,可见他对自己家族的权势非常自信。

       “你说,是你勾的她,还是她勾的你?没想到这破逼婊子表面上挺清纯的,勾人倒是挺有一手。”

       梁小山忽然明白过来,梁赞指的是程灵素昨晚的事情,在宴会上程灵素对梁赞态度转冷,宴后又与梁小山一起回家,所以他将程灵素周围的可疑对象统统视为仇敌。

       梁赞脸上的粉刺使他看上去像双Y染色体患者一样又脏又狂暴。“怎么着?昨晚你上了她?”

       梁小山笑了,反击道:“我发现我高估你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挺有修养的富家公子——”

       “你少废话!小瘪三。怎么样?玩我玩过的女人,好玩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接着梁赞又说了一堆处女、二手货之类的话,梁小山忽然感到难以名状,没想到梁赞虽然出身豪门,思想观念却与三线城市的公务员没什么区别。

       梁小山盯着鞋面。

       “告诉你!就算是我玩腻了扔掉的女人,你也没资格玩!”梁赞撂下一句狠话:“我告诉你,你要再不离开她,小心你妈不治身亡!”接着示意几个打手暴捶梁小山一顿。

       梁小山只能抬手护住头部,忍受这顿暴捶,待到情势减缓以为对方已有收手之意,放下双手观察时,却冷不防迎面一板砖。

       那个打手极其高大,板砖几乎是由上至下拍在梁小山的脑门上,接着便飞起一脚将他踹翻,擦在地上滑了出去。

       他们走了。

       梁小山从地上爬起来,脑门顶着一个火辣辣的包,眼角的血已经结成了血痂,抠下一块又开始流血。

       梁赞最后那句话让他心中惕惕,他了解这些人的权势,值此大乱之时让一个平民意外身亡可不是一件难事。

       夜里,梁小山买了绷带药棉给自己包扎伤口,躺在公司宿舍反复考虑了很久,推演了种种可能,越想越怕,因为对方一个误会就搭上母亲的身家性命,这显然不公平。保险起见,必须做出服软退让的姿态。梁小山决定辞职,远离泰安公司,彻底切断任何与程灵素的关联。

       他痛苦翻身,两眼空洞地看着窗外的灯火。

       他不相信自己还有第二种选择。

       03

       一排排亮起来的窗户,在茫茫黑夜里向外喷吐着白光。

       这片建于世纪初,聚集了大量小商店的万寿街一入夜便行人稀疏,街上偶尔驶过一些飙车党的大马力跑车,商店内,未老先衰的中年妇女坐在柜台后面不为所动地看着肥皂剧。

       一台长得像毒液一样的跑车停在街边,车主走进花花绿绿的昏灯小店。

       中年女店主伏在成人用品专柜上,好不容易才从肥皂剧的爱情告白当中抽出魂来,对来客说,“你要什么?”

       “两瓶蔬菜果汁,一包紫‘南山’。”

       车主买好饮料和烟,重新坐进车内。

       约十分钟后,有人敲窗户,然后打开车门。

       李峰威坐了进来。

       “东西拿到了吗?”车主目不斜视地说,他早有预料来人是谁。

       李峰威歇口气:“拿到了。”

       车主递过烟盒,“抽烟?”

       “不抽。”李峰威保持了必要的谨慎,“我要的呢?”

       “不就是几个钱吗。”

       “对你们有钱人家来讲,这点钱不算什么,可对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一笔巨款了,我不能不谨慎。”

       车主拿起手机拨通律师的电话嘀咕了一阵,挂了电话说:“我昨天已经派人将钱存进你的海外账户了。”

       李峰威掏出手机查了下银行账目,看着巨额的数字默默地数了数,虽然假装平静但依然掩饰不住高兴的神采。

       “这是技术资料。”李峰威递给车主一沓厚得跟俄国小说一样的技术文件。车主翻了翻那本技术资料:“怎么都是一串串英文字母啊,A-C-T-G——”

       “ACTG,分别代表组成DNA的四种核苷酸:腺嘌呤,胞嘧啶,鸟嘌呤,胸腺嘧啶。一串核苷酸组成一个基因序列,这些基因序列是便是转基因药物灰质素的生产资料。”李峰威给他指出来:“这是测序色谱图,这是——”

       车主知道自己不懂这些专业知识,摆摆手不再问了,适时地递过一瓶蔬菜汁,李峰威接过蔬菜果汁,仰起脖子猛灌几口。

       他已经兴奋得有些口渴了。

       “灰质素样品呢?”

       “不见了,他没有给我,我们打开保险柜的时候发现并没有灰质素样品。”

       “不见了?不会是某人私藏了吧。”

       “肯定是有人私藏了,不过那个人不是我。我那天倒在厕所里,你不是没看到。”

       “行了,我也不追究了,免得影响我们的合作关系。”

       “那个人怎么办,要除掉吗?毕竟他不是公司的人,只是图财罢了。”李峰威这个打入泰安公司内部的间谍把自己说的好像不是为财而来似的。

       “除掉那个人?你不会是因为他切了你一根手指,你想报仇吧——你不想暴露身份的话,就必须切掉手指假装无辜。”

       李峰威不说话。

       “我可以替你除掉他,可那个人很狡猾,已经消失了。”

       “雇佣金也不要了?”

       “不知道。”

       “还有这个给你。”李峰威用左手掏出一只小纸盒。他的右手食指已经切断了,包着药棉。

       “什么东西?”车主问。

       李峰威露出残酷的诡笑:“打开保险箱的密码。”

       “什么?”

       “四根手指。”

       04

       为了母亲的生命安全,梁小山考虑了几天便递交了辞呈,终止了与泰安公司的雇佣关系。

       唐经理狐疑地看看梁小山。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去财务那儿把工资结了就可以走。”他坐在皮椅里,抬手看看表,说,“有事情我还要安排一下,就不留你了。——诶你脑袋是怎么了?”

       “没事,自己不小心摔的。——我走了。”

       梁小山起身刚走,就有身穿窄裙的小秘书金劼急匆匆跑过来,说李峰威出事了,“在酒店被发现时已经一命呜呼,警察来电话,让公司赶紧派人去警察局一趟。”

       “怎么回事?”唐经理依然不紧不慢。

       “我也不清楚,一个叫琳琅的‘商务模特’在他房间过夜,早上醒来发现他瞳孔发散,于是报了警,法医解剖尸体,发现腹内的蔬菜果汁含有梅萨病毒的最新亚种,致命性很强。”

       梁小山悄悄站在走廊里偷听,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商务模特”,但联系上下语意和小秘书轻浮不屑的语气,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个中奥秘。在门外听到这些话,梁小山如遭当头一棒,他没有料到小姨琳琅已经困窘到要做“商务模特”来支付女儿夏小葵的医药费。

       他想起童年的夏天,小姨琳琅搬到他家隔壁,已经散发着成熟的味道,拎着旧箱子,绑着马尾盈盈而立,这一明媚活泼的女性形象笼罩着他,让他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纯粹的美感,后来他发现有词语可以形容这种没脸没皮的感受:倾倒。这一形象如同憋在闷热的房间里突然迎面吹来一阵凉风。纯洁清爽的印象一直留在他的脑子里,随着年岁增长又慢慢地变成了遐想和着迷。可以毫不讳言地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琳琅的形象几乎占据了梁小山对女性的整个视野,让梁小山安全地度过了既纯洁又脆弱的少年时期。

       因此,当梁小山听到琳琅流落风尘时,他不愿意相信这一消息,如同感染致命病毒的人拒绝治疗,心理上不能接受已经染病的事实。

       “那个‘商务模特’呢?”唐经理一边问秘书金劼,一边拉开抽屉找车钥匙。

       “报案后就消失了,警察估计她也被感染了,正在四处逮她。”

       “跑不了,所有人胸口的社安卡都是内置感应芯片的,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就有扫码器自动扫描。”

       “是,这套社会安全系统还是我们集团的分公司做的。”

       “看来你对我们集团的情况知道不少啊。”唐宋慈说。“没错,我们集团非常庞大,连我也说不上来究竟集团旗下具体有什么公司,分别从事什么行业。——制药只是一部分。”

       唐宋慈接着说:“集团还占领了通讯行业的半壁江山,托管维护世界上最大的社安系统,所有人的手机号、家庭住址、金融交易、医疗记录、出行信息……做成庞大专业的大数据平台,再辅以复杂的算法和商业卫星定位系统,我们就能掌握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除非他们不戴社安卡——”

       说到这里,唐宋慈忽然收住了笑脸。

       小秘书金劼说:“从理论上来讲,‘每个人与任何人只隔着六个人的距离’,任何人都无法逃脱,除非我们公司故意让他蹦跶两天,对吧?”

       她为自己身在一个掌控社会的大公司而倍感得意,虽然只是一个小秘书,但自豪感不亚于公司高层,语气神色颇有点把自己当成统治阶级的一员。

       唐经理换了话题:“你刚才说那女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住哪儿?”

       “那女的你认识。上次还看见她挽着你出现在酒店呢。”小秘书冷笑。“她的小狐狸窝在哪儿你还不清楚?”

       “我清楚什么,哪一次啊你就看见了。”

       “就上周,我就在街边看见你没回家,带着那小狐狸进酒店了,你该不会抵赖吧。”

       “那肯定是你黑灯瞎火认错人了,那天晚上我都中毒了。”

       “哼。”

       “说吧,不要卖关子了,我哪认识这种鸡婆,我洁身自好的品德你还不清楚吗,你可别冤枉我。”

       小秘书使性子一言不发,直到唐宋慈调情似的一再哀求,她才说,“警察已经查获了她的行踪:一个小时前,琳琅带着她女儿夏小葵出现在泡桐树小学,估计是送孩子上学吧。”

       “什么学校?在哪儿?”唐经理显然没听过这所为了接收宁远区灾民子弟而临时成立的小学。

       “泡桐树小学,在桃源区。”

       “好了,先不管这些,我们先去警察局看看吧。”唐经理拿起车钥匙,拍拍秘书屁股。

       05

       自从宁远区被封锁以后,被隔离在外的无家可归的数十万灾民便在桃源区暂居一时,与红牌市民混居,毕竟偌大的南山市只有桃源区的房租他们能勉强承担得起,况且还有黄牌身份的限制,环境好一些的住宅他们没有资格租住。

       梁小山估计琳琅就租住在此地。

       他记得琳琅的小女儿夏小葵,是与母亲一同病倒住院的,后来火灾发生,琳琅加入志愿者行列,应该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夏小葵抱出了宁远区慈爱医院,否则她们母女不可能逃出隔离区。

       而且唐宋慈的小秘书分明说过,琳琅带着她女儿夏小葵一个小时前出现在桃源区的泡桐树小学。

       难道夏小葵已经痊愈了?否则怎么可能通过入学体检。就算临时成立的灾民子弟小学的身份查验制度尚不完备,可她们又怎么能通过街头无处不在的体温测试。仔细推想,只有两种可能:夏小葵完全依靠自身的免疫系统不药而愈;小姨琳琅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解药灰质素。

       再联想到八十管灰质素不翼而飞的消息,梁小山如同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的犯人忽然听到重审的消息,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想看看琳琅母女何时出现,问问夏小葵的病到底是怎么治好的,可琳琅的电话打不通。

       在街口的租车场,梁小山凭社安卡租下一辆车。

       大约一小时后,梁小山下车,鬼鬼祟祟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