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它分类 > 恋恋前宫
第三十三章  此处早已是她家
       门扉晃动,乌雅德玉站在廊上,看着苏墨儿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苏墨儿,竟不肯帮她。

       她只能自谋出路了。

       苏墨儿望着头顶那片方方正正的天,摇头轻笑,姑娘还真是高看她了,她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奴才,又何德何能左右万岁爷的心思?

       不过,这宫里,高看她的,似不只乌雅氏一人。

       西城外,护城河边上小太监那欲置她死地的眼神,她至今难忘。

       她不过区区奴才,竟有人恨她如斯,不惜舍命害她。

       虽是让玄烨不必去查,但心底终归不想不清不楚,苏墨儿心下一转,便绕进了去内务府的巷子。

       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一名穿着灰蓝减爪蟒袍的内宦,握着一副朱牦拂子垂头耸肩的领着一队穿着同色长袍垂头躬身的内宦,迎面疾步而来,甚有气势。

       布履在青石子路上碾出一阵阵齐整细碎的声响。

       苏墨儿眼眶微热,退开几步,让开了门。

       领头的人瞧着苏墨儿,眸中绽开喜色,转身对身后的人道:“都先各自点卯吧。”

       身后小太监们齐声应了“喳”,涌入了内务府大门,独留下领头的大太监。

       苏墨儿瞧着他笑:“皇上在御书房呢。”

       九公公眼眶有些红,声音略哽:“姑娘可回御书房么?”

       苏墨儿笑:“万岁爷准我假,这几日午后休沐。”

       九公公抬了抬手:“我先见万岁爷,姑娘忙完了差事便回。我这是好消息。”

       “好。”苏墨儿福了福身,看着九公公疾步远去的背影,笑了,心口微暖。

       或许,阖宫之中,只她留在紫禁城中甘之如饴,纵然为奴,纵偶有得失心,但这紫禁城已是她的家,此处,有她的亲人。

       从内务府出来,斟酌了时辰,苏墨儿又去慈宁宫,安容道太皇太后正诵经。

       苏墨儿又辞了,心中似晃了只小船,忐忑不安。

       太皇太后午憩向来时辰极短,之前她来是午时末,历来该起了。此刻求见,却又是诵经去了。此时并非早晚课时,做的是哪会子的功课?

       怕非是午憩,非是诵经,而是太皇太后借故不见她罢。

       正踟蹰着,便瞧着昭贵妃一行乘撵而来。

       苏墨儿拐进了巷子,候着昭贵妃进了慈宁宫。

       站了一刻,仍不见昭贵妃一众出来,苏墨儿心口猛地灌入一股子冷风,周身凉了个透彻。

       果真……是晾她了。

       可是,因何故?

       苏墨儿脚底发虚,脑子里盘桓着太皇太后或可恼她诸事发,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哪一样?

       落水宿在沈馆了还是因皇上亲自去接她了?

       怕是因着皇上亲自去接她了。

       是她不妥当了,若不曾昏了多好。到了卯时便可自行回宫,妥当许多。

       只这一样,该如何求得老祖宗饶恕。

       不不不,该劝皇上下次切不可如此。

       “姑姑来了,万岁爷正让奴才去找您呢。”小德子欢喜的声音在她耳畔炸了炸。

       苏墨儿醒过神来,一抬头就远远瞧见了巍峨台阶上的御书房。

       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御书房。

       她移过眸子落到小德子身上:“万岁爷唤我么?”

       小德子面有喜色,频频点头:“嗯,师傅回来了,万岁爷道有喜让姑姑紧着来。”

       “我这就去。”苏墨儿拾阶而上,蓦一顿足,对身侧的小德子道,“下次切忌颔首不可累次。”

       小德子一愣,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姑姑提点。”

       颔首频繁,疑不端肃。亦是留在人心的规矩,并非书于册中。

       苏墨儿自诩非好为人师之人,但见他乖巧,老心甚慰。到底有几分明白九公公因何收个小徒弟,见人听训,心中确实愉悦。

       停步御书房,苏墨儿提了口气,打起几分精神方才进门见驾。

       玄烨隔着御案站了起来,招了招手:“没旁人,不见虚礼了。墨儿且过来看。”

       苏墨儿仍是行了全礼方才谢恩起身,移步案前,瞧着桌上整整齐齐摆的三道折子,竟是早年三藩请辞的折子。

       玄烨压着案子,笑声朗朗:“这回子朕便全准了他们。”

       苏墨儿失笑,竟似与她推测无异。

       苏墨儿退了几步,跪下磕头道喜:“恭喜皇上心愿达成。”抬头道,“只是战事一起,只怕苦了百姓。”

       玄烨绕过案子,将她扶起身,负手望着头顶那方九龙环绕的“正大光明”匾,沉声道:“朕知战事起,苦的是民生。朕会下旨,日后所生人丁,不征收钱粮,编审时,止将实数查明上报。大清于朕治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永不加赋,意味着丁多人户也只交纳一丁钱粮,意味着国库年税少近千万两,意味着各级官员再无掘油可能。但确系千百年来施恩之第一仁政,是历代王朝第一人。

       利民之余自然会坑及诸方利害,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在三藩有动之时。玄烨的肩上挑的是何样的重捏?

       苏墨儿望着玄烨挺拔的背影,心底情绪思绪澎湃。她的皇上,她的玄烨,总与旁人不同。儿时便与旁的孩子不同,即是做了帝王也同旁的帝王不一样。

       她心驰神往的男人,就是与旁的男人不同。她当护着他的不同,当成全他的天下,当常伴左右,以他之忧为忧,他之乐为乐。而他所忧所乐,为国为民,为天下社稷。她苏墨儿亦该如是。

       玄烨察觉有异,蓦然回首,就见苏墨儿望着自己泪流满面。自她手里抽过帕子替她拭了泪,失笑:“好好的,怎地又哭起来了?”

       苏墨儿再次跪下身去,哽声道:“皇上肩负天下苍生,墨儿只恨自己是女儿身,若身为男儿,墨儿便可如纳兰大人,如封羽大人为皇上排忧解难,为江山社稷挥汗洒血。”

       “你若真是男儿,说不得朕只好将送入内务府净了,再拢到身边来。”玄烨矮下身瞧她,“朕怎么舍得让墨儿为朕出生入死……”莞尔,“西苑一行,西城落水,这一次两次的朕已经受够了。墨儿可不能再出事了。纵然墨儿是男儿,朕既是御驾亲征也不断不会再让墨儿替朕上沙场。”

       苏墨儿一番慷慨陈词,竟被玄烨这样一番旖旎接了,不由好笑。她一把岁数了,竟是一时气血上头了,竟然会捅出那样一番子激昂气来。

       只是皇上拿着当笑话,心底多少有几分丧气。

       一盆子凉水泼了她那几分英豪气,苏墨儿抬眸问:“只怕明日殿上不好过。”

       吴三桂动了,需一个定远大将军,朝上只怕都在举荐自家族人,若在此时提出永不加赋,只怕整个金銮殿都要晃几晃。

       “闹一闹也好,朕刚好可以好好瞧瞧这朝上谁最鬼祟。”玄烨握了她的手起身,盯劳她的脸细细看了看,道,“尚缺几分血色,再回去歇一歇,明日可不能再歇了。”

       苏墨儿斟酌着问:“皇上晚上还去给老祖宗请安么?”

       “今日怕去不成了,朕宣了钦天监。”

       怕是要择日子誓师出征了。

       苏墨儿不再问,跪安了。

       此前苏墨儿脑子里那点子昏沉也就散的一干二净了。既是老祖宗晾她了,那便是她有错之处。

       她该向老祖宗请罪去,无论如何该求一个明白。

       子月,冬既入。

       三藩乱,各宫各族都争相为大将军之职举贤而消瘦了脑袋。

       永和宫内,昭贵妃已乱得坐不住了。

       紫铃安抚道:“娘娘放宽心,老爷不是说了么,如今朝中年轻一辈能与法喀大人一较的,不过明珠家的公子。但纳兰大人已在宫中领职了,近些时日又领的外差,上不得朝。大将军一职,自是法喀大人囊中之物。”

       昭贵妃并不受宽慰,摇头:“不,不,再想想佟佳氏还有何人在军中领要职的。”

       “娘娘,只怕明日早朝便定了。”

       昭贵妃站了起来,摩挲着甲套,容色带了几分凄苦:“紫铃,父亲让我进宫为的就是护着母家一份荣宠。如今,正是钮祜禄氏需要我时,若我用不上半分力,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阿玛,哥哥们。”扶着桌案的手微颤,“怕只怕,过了年,妹妹也进来了。”

       紫铃望着她,宽慰道:“娘娘,二小姐进宫,可与娘娘照应一二,也是好的。”

       “是啊,也是好的。都是为钮祜禄氏争份体面。”昭贵妃怆然跌落回坐,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天下一场战事,后宫一场争斗。

       入了暮,陈万全匆匆来报,万岁爷去了延禧宫。

       昭贵妃终于凉了个透。

       她不能为母家博得一分恩典,更不能为自己挣一分容宠。这一场争斗中,她未曾挣扎便落得一无所有。

       一旦妹妹进宫得势,她便是连钮祜禄氏的棋子都做不成,只能成冷宫的弃妃。

       夜色渐落,苏墨儿在慈宁宫的红杉树前已经跑了两个多时辰了。

       自离了御书房便到了慈宁宫,仍是安容告诉她老祖宗在诵经。

       苏墨儿没有多话,一言不发便在院中跪下了。借着红杉树的遮挡,旁的人若不进院子是瞧不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