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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落入青冢黄昏路
       苏墨儿跟着红了眼,倾身扶她:“并非懿旨……”

       锦绣跪直身子望着她摇头:“老祖宗训示,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我该跪受聆训。墨儿不必阻止,自传话便是。”

       苏墨儿不再扶她,将孝庄那日同她说的话说了:“锦绣,既出了宫,想去哪儿哀家就管不着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吧。”

       锦绣仍跪着,等了片刻仍不见苏墨儿下一句,迟疑道:“只这一句么?”

       苏墨儿伸手扶她:“只这一句。”

       锦绣黯然垂泪:“是我对不起老祖宗。”

       苏墨儿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宫女到二十五岁本该出宫的。锦绣能有此机缘是你的福气。”

       锦绣脸上神色稍霁,转头看向亭子里与李柏说话的徐文治,眸中似镀了一层光晕:“嗯,我很知足。他,接受了我,我,很欢喜。”

       苏墨儿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适逢徐文治回眸冲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到锦绣身上时,苏墨儿可见他一向严谨的脸上挂了一抹笑意,纵然极浅,却似将他融了蔼蔼一团,煞是可爱。

       锦绣回他一笑,顷刻间乌云消散,一片光明。

       锦绣回头时捉住了苏墨儿眼底的神往,拍了拍她的手,轻叹:“墨儿,你可二十二岁了吧,万岁爷那边可有旨意了么?”

       “什么,旨意?”苏墨儿头顶再次滚过一阵冬雷,怔怔地望着锦绣,侧过眸去,“万岁爷怎地会有旨意……”

       宫女足了龄便可出宫,似苏墨儿般自幼养在太后身边的,终了便是个嬷嬷,皇上又怎会特意 为她赐婚。

       “若是旁人我自不会说这样的话。”锦绣握住苏墨儿的手放低了声,“宫里哪个女子没有攀龙床的心思,又有几个是攀成的,攀成的又有几个是得宠的?但你却是不同的,皇上对你同旁人不同。”

       苏墨儿笑了笑:“又是哪里不同了?左不过是一同长大,与小九一样的情份。都是用得惯的奴才。”

       远处散在亭子四周的刑部差役开始聚拢过来。锦绣语句略促:“墨儿,趁着如今颜色尚在,皇上对你还有几分眷顾,便多为自己打算几分。若真有一天皇上将你指给了别人,你真能受得住么?”

       苏墨儿垂下头:“……万岁爷亲自指婚,天家的恩情,我又……如何受不住。”

       锦绣梭了一眼渐渐走近的差役,低声又快速道:“墨儿,在我面前何苦再藏着。你对皇上的心思,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么?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从还是不从?”

       苏墨儿猛地一惊,望着锦绣的眸子又急又乱:“锦绣,我只问你,你如何察觉我对皇上有了心思?”

       她从来不曾与任何人说过对玄烨的心思。她自问身为奴才,她尚本份。可是到如今,李柏看穿了她的心思,锦绣也看穿了,那宫里……还有谁能不知?

       苏墨儿握住锦绣的手一紧,喉咙涌出一股涩意:“锦绣,我的心思,果真那样明白么?”

       真的明白的藏都藏不住么了。

       差役走近了,锦绣在她耳边低笑道:“墨儿,你藏的很好,不必慌张。我也是偶尔见皇上亲你才发觉的。”

       苏墨儿脸一红:“何,何时,瞧见的?”

       “去乾清宫传话时不慎瞧见的。墨儿,我的话,可要斟酌好了。”锦绣飞快说完,直起身,退了两步,站定。

       差役见她识趣,声音便婉了几分,道:“上面有令,叙话只留半个时辰。起程了。”

       苏墨儿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了领头的差役手里,温言道:“天凉路远,诸位大人可慢行些。”

       徐文志戴罪之身自然不能乘马,锦绣同她自幼长在宫里,哪里受得住疾步赶路。

       差役拿了银子,形容又和悦了几分。

       苏墨儿从马车里取出一只包袱交到锦绣手里,拍了拍,叮当脆响:“这是这些年万岁爷赏下来的,我在宫里也用不上,你且带上。”

       锦绣要拒绝,苏墨儿道:“西郊虽是别苑,但一应都需要自给。带着银子,也可差人置办。”将包袱塞进锦绣怀里,红了眼睛,“此后西苑便是你家了,这,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囚禁一生,不得出院门一步。一应需要都得求人方能置办,身边怎能没有银子。

       锦绣含泪收下了:“好。”

       徐文治同李柏一同走下亭来,苏墨儿叫了声:“徐师傅。”将一本书递了过去,“这本《花九锡》乃皇上亲自誊写,望先生好生收阅。”

       徐文治双手接了,冲皇宫的方向单膝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苏墨儿侧身让开了,等他起身时,才道:“徐师傅此去,不知何时能聚。”从袖中翻出一对玉诀,道,“新婚之日不能到贺,墨儿提前贺喜了。”

       徐文志并不推脱,接过道了谢。

       差役又敦促了几句,徐文志便携了锦绣冲苏墨儿抬了抬手:“墨儿,告辞了。劳烦转告皇上,如此安排,甚得吾心,多谢皇上。”

       苏墨儿点头应了。

       天街小雨渐起,苏墨儿远远地瞧着徐文志接过差役递过来的蓑衣斗笠一一为锦绣披戴好,方才自己穿戴。

       苏墨儿恍然明白何为甘之如饴,得一人珍视,纵苦仍甜,幽囚不过应了他们独守誓言。

       李柏之声凉凉传来:“此情此景,恐怕你此生都得不到罢。”

       苏墨回身,冲他微施一礼:“见过世子。墨儿还回宫复命,告辞先行了。”

       也不等李柏应声,径自上了马车,自始自终,她都不曾细瞧李柏一眼。

       纵然没有玄烨嘱托离他远些,李柏此人苏墨儿也是近而远之的。

       尖酸毒辣,活着不易,她才不想被人戳心。

       李柏并无随侍,只有一赶车的太监,见他并不上车,问道:“世子,下雨了,回么?”

       李柏淡淡地扫了一眼苏墨儿的马车,拢了扇子,淡道:“回吧。”

       风卷墨云,雨势愈发沉重,苏墨儿垂眸端坐着,想着徐文志为锦绣披衣地幕,耳畔荡着锦绣那一番言语,心底又涌出一股股涩意。

       李柏说的极对,她这一生都得不到锦绣所有情景。

       她此生成不得玄烨的妻,连妾也是不能的,更不消说玄烨以帝王之尊为她披衣。

       咕咕车轮声淹没磅礴大雨中。

       苏墨儿掀了帘子,风带着雨扫了她一脸水。苏墨儿抬手挡了挡,扬声道:“有劳公公快些。”

       赶车的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异色,笑道:“好!”

       雨幕中发出响亮的鞭鸣,马蹄飞踏。苏墨儿松了帘子,回位端坐,马车有些颠簸。思极雨下路陡,苏墨儿不曾在意。

       却不料马车徒然剧烈震颤,颠得她离了坐,头脑一阵恍惚。

       苏墨儿掀了帘子问:“可是地龙翻身了么?”

       虽是城外路不好走,却不至颠成这样。若是地龙翻身,钦天监该提前有折子才是。

       话音即落,竟见马车疾速往护城河边冲去,苏墨儿瞳光涣散,惊声尖叫:“快停车,快停车。”

       太监却扬鞭狠狠一击,马吃痛,发了疯往前冲。

       竟是要害她!

       苏墨儿眸光微凝,咬牙跃出马车。就在此时,马车撞开护城河护拦,飞跃而起,重重落于护城河中。

       雨幕中一道人影于雨幕中翻转着重重落于河水中。

       雨势极大,水流湍急,马车逐渐只留了一个篷顶子在水面上。

       碧青纱帐,红木大榻,染着淡淡檀香。

       苏墨儿睁看着眼睛一应景致,极为生疏。

       她动了动身子,骨子里窜里疼痛,令她低吟出声。适逢屋外拐进一个人来,语音极为寡淡:“看来是醒了。”

       声音清冷,语气略讽,似充气的刺猬,十分扎人。

       苏墨儿不必抬头便知何人。

       李柏,世上这般刻薄的,唯他而已。只这次,他是救了自己,却承了他一个恩。只凭这,她怕是得一生都受着他的刺。

       说话间,李柏已来到床前坐了。手里还端着药碗,看着她,仍是那凉极了的语气:“我这并无亲近女侍,你若嫌我手拙,我给你找个公公来。”

       尖酸,生硬。

       但他救了自己的命,苏墨儿扯了扯唇角,极力柔和地笑:“多谢世子,我自己来就好了。”

       李柏凉凉的目光落到苏墨儿脸上:“此药需趁热喝。”

       趁热喝,便是即刻要喝了。

       苏墨儿只得无视他如刺般的目光,撑住了身子想要起身,周身却痛得厉害,又不想叫李柏瞧了笑话,顶着一身骨痛坐了起来。

       李柏波澜不惊地在她身后塞了两个素白缎的靠枕,将碗递到她手里:“喝吧。”

       此前一番挣扎,苏墨儿已痛得沁出一身薄汗,此刻托着碗,宛若秋风吹叶,勉强稳着药汁不晃出碗已是一番角逐,更分不出半分力去握汤匙。

       李柏冷笑着将药碗接回手里,舀了一勺药汁送到她唇边。

       苏墨儿顶着那冰杵般的眸光,着急笑不出来,只得张嘴咽了,道了声:“多谢。”

       屋内极静,只有青瓷勺子碰着青瓷碗之声,檀香绕薰,忽略那两道极凉的目光,倒也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