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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清凉无物何所有
       苏墨儿出去了,玄烨不再叮嘱李铂禁声。聪明人说到此处,也该明白孰轻孰重。

       姜氏,李柏生母,曾随已故昭显世子于上京为质多年,言行举止与清人无异。

       苏墨儿捧着一摞经书到前厅的时候,姜氏在正随着安容进来。

       老祖宗命安容亲自送人过来,可见慎重。

       苏墨儿不敢大意,各自见了礼。

       安容道:“姜夫人不日便起程到静心庵带发修行,我带姜夫人一同过来取墨儿先前誊抄的金刚经,以供佛前。”

       苏墨儿将捧起案上的经书,递与姜氏,婉声道:“这是一百零八份金刚经,祈佑老祖宗和万岁爷万寿无疆。劳烦姜夫人供与佛前。”

       姜氏低眉顺目眸光极快地自苏墨儿指上掠过,双手捧过经书,虔诚从容:“墨儿姑娘发心,自然有求必应。”

       苏墨儿笑:“借夫人吉言,有劳夫人了。”

       “姑娘哪里的话……”姜氏极低,说到后来,苏墨儿凝了神也听不着,正要探身过去,就见姜氏扑通一声跪下了。

       “夫人这是为何?”苏墨儿忙矮身扶她。

       姜氏却似在地上生了根,抬眸落泪:“墨儿姑娘,贱妾听闻姑娘侍于圣前,有劳墨儿姑娘代贱妾告皇上,容贱妾在静心庵落发吧。贱妾以此残生供奉佛前,绝不踏出庵门半步。”

       苏墨儿手一垂,手上扳指落于地上,啪嗒碎了两半。

       姜氏脸色瞬间苍白,嘴唇也失了颜色,身子一软,跪软在地上:“姑娘,这是……圣上的意思么?”

       扳指是李柏的扳指,落地玉碎,是要斩立决么?

       私通前朝乱党,纵然杀之,并无不妥。

       姜氏双目呆滞,泪如雨下:“我与夫君在清为质三十余年,深受太祖隆恩。夫君本欲长留大清,永不归国。可是先帝时赦了我等,我等归国既是异类,大清不管王上不问。夫君被害,贱妾报仇无望,方才出此下策。柏儿受我蛊惑,求墨儿姑娘为贱妾圣上求情,饶过柏儿吧。贱妾愿一生为大清育经念佛。”

       苏墨儿捡起碎玉扳指,就势与姜氏平身半蹲着,柔声道:“姜夫人这般让人瞧见了,还道墨儿怎生欺负了你。世子刚入宫时确在大殿下遇刺,如今却也大好了,何来饶过一说?”将半枚玉扳子放于姜氏掌心,温言道,“夫人既喜欢这扳子,不若墨儿赠于夫人一半,各自保存可好?夫人那一半安好,墨儿这一半便安好,如何?”

       姜氏眸中泪光涌动:“先前之罪……”

       “老祖宗既然让夫人来此,自是将一切与夫人说明了。夫人冰雪聪明此时又怎地犯了糊涂?”

       姜氏喜极,抹了抹泪:“是,是,怎地又犯了糊涂。只怪贱妾太喜欢姑娘的玉扳指了,方才乱了心神。”握紧了玉扳指,“如此,姑娘一半,贱妾一半,甚好。多谢姑娘,多谢皇上。”

       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透,苏墨儿松了口气。

       传言姜氏与李汪在上京为质时,曾在沈馆贸换异物,甚至不顾侍讲院的随从官员反对,还在盛京郊外开设了野坂,招募被掳朝鲜人,种植粮食蔬果,饲养各种家畜。真真屯田积粟,馆门如市,累富颇丰。

       纵然这样一个女人,徒见亲子物什也会失了方寸,行挑唆之事,从老祖宗那过来的竟然向她一个奴才求恕。若玄烨多心,还道她是如何霸道狐假虎威的奸奴。

       目送着姜氏离去,苏墨儿正欲回内室见玄烨,刚一转身,脑袋就撞上了,鼻子一酸,眼泪险些下来。

       不必抬头细看,入眼的明黄色云龙常服,便可知来人身份。

       苏墨儿忙矮下身去,玄烨抬手拦住了:“不必多礼了。走罢。”

       苏墨儿有些惶恐:“奴才自作主张打碎了世子的扳子……”

       “唔!扳指,拿来。”玄烨从苏墨儿手里接过半块碎玉扳子,扔给九公公,“小九收着吧,倘若哪日世子不好了,便送去静心庵去给姜氏瞧瞧,再照着今日这般摔一摔便是。”

       李柏脸色刷白,抿着唇,哽声道:“皇上放心,下臣日后必以戴罪之身好好苟且。”

       玄烨淡道:“闵大人明日早朝后便会前来辞行,世子该知如何应对。”

       李柏上一前一步躬身道:“罪臣重伤未愈,不便送行。”

       玄烨满意:“如此,世子便好生养伤吧。梧桐宫狭窄多有不便,闵大人走后,世子便可迁居沈馆。”

       “多谢皇上。”

       苏墨儿瞧着李柏笑笑:“世子可否退后一步?”

       李柏脸色一变:“本世子并未冒犯,难道姑娘疑我要行刺皇上?”

       其言咄咄逼人,苏墨儿不怒反笑:“适才我落了东西,刚好被世子踩住了。世子可否让让脚,让我捡捡?”

       李柏一怔,适逢玄烨睨眸,他愤愤退开一步。看着光滑的青砖地面,冷哼:“可有姑娘的东西?”

       “有的。”苏墨儿蹲下身,伸手以指腹在细细地钻缝里来回摸了摸,起身时手里已多了一枚银针,较普通的银针长而细些,落地缝隙中几不可见。

       李柏脸色铁青:“这确是姑娘之物么?”

       苏墨儿弯了弯眸子:“确实是。”

       姜氏爱子心切岂会如此轻易坦然离去,必然有所嘱托。她又该如何嘱托?苏墨儿一时想不分明,却在李柏刻意上前一步时恍然大悟。

       不管姜氏留下的只是一枚普通的针,还是有所藏的针,这物件必先经人检查。

       李柏暗骂一句无耻,却又无语可说,只能眼睁睁瞧着玄烨一行出了梧桐宫。

       大清一行,本意欲为父报仇,却折了至亲近的伴童。

       回到御书房,玄烨便九公公将那枚银针拆了,里面倒是一物也无。

       苏墨儿道:“只怕也是想相互留着念想。”

       “半枚扳指做个念想绰绰有余。”玄烨坐在御案前,就手在案上敲了敲,道,“将银针送去化了吧。”

       “是。”九公公立刻拿布包了银针出去了。

       玄烨提了提袖子:“墨儿,研墨吧。”

       苏墨儿取九龙砚滴往龙砚里送了两滴水,垂眸研磨。她本想今日便能去趟刑部见见锦绣呢。

       玄烨抬眸扫了她一眼:“好好的叹息做甚?”

       苏墨儿讶然:“奴才适才叹息了么?”

       侍奉御前,不喜不怒,不排气,不妄言。她若叹息,是极大的罪过。

       玄烨握了她研磨地手指,在指尖轻拈,仰头望她,懒声道:“墨儿心里叹息,朕听见了。”

       “皇上吓死奴才了,御前叹气可是要打板子的大罪。”

       苏墨儿松了一口气,欲后抽回手,指尖却被扣住了,拈地生疼。

       “皇上?”

       玄烨扣着她的指尖,双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朕猜猜墨儿为何叹气……”

       “奴才不曾叹气……”

       “是为了建宁还是为了世霖,还是为了李柏?”玄烨自顾自道,“是为除吴三桂朕大义灭亲让墨儿心寒了,还是拿姜氏要挟李柏让墨儿觉得朕卑鄙了?”

       苏墨儿重重跪倒在地,玄烨的甲尖掐在她细嫩的指腹上拉出一道重重的血线。

       十指连心,苏墨儿指尖微搐,哽声道:“皇上登基至今为着大清江山为着天下民生何曾睡过一个安生觉,旁人不知,墨儿岂会不知么?吴三桂狼心惶惶至今,皇上为天下苍生步步忍让至今,旁人不知,墨儿岂会不知么?建宁公主与小世子虽与皇上不甚亲近,毕竟血脉至亲,皇上心有不忍,定下西苑围狩前夜不能寐,旁人不知,墨儿岂会不知?李柏罪同谋反,姜氏亦是共犯,其罪可诛,皇上何来卑鄙?墨儿侍奉圣前多年,皇上若嫌弃墨儿侍奉的不好,墨儿便去求老祖宗给个差事,若老祖宗也不要墨儿,墨儿便回草原放羊去。皇上何苦说如此挖心的话?”

       苏墨儿伏在地上,十指紧紧地抠在地上,心中抽痛着。

       他心底的不快,她一应明白。

       “墨儿。”玄烨矮下身去,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触手一滩泪渍。抬起她泪水斑驳的脸,玄烨叹了口气,“朕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便回朕这许多。阂该哭的是朕才是。”

       “奴才知错!”

       苏墨儿咬着唇,嗓子里还有些抽搐,又要磕头,被玄烨一把抱住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朕想叹气了,不是墨儿。”玄烨将头搁在她肩上,轻声道,“朕近日时常想起幼时建宁的模样。宫里就朕与她年岁相近些,朕刚回宫时其他兄弟都不敢接近朕,生怕传了天花,就她不曾怕过还与朕一起上学堂。墨儿,是朕叹息,朕,亏欠建宁,大清,亏欠建宁的。”

       “皇兄不曾亏欠过建宁。”亮堂的女音送入御书房。

       玄烨站起身,看着眼前一身旗装梳着飞燕髻的女子,微微蹙眉:“建宁?”

       小德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公主非要闯进来。”

       玄烨冷冷地扫了小德子一眼:“是罪该万死。”

       “皇兄不必训斥奴才了,是建宁执意要闯。”建宁冲玄烨福了福身,道,“若不是建宁擅自闯入还不知道皇兄还念着建宁。”

       苏墨儿擦干了眼泪,自桌案后起身,向建宁见了礼,默默退在一侧。小德子顺溜地退了出去,试去一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