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宵宵思君有泪
苏墨儿天灵盖立刻被打了一道闪，心脏似被万岁爷的手紧紧捏住了，疼得身子都有些抽搐。
她垂下眸子不再说话，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苏墨儿以前不知，如今方知其意。
督监后宫是万岁爷默授，如今却成了后职。对与错，不过是万岁爷一句话。她再玲珑周全，也跟上不万岁爷思绪如云，瞬息万变。
苏墨儿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次狩猎你不必跟了，要么自行跟老祖讨了差事去，离朕远远的。要么这几日想清楚了，等朕回来好好告诉朕，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玄烨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苏墨儿就着地重重磕头：“奴才恭送皇上。”
她眼角扫过玄烨一身月白色常服，脚下一双珊瑚珠的靴子，转出门时旋起一股风，台子上的花枝被荡得直摇。
苏墨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依稀听见外面脚步声阵阵向外远去。
颤抖地手撑在桌案上，将桌上的花枝颤得直发抖。
她的掌下是刚刚被玄烨回身时碾过的银簪，钗身有些嶙峋的磨痕。清泪在珠红漆的桌案上汤出浅浅的晕子，倒着她的眸子决然坚定。
寅时尽，卯时初至，苏墨儿穿了身太监的袍子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卫自偏殿的院墙处翻出，往梧桐宫去了。
她能是个什么？
自然是个奴才，至忠心耿耿的那种！
戊申年，九月初，连日天高云寡，言百事不通,只宜狩猎。
玄烨此次西苑围狩，是为招待札萨克图汗部的布延王子，同时也宽慰宽慰李柏被戗后闵鼎重等人微凉的心。
是以此次围狩仪仗一应从俭，只带了文武百官与昭贵妃同行，太皇太后年迈，皇子尚幼，便不同行。
虽然尚俭，但在西苑扎下时，绵延起伏的山脉上穿黄马褂的御林军站得密密麻麻，仿佛绵延了一脉的迎春花，十分伟岸。
闵鼎重等人站在自家帐前，看着那巍峨山脉上的御林军撇了撇嘴，默默退回了帐内。
为了照拂被刺的李柏，玄烨特意命人将李柏的帐子安在自己大帐跟前并派御医形影不离的跟着，即便闵鼎重等人探视都需量定时辰。
譬如现在，闵鼎重站在帐前，气得稀里哗啦：“世子在大清遇刺，一路劳顿，为何不让我等探望世子？莫非来的根本不是我们世子？！”
他的汉话说得虽然含糊，但守门的御林军还是听懂了，却假意不懂：“正因来的是世子方才要重重守护，以免再次被刺。”
“难道我会行刺世子吗？”
站在门口的御林军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知。”
闵鼎重气得发抖：“我要见世子，我要见大清的皇帝，我要见世子，我要确定我们世子安好。”
御林军指着不远处的金顶大帐道：“那是我们万岁爷的帐子，闵大人过去着人通报便可。”大拇指往身后一挑，“世子在这里，却是刚刚歇下，谁都不见。”
“世子是我们的世子，为何到了大清竟不能见？”
其实前两天他们都有人入宫探望，并非没有见到李柏。此时不过是因着被拒而伤了些许尊严，故而奋起辨驳。
“世子到了大清自然也是我们大清的世子，之前眷顾不周让世子受了伤，现在更加要小心保护，以示圣恩。”
闵鼎重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朗朗笑声：“闵大人，既然来了大清就守一守大清的规矩，恰好我也想探望世子，不如咱们一起向皇帝讨个圣谕。”
闵鼎重回头，见布延王子毡着金貂高帽走了过来。
他略有些嫌热地看了布延一眼，又十分不满地眼了眼御林军，方才向布延王子略抬了抬手，一起往皇上的金顶大帐去了。
万岁爷竟比世子好见，一道道通传后，闵鼎重和布延就见到端着折子批阅的玄烨。
依礼下跪后，闵鼎重开始哭诉自己对世子的挂念并婉转地表达了对御林军的不满。
玄烨拢了折子，对闵鼎重言语极为认可，立刻宣来了守门的御林军对峙。
御林军单膝跪在地上，十分尽职地回禀：“回万岁爷，世子伤未全愈，一路颠簸方才睡下。太医去煎药的时候吩咐奴才一定要让世子好生歇着，否则世子身心过劳都不益伤愈。”
“如此，便再召太医过来。”玄烨十分和蔼地看向闵鼎重，“闵卿放心，一旦是这狗奴才作伪，朕立刻砍了他的脑袋为闵卿出气。”
明明是极为偏袒的话，闵鼎重却竖起了寒毛。
太医禀告：“世子殿下身受重伤，适才喝药歇了，尽量不要打扰，以免误了药性，加重伤势。”
这番话与御林军所言一模一样，闵鼎重恍然有种落套的感觉。
布延看着闵鼎重十分阴郁的脸，决定替他说说话：“皇上，依下臣之见，这御林军和太医都是大清的人，说话不尽可信。世子身边不是还有照应的人么，不如请他过来一问。”
闵鼎重立刻点头：“对，既然不能见世子，不如让我等见见朴大人，也好知世子情形。”
玄烨大手一挥：“准！”
御林军很快将朴永善带来了。
闵鼎重初时十分堂皇地当着皇上地面说起了朝鲜语，一路思密达地问起世子的近况。
朴永善一一回了，布延虽然听不懂可是满脸挂笑地等待着皇帝发作。
等了许久，两人终于说完了话，到皇上说话了。
布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观赏皇帝发龙威，却不料年轻的皇帝将胳膊搭在腿上，身子十分和蔼地往前倾了倾，用十分熟稔的朝鲜语问：“朴大人所言与太医所言无异，闵卿这下可放心了？”
闵鼎重和朴永善的脸于瞬间千变万化起来，而就在那瞬息万变间，闵鼎重神色一僵，看着玄烨扑通跪了下去：“下臣该死，当日在茶舍唐突圣驾，请万岁爷赎罪。”
当日在茶楼他们与玄烨离的颇近，见过其真容。而后在大殿之上离得颇远，并瞧不真切帝颜，苏墨儿虽然奉过茶，但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世子李柏和徐文治的斗花上，并没有人去细瞧苏墨儿的长相，自然也就没有人认出玄烨就是当日茶楼里他们所瞧不上的“满人的走狗”。
此时回过神来，闵鼎重一脑门子虚汗，连同朴永善也跪得瑟瑟发抖。
当着皇帝的面说大清种种不好，与谋反何异？！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开恩啊。”闵鼎重脑门都要叩出血来了。
布延虽然不知其中根源，但同是使臣见闵鼎重如此，心里莫名的堵，做下臣是此番情形，他可不愿意，回去草原后他得跟父汗好好说说。
此时，就见玄烨十分大度地说道：“虽然你在市井之中散播反清谣言，其罪可诛，但念尔等求和而来，朕便给尔等一次公平臣服的机会。”
闵鼎重抬头：“什么机会？”
“明日围狩，闵大人可派得力的勇士上场，与我大清勇士狩猎场一较高下，谁得猎物者众为赢。闵卿若赢了，朕自可恕尔等之罪……”
“若我等输了呢？”
“输了自有输了的结果。”玄烨身子微微后倚，颇有几分慵懒，“闵卿可得好好寻个勇士。”
“下臣遵旨。”
闵鼎重掀了帘子走出金顶大帐时，哆嗦着摸出一方帕子试了额头的汗。
朴永善恍然明白，那日御膳房门口遇到的人为何那样熟悉。
“原来她就是那位会水中丹青的女子。”
布延拍了拍闵鼎重的肩膀，大剌剌地问：“闵大人，尔等人皇帝有何过节？”
朴永善道：“前些时日在城中茶楼，我等……”
闵鼎重截过他的话，长长叹息：“当日在茶楼遇万岁爷私访，略有得罪……”
他故意避重就轻，话不说尽，十分心塞的模样，让人浮想连篇。
布延道：“市井偶遇，不知身份唐突一二，为何有反清一说？大清的皇帝也太小气了。”
“不知身份唐突万岁爷是小。闵大人等人却在市井中渺视大清威仪，下词辱之，万岁爷不重责已是恕尔等无知之罪。”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闵大人为何不将当日之事与布延王子详细说尽？”
都说背后可以妄议他人，特别议的那个还是皇上。
闵鼎重看着阳光下森然的九公公，脑子顿时大如斗，作揖道：“当日唐突之话不敢再重而述之，故不与王子详述，公公明鉴。”
九公公捧着拂尘半垂着眸子凝声道：“咱家是给奉万岁爷之命我来告诉闵大人，明日围狩，需要得早起，今日早些休息。”
啊？！
闵鼎重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冲帐内磕了个头：“多谢皇上关怀。”
九公公抬了抬手，转身回了帐内。
闵鼎重在布延审视的目光中哆嗦着站了起来，对朴永善吩咐了一句：“世子醒了还请朴大人通传一声。”
布延看着闵鼎重和朴永善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
看来明日会有一场精彩的狩猎。
她垂下眸子不再说话，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苏墨儿以前不知，如今方知其意。
督监后宫是万岁爷默授，如今却成了后职。对与错，不过是万岁爷一句话。她再玲珑周全，也跟上不万岁爷思绪如云，瞬息万变。
苏墨儿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次狩猎你不必跟了，要么自行跟老祖讨了差事去，离朕远远的。要么这几日想清楚了，等朕回来好好告诉朕，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玄烨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苏墨儿就着地重重磕头：“奴才恭送皇上。”
她眼角扫过玄烨一身月白色常服，脚下一双珊瑚珠的靴子，转出门时旋起一股风，台子上的花枝被荡得直摇。
苏墨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依稀听见外面脚步声阵阵向外远去。
颤抖地手撑在桌案上，将桌上的花枝颤得直发抖。
她的掌下是刚刚被玄烨回身时碾过的银簪，钗身有些嶙峋的磨痕。清泪在珠红漆的桌案上汤出浅浅的晕子，倒着她的眸子决然坚定。
寅时尽，卯时初至，苏墨儿穿了身太监的袍子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卫自偏殿的院墙处翻出，往梧桐宫去了。
她能是个什么？
自然是个奴才，至忠心耿耿的那种！
戊申年，九月初，连日天高云寡，言百事不通,只宜狩猎。
玄烨此次西苑围狩，是为招待札萨克图汗部的布延王子，同时也宽慰宽慰李柏被戗后闵鼎重等人微凉的心。
是以此次围狩仪仗一应从俭，只带了文武百官与昭贵妃同行，太皇太后年迈，皇子尚幼，便不同行。
虽然尚俭，但在西苑扎下时，绵延起伏的山脉上穿黄马褂的御林军站得密密麻麻，仿佛绵延了一脉的迎春花，十分伟岸。
闵鼎重等人站在自家帐前，看着那巍峨山脉上的御林军撇了撇嘴，默默退回了帐内。
为了照拂被刺的李柏，玄烨特意命人将李柏的帐子安在自己大帐跟前并派御医形影不离的跟着，即便闵鼎重等人探视都需量定时辰。
譬如现在，闵鼎重站在帐前，气得稀里哗啦：“世子在大清遇刺，一路劳顿，为何不让我等探望世子？莫非来的根本不是我们世子？！”
他的汉话说得虽然含糊，但守门的御林军还是听懂了，却假意不懂：“正因来的是世子方才要重重守护，以免再次被刺。”
“难道我会行刺世子吗？”
站在门口的御林军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知。”
闵鼎重气得发抖：“我要见世子，我要见大清的皇帝，我要见世子，我要确定我们世子安好。”
御林军指着不远处的金顶大帐道：“那是我们万岁爷的帐子，闵大人过去着人通报便可。”大拇指往身后一挑，“世子在这里，却是刚刚歇下，谁都不见。”
“世子是我们的世子，为何到了大清竟不能见？”
其实前两天他们都有人入宫探望，并非没有见到李柏。此时不过是因着被拒而伤了些许尊严，故而奋起辨驳。
“世子到了大清自然也是我们大清的世子，之前眷顾不周让世子受了伤，现在更加要小心保护，以示圣恩。”
闵鼎重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朗朗笑声：“闵大人，既然来了大清就守一守大清的规矩，恰好我也想探望世子，不如咱们一起向皇帝讨个圣谕。”
闵鼎重回头，见布延王子毡着金貂高帽走了过来。
他略有些嫌热地看了布延一眼，又十分不满地眼了眼御林军，方才向布延王子略抬了抬手，一起往皇上的金顶大帐去了。
万岁爷竟比世子好见，一道道通传后，闵鼎重和布延就见到端着折子批阅的玄烨。
依礼下跪后，闵鼎重开始哭诉自己对世子的挂念并婉转地表达了对御林军的不满。
玄烨拢了折子，对闵鼎重言语极为认可，立刻宣来了守门的御林军对峙。
御林军单膝跪在地上，十分尽职地回禀：“回万岁爷，世子伤未全愈，一路颠簸方才睡下。太医去煎药的时候吩咐奴才一定要让世子好生歇着，否则世子身心过劳都不益伤愈。”
“如此，便再召太医过来。”玄烨十分和蔼地看向闵鼎重，“闵卿放心，一旦是这狗奴才作伪，朕立刻砍了他的脑袋为闵卿出气。”
明明是极为偏袒的话，闵鼎重却竖起了寒毛。
太医禀告：“世子殿下身受重伤，适才喝药歇了，尽量不要打扰，以免误了药性，加重伤势。”
这番话与御林军所言一模一样，闵鼎重恍然有种落套的感觉。
布延看着闵鼎重十分阴郁的脸，决定替他说说话：“皇上，依下臣之见，这御林军和太医都是大清的人，说话不尽可信。世子身边不是还有照应的人么，不如请他过来一问。”
闵鼎重立刻点头：“对，既然不能见世子，不如让我等见见朴大人，也好知世子情形。”
玄烨大手一挥：“准！”
御林军很快将朴永善带来了。
闵鼎重初时十分堂皇地当着皇上地面说起了朝鲜语，一路思密达地问起世子的近况。
朴永善一一回了，布延虽然听不懂可是满脸挂笑地等待着皇帝发作。
等了许久，两人终于说完了话，到皇上说话了。
布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观赏皇帝发龙威，却不料年轻的皇帝将胳膊搭在腿上，身子十分和蔼地往前倾了倾，用十分熟稔的朝鲜语问：“朴大人所言与太医所言无异，闵卿这下可放心了？”
闵鼎重和朴永善的脸于瞬间千变万化起来，而就在那瞬息万变间，闵鼎重神色一僵，看着玄烨扑通跪了下去：“下臣该死，当日在茶舍唐突圣驾，请万岁爷赎罪。”
当日在茶楼他们与玄烨离的颇近，见过其真容。而后在大殿之上离得颇远，并瞧不真切帝颜，苏墨儿虽然奉过茶，但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世子李柏和徐文治的斗花上，并没有人去细瞧苏墨儿的长相，自然也就没有人认出玄烨就是当日茶楼里他们所瞧不上的“满人的走狗”。
此时回过神来，闵鼎重一脑门子虚汗，连同朴永善也跪得瑟瑟发抖。
当着皇帝的面说大清种种不好，与谋反何异？！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开恩啊。”闵鼎重脑门都要叩出血来了。
布延虽然不知其中根源，但同是使臣见闵鼎重如此，心里莫名的堵，做下臣是此番情形，他可不愿意，回去草原后他得跟父汗好好说说。
此时，就见玄烨十分大度地说道：“虽然你在市井之中散播反清谣言，其罪可诛，但念尔等求和而来，朕便给尔等一次公平臣服的机会。”
闵鼎重抬头：“什么机会？”
“明日围狩，闵大人可派得力的勇士上场，与我大清勇士狩猎场一较高下，谁得猎物者众为赢。闵卿若赢了，朕自可恕尔等之罪……”
“若我等输了呢？”
“输了自有输了的结果。”玄烨身子微微后倚，颇有几分慵懒，“闵卿可得好好寻个勇士。”
“下臣遵旨。”
闵鼎重掀了帘子走出金顶大帐时，哆嗦着摸出一方帕子试了额头的汗。
朴永善恍然明白，那日御膳房门口遇到的人为何那样熟悉。
“原来她就是那位会水中丹青的女子。”
布延拍了拍闵鼎重的肩膀，大剌剌地问：“闵大人，尔等人皇帝有何过节？”
朴永善道：“前些时日在城中茶楼，我等……”
闵鼎重截过他的话，长长叹息：“当日在茶楼遇万岁爷私访，略有得罪……”
他故意避重就轻，话不说尽，十分心塞的模样，让人浮想连篇。
布延道：“市井偶遇，不知身份唐突一二，为何有反清一说？大清的皇帝也太小气了。”
“不知身份唐突万岁爷是小。闵大人等人却在市井中渺视大清威仪，下词辱之，万岁爷不重责已是恕尔等无知之罪。”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闵大人为何不将当日之事与布延王子详细说尽？”
都说背后可以妄议他人，特别议的那个还是皇上。
闵鼎重看着阳光下森然的九公公，脑子顿时大如斗，作揖道：“当日唐突之话不敢再重而述之，故不与王子详述，公公明鉴。”
九公公捧着拂尘半垂着眸子凝声道：“咱家是给奉万岁爷之命我来告诉闵大人，明日围狩，需要得早起，今日早些休息。”
啊？！
闵鼎重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冲帐内磕了个头：“多谢皇上关怀。”
九公公抬了抬手，转身回了帐内。
闵鼎重在布延审视的目光中哆嗦着站了起来，对朴永善吩咐了一句：“世子醒了还请朴大人通传一声。”
布延看着闵鼎重和朴永善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
看来明日会有一场精彩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