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出走之日
席上喝的黄酒的后劲毫无征兆的扑上来了，王生的头又沉又闷，刚躺下没多久便睡死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他揉了揉眼，发现眼前人时惊了一跳。
“马……马姑娘，你怎么，怎么进来的？”他像见了鬼一般，记得大门明明是锁好的。
“别废话了，起来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走！”
王生直发愣：“走？走哪儿？”
“这界碑村你待不住了，这王家铺恐怕也难保了，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收拾收拾，我雇的马车就在村外，咱们得赶紧走，等天亮了怕就来不及了。”
王生错愕的盯着马举儿，无动于衷。
马举儿无奈道：“你在镇招兵处见过张扒皮？”
王生点了点头：“见过，他说要让你……”
马举儿摆了摆手说：“那就是了，张扒皮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是再清楚不过，他和赵大帅在这均州地界上早晚会有一场生死大战，想让我做他的内应。就算我拒绝了他，可到了生性多疑的赵大帅面前，到时恐怕也有口难言……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界碑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恐怕不久很可能会变成两军交战的主战场。趁着时局还未大乱，你必须跟我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明白了吗？”
王生迷茫的摇了摇头，马举儿说的话他听不懂，什么生死大战，内应，主战场他都没听过，他只知道界碑村几百年来偏安一隅，世代以刻碑人和石匠为营生与外界保持唯一沟通的小村落，战争在他心中连个模糊的概念都不曾有过。
“你要信我。”马举儿盯着王生认真的说道：“纵然没有父亲的嘱托，我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因为像你这样天真的小男人，这世道已然不多，死了多可惜。”
王生直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让我背离乡亲们而选择苟且偷生，我做不到。”
“也许过了今天，赵大帅便会派兵驻扎到观音镇，尤其是界碑村，用来宣示他的领地，此举定然会激怒张扒皮，至此两人在这地界上会不断的产生摩擦和冲突，以至于到最后的决战，谁打赢了，谁就能走出这均州地界，把军队开往更远的三镇重地。而界碑村在此风浪中犹如一片孤舟，没人能救的了它。就算你不想离开这里，也总该懂得乱世躲横祸的道理吧，躲得一时，等到风平浪静时，我亲自送你回来。”
“可我走了，乡亲们怎么办，王家铺怎么办？”
“唉……”马举儿万分惆怅的盯着固执的王生，依她的脾气，直接就把这家伙给绑走了，何至于跟他啰嗦这么半天。
历来战争中遭殃的城镇还少吗，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界碑村，多少无辜的性命都无法填满战争狂人的欲望之口。自古成王败寇，新王者可以用一千种一万种方式重新填写属于他们的历史。可这样的道理，她又如何能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王生讲清楚呢？
两天前她收到了父亲马南山的来信，信中反复交待，王家铺是王生人生中最大的羁绊，要带走他，也务必让他走的理所当然，不能强行掳走。
马举儿读不懂信中的深意，却再一次读懂了王生对于马南山的重要性，所以她第一时间又赶回了王家铺。王家铺紧闭的大门，对于一个经常翻山越岭的女匪首而言，如同虚设，她望着睡得迷糊的王生，动过直接将他弄晕绑走的念头，可这张干净到骨头里的面容让她实在不忍下手。
她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了这么半天，这该死的家伙居然还没听懂。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找奎老，他是村子里最能拿主意的人，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王生念叨着爬了起来，拔腿就要朝门外跑。
“你够了！”马举儿拽住了王生：“管好你自己吧！那奎老能活到快百岁，身子骨依然硬朗的像个中年老汉，凭这点就绝非常人。我还敢跟你打赌，这界碑村的人就算全死绝了，他奎老也不会有半分差池，别的村子都交出了一百壮丁，如今与军阀们相安无事，可为何就你界碑村独独要出这个风头，你可曾想过是谁出的主意？”
王生怒道：“我不许你说奎老的不是！他为了界碑村宁愿折寿，又怎会如你所说那样！”
马举儿气极反笑：“你还会生气？到底是折寿还是见不得人的增寿手段，你我都说不清，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话是我……也就是马南山所言，他总不至于骗你吧？再说我和你说的也不是奎老的事，天亮之前你必须得跟我走。若是不然，我烧了你这王家铺，看你走是不走！”
马举儿狠狠地瞪了王生一眼，转身挡在她的面前，王生呆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曾当着全村人的面答应过奎老，从此便留在界碑村将刻碑人的身份传承下去，这才过去没多久，他又怎能只听马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将之前艰难定下的决心抛之不管？况且果真如马姑娘所言那么严重，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个人偷偷逃走，而对全村乡亲的安危不闻不问。
在王生痛苦沉思的期间，天不知不觉亮了起来，马举儿一言不发的盯着王生。
王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就此离去会让我的良心不安。”
“行！”马举儿走到了王生面前，伸出手抓住了王生的手臂，在王生还未反应过来前便将他的双臂用绳子捆绑了起来。
“早该如此了！你是跟着我走呢，还是让我把你打晕过去？”
“马姑娘，你何苦要这般为难我。”王生挣扎了几下，发现捆绑他的绳子越动越紧，随后只能放弃了挣扎。“马师爷当初想带我走，可他也没为难过我。”
“如果我说这就是他的意思呢？”马举儿说着扯了扯马鞭，王生止不住的跟着朝前蹭了好几步。“现在可由不得你。”
王生憋屈的想哭，此刻他想起师兄王正，若他有师兄一半的本事，怎会被一个女子欺负成这样，连去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王生无奈道：“你先松开我让我去取些东西成吗？”
“那是自然。”马举儿说着居然松开了王生，轻笑道：“带上你该带的东西，自己走到村头，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绑着你走。我若擒你是再轻松不过。”马举儿环视了王家铺屋子一圈，又说道：“这百年老宅，最好别真让我一把火给点了。”说完这话她狡黠一笑，随后便大摇大摆的从正门离开了。
王生望着马举儿离去的身影，万念俱灰，心想慈眉善目的马师爷怎会有这种罗刹一般的女儿。
说起来，王家铺中哪怕一树一草在王生眼中都无比地珍贵，前院正房和两间偏房是住人的，后院两间很大的碑室是用来陈碑料的。后院隐蔽的一角处有一块铺草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便是整个王家铺最为贵重之地，堆放了王家铺几代主人积蓄的地下碑窖。
碑窖中珍惜的石料价值几许在王生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是真正能代表王家铺的所在。外人只知王家铺的碑室，鲜有人知道碑窖所在，不仅是因为它被安置的极其隐蔽，更为重要的是它是王家铺的传承所在，历来只有真正的传承人才会被师父领入其中。
王生打着煤油灯，在迷宫一般的地下通道中走了许久才找到了正门位置，用古朴的钥匙打开后，迎面便扑来来湿润的气息，这是碑窖中石料独特的味道。地下通道的空气湿润，却不如碑窖那些水空气干净。
自古石为盛器之一，尤其是好的石料遇到冷凝的水汽，在不被其渗透的前提下，又能很好的将水汽转为一层淡淡的水膜，碑窖紧闭门一旦打开，遇到外界的空气流动，这股水膜便会随之流动，这便是碑窖中石料独有的味道。
王生在碑台上默默坐了许久，心绪一时难平，这些日子他总是缺失该有的勇气，已很久没再上山去师父墓前跪上一跪。只要一想起师父的那份遗嘱，他就忍不住想掉眼泪。
师父生前只教他如何刻亡者之碑，却忘了教他该如何与生人周旋，他有心追随师父遗嘱中的交待，回头却发现双脚已被界碑村难了的乡亲所捆绑，还有这王家铺，这世世代代传承的刻碑人身份，都如同枷锁一般将他捆绑的很死。
这一日日的过的……生不如死，如今马举儿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要以一种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他带离这界碑村，王生困惑极了，这般死寂的只闻水滴声的地下碑窖也无法平息他纠结而又颤抖的心。
“马……马姑娘，你怎么，怎么进来的？”他像见了鬼一般，记得大门明明是锁好的。
“别废话了，起来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走！”
王生直发愣：“走？走哪儿？”
“这界碑村你待不住了，这王家铺恐怕也难保了，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收拾收拾，我雇的马车就在村外，咱们得赶紧走，等天亮了怕就来不及了。”
王生错愕的盯着马举儿，无动于衷。
马举儿无奈道：“你在镇招兵处见过张扒皮？”
王生点了点头：“见过，他说要让你……”
马举儿摆了摆手说：“那就是了，张扒皮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是再清楚不过，他和赵大帅在这均州地界上早晚会有一场生死大战，想让我做他的内应。就算我拒绝了他，可到了生性多疑的赵大帅面前，到时恐怕也有口难言……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界碑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恐怕不久很可能会变成两军交战的主战场。趁着时局还未大乱，你必须跟我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明白了吗？”
王生迷茫的摇了摇头，马举儿说的话他听不懂，什么生死大战，内应，主战场他都没听过，他只知道界碑村几百年来偏安一隅，世代以刻碑人和石匠为营生与外界保持唯一沟通的小村落，战争在他心中连个模糊的概念都不曾有过。
“你要信我。”马举儿盯着王生认真的说道：“纵然没有父亲的嘱托，我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因为像你这样天真的小男人，这世道已然不多，死了多可惜。”
王生直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让我背离乡亲们而选择苟且偷生，我做不到。”
“也许过了今天，赵大帅便会派兵驻扎到观音镇，尤其是界碑村，用来宣示他的领地，此举定然会激怒张扒皮，至此两人在这地界上会不断的产生摩擦和冲突，以至于到最后的决战，谁打赢了，谁就能走出这均州地界，把军队开往更远的三镇重地。而界碑村在此风浪中犹如一片孤舟，没人能救的了它。就算你不想离开这里，也总该懂得乱世躲横祸的道理吧，躲得一时，等到风平浪静时，我亲自送你回来。”
“可我走了，乡亲们怎么办，王家铺怎么办？”
“唉……”马举儿万分惆怅的盯着固执的王生，依她的脾气，直接就把这家伙给绑走了，何至于跟他啰嗦这么半天。
历来战争中遭殃的城镇还少吗，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界碑村，多少无辜的性命都无法填满战争狂人的欲望之口。自古成王败寇，新王者可以用一千种一万种方式重新填写属于他们的历史。可这样的道理，她又如何能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王生讲清楚呢？
两天前她收到了父亲马南山的来信，信中反复交待，王家铺是王生人生中最大的羁绊，要带走他，也务必让他走的理所当然，不能强行掳走。
马举儿读不懂信中的深意，却再一次读懂了王生对于马南山的重要性，所以她第一时间又赶回了王家铺。王家铺紧闭的大门，对于一个经常翻山越岭的女匪首而言，如同虚设，她望着睡得迷糊的王生，动过直接将他弄晕绑走的念头，可这张干净到骨头里的面容让她实在不忍下手。
她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了这么半天，这该死的家伙居然还没听懂。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找奎老，他是村子里最能拿主意的人，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王生念叨着爬了起来，拔腿就要朝门外跑。
“你够了！”马举儿拽住了王生：“管好你自己吧！那奎老能活到快百岁，身子骨依然硬朗的像个中年老汉，凭这点就绝非常人。我还敢跟你打赌，这界碑村的人就算全死绝了，他奎老也不会有半分差池，别的村子都交出了一百壮丁，如今与军阀们相安无事，可为何就你界碑村独独要出这个风头，你可曾想过是谁出的主意？”
王生怒道：“我不许你说奎老的不是！他为了界碑村宁愿折寿，又怎会如你所说那样！”
马举儿气极反笑：“你还会生气？到底是折寿还是见不得人的增寿手段，你我都说不清，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话是我……也就是马南山所言，他总不至于骗你吧？再说我和你说的也不是奎老的事，天亮之前你必须得跟我走。若是不然，我烧了你这王家铺，看你走是不走！”
马举儿狠狠地瞪了王生一眼，转身挡在她的面前，王生呆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曾当着全村人的面答应过奎老，从此便留在界碑村将刻碑人的身份传承下去，这才过去没多久，他又怎能只听马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将之前艰难定下的决心抛之不管？况且果真如马姑娘所言那么严重，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个人偷偷逃走，而对全村乡亲的安危不闻不问。
在王生痛苦沉思的期间，天不知不觉亮了起来，马举儿一言不发的盯着王生。
王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就此离去会让我的良心不安。”
“行！”马举儿走到了王生面前，伸出手抓住了王生的手臂，在王生还未反应过来前便将他的双臂用绳子捆绑了起来。
“早该如此了！你是跟着我走呢，还是让我把你打晕过去？”
“马姑娘，你何苦要这般为难我。”王生挣扎了几下，发现捆绑他的绳子越动越紧，随后只能放弃了挣扎。“马师爷当初想带我走，可他也没为难过我。”
“如果我说这就是他的意思呢？”马举儿说着扯了扯马鞭，王生止不住的跟着朝前蹭了好几步。“现在可由不得你。”
王生憋屈的想哭，此刻他想起师兄王正，若他有师兄一半的本事，怎会被一个女子欺负成这样，连去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王生无奈道：“你先松开我让我去取些东西成吗？”
“那是自然。”马举儿说着居然松开了王生，轻笑道：“带上你该带的东西，自己走到村头，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绑着你走。我若擒你是再轻松不过。”马举儿环视了王家铺屋子一圈，又说道：“这百年老宅，最好别真让我一把火给点了。”说完这话她狡黠一笑，随后便大摇大摆的从正门离开了。
王生望着马举儿离去的身影，万念俱灰，心想慈眉善目的马师爷怎会有这种罗刹一般的女儿。
说起来，王家铺中哪怕一树一草在王生眼中都无比地珍贵，前院正房和两间偏房是住人的，后院两间很大的碑室是用来陈碑料的。后院隐蔽的一角处有一块铺草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便是整个王家铺最为贵重之地，堆放了王家铺几代主人积蓄的地下碑窖。
碑窖中珍惜的石料价值几许在王生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是真正能代表王家铺的所在。外人只知王家铺的碑室，鲜有人知道碑窖所在，不仅是因为它被安置的极其隐蔽，更为重要的是它是王家铺的传承所在，历来只有真正的传承人才会被师父领入其中。
王生打着煤油灯，在迷宫一般的地下通道中走了许久才找到了正门位置，用古朴的钥匙打开后，迎面便扑来来湿润的气息，这是碑窖中石料独特的味道。地下通道的空气湿润，却不如碑窖那些水空气干净。
自古石为盛器之一，尤其是好的石料遇到冷凝的水汽，在不被其渗透的前提下，又能很好的将水汽转为一层淡淡的水膜，碑窖紧闭门一旦打开，遇到外界的空气流动，这股水膜便会随之流动，这便是碑窖中石料独有的味道。
王生在碑台上默默坐了许久，心绪一时难平，这些日子他总是缺失该有的勇气，已很久没再上山去师父墓前跪上一跪。只要一想起师父的那份遗嘱，他就忍不住想掉眼泪。
师父生前只教他如何刻亡者之碑，却忘了教他该如何与生人周旋，他有心追随师父遗嘱中的交待，回头却发现双脚已被界碑村难了的乡亲所捆绑，还有这王家铺，这世世代代传承的刻碑人身份，都如同枷锁一般将他捆绑的很死。
这一日日的过的……生不如死，如今马举儿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要以一种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他带离这界碑村，王生困惑极了，这般死寂的只闻水滴声的地下碑窖也无法平息他纠结而又颤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