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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奎老
       张督军有“张扒皮”这样臭名昭著的外号,其口头禅“看老子不拔了你的皮”不止说说这么简单,他曾亲手活剐过敌对头目,将其皮囊生生撕扯下来悬挂在城门之上,挂了数月有余,血淋林的皮肉最后被风干成了硬邦邦的树皮状,此凶忍之举令人发指的同时也其敌闻风丧胆。

       偏偏这样的人间活阎王带兵打仗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从川地一直打入湖广地界,沿路消灭和吞并了无数地方势力,其势力随着进军的步伐还在不断的扩充着。袁世凯身边的第一谋臣杨士琦提到此人时,也是赞不绝口,说他治军严谨,杀伐果断乃是当世少见的枭雄。随着其势力的急速扩充,如今已然跻身于十大军阀之列,且野心不小怕是个大祸害。

       杨士琦建议乱世之秋,不宜兴兵乏之,可先予以名头,在趁机徐徐图之,袁世凯于是下令给了张扒皮这么一个督军的官衔。

       张督军表面应付,对袁世凯言听计从,其内心却有着皇帝轮流做的大念头。张督军的大军抵达观音镇只是顺路,他的真正目标则是汉口,欲将黎都督取而代之,一旦站稳了汉口重镇,便可与袁世凯呈南北对抗之势则大事成亦。

       界碑村历来与外界少有联系,大多村民并不知晓张督军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愚昧的认为不过就是势力大一些的土匪,和当年的薛丕仁势力应该也差不多,于是便起了对抗之心。而活了近百岁能识文断字的奎老却对张扒皮的大名多有耳闻,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样一位图谋一国之首的大人物,就是一百个界碑村联合在一起想要抵挡他大军的脚步恐怕也只是螳臂当车,被撵得粉身碎骨。

       而奎老之所以没把这些见闻广而告之,是担心说出来会彻底吓破界碑村的胆,一个村落可以遭受灾难,可若是被吓破了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不一定能恢复如初。

       王生离开后,奎老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对着影子静静地坐了一整夜。

       他念着,常山的牺牲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界碑村虽说人口已近千人,壮年壮丁也有三四百人之多,可这三四百壮丁基本都是石匠,若要一下送走一百人,就等于动了界碑村几百年里的根基,这般损失奎老万万接受不了。况且以他的经验,若是交出这一百壮丁,贪得无厌的军阀难免还会有第二个一百壮丁的名额,这样下去界碑村亡村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刘常山的冤死惊动了张督军,也让他对界碑村产生了兴趣,一查之下发现此村落名气居然不小,深思之后认为比起送阵耗损不如用来稳定军心来的效果好,于是便下令让他们为阵亡战士刻碑,而这一切都被奎老算准了,界碑村接下来只要按照军令,稳稳当当的把任务完成,就能渡过眼前的劫难了。

       只是这般用心良苦,怕是界碑村无人能够体会,人活的越久,便越觉得无趣,却是无趣便越要死死地抓住什么,或是一个念头,抑或是一份信仰,而守住界碑村便是奎老能活下去的全部,他想活够一百岁,还差两三年,他念着,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当头出现任何差池。

       王生回到王家铺后满脑子都在回想着奎老的话,越想越心惊肉跳,奎老就像是活在层层迷雾中的人,他怎么都看不清,看不透。

       奎老的话分明在暗指师兄口中的玄碑之法,玄碑之法与普通立碑有着本质的区别,普通立碑以原坟墓的风水为基础,适当的进行一些细节修枝。而玄碑则是在墓碑的本身下功夫,以墓碑本身蕴含的独特风水影响坟墓的风水,等同于破除了传统的立碑之法,也就不必再遵守一些古旧的立碑规矩。

       但这世上还有几人知有玄碑一说?连王生也是听王正说才了解到师祖一脉竟有此秘传。王生跟了王作海十几年,平日几乎形影不离的待在师父身边,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也未曾见过师父刻碑时用过什么古怪之法。

       就连研究葫芦山父子墓十多年之久的马南山,也未曾对他提起过玄碑之法,奎老又为何知晓,这让王生怎么也想不通,难道师父生前曾都奎老说过……绝无可能,王生摇了摇头,师父生前时就连请碑的主家问起墓碑之事,师父也只说不合规矩,莫要再问,又怎么可能对奎老多讲呢?

       奎老究竟是什么人……

       奎老于前清嘉庆年间生于界碑村,一生大半时间也都用在了石碑之上,乃是一名手艺精湛的老石匠,但在中年时期,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了界碑村,一走便是二十多年,归来时已是物是人非,老母以及糟糠之妻早已过世,奎老无后彻底成了可怜的孤寡老。

       至于他在外面的那二十多年经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只要有人打听,他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渐渐地也就没人再追问了。

       归来后的奎老不再刻碑,整日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有时一关就是好几天,邻居好几次都以为他半夜咽气了,闯门进去一看,发现奎老直勾勾的盯着来人一声不吭。

       奎老非但没半夜咽气反而身子骨越活越硬朗,不仅熬走了同辈人,连下一辈的不少老人都给熬走了,此时的界碑村奎老年纪最大,辈分也是最高,界碑村人历来喜欢按规矩行事,渐渐地奎老就成了界碑村真正一言九鼎的人物。

       对于奎老的说法,王生仅仅知道这些,师兄在时便是年轻一辈最瞩目的目标,王生跟在后面,又矮又瘦也不说话丝毫引不起他人的注意,记忆中奎老曾问过他叫什么,除此之外两人便再无交流。

       王生心知奎老将他独自留下,是为了让他牵头刻碑,只要刻碑人动手了,村子里其他石匠也就没道理再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要刻死在战场的那些横死之尸的墓碑,还是大量这样的墓碑,绝不能用寻常刻碑之法随便应对,即便他肯,那些怕招惹遭到报应的石匠肯定也还是会抗拒。

       可玄碑之法真的能从师兄哪里学到吗,王正又犯难了,他记得师兄和他谈起玄碑之法时表示对此法只是听说,并不曾学过,可为何奎老就如此肯定,只要王生有心就能成全于他,这又作何解释,王生感到困惑极了……

       “王正,你说狗丸和你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你若有他半点忠善之心也不至于把老汉颠簸成这样,只怕地儿还没到老汉我就要死在半道儿上了。”

       “得了,你这老头也就只能骗骗我那天真的师弟,在我面前还是实在些好,这些路程算不了什么。”

       说话的正是王正以及脸色苍白的马南山,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在颠簸的山间小道中跑的飞快,也难怪马南山会抱怨了,这般颠簸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了,马南山一路可没少呕吐,脑子一直晕乎乎的,若不是有煞神王正压着他,他说什么也不会来遭这趟罪。

       “说来也怪了,前些日子你小子见了我恨不得把我当场灭咯,怎么突然就要拉我做事?莫不是你再和狗丸唱大戏?”

       王正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马鞭甩的更响了,刚好转些的马南山又被折腾的爬在车沿边呕吐不止。

       “马南山不是你这扮相不错,我岂会便宜你这老头,到了武当山镇后做好你该做的,你可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我的小祖宗喂,你可怜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吧,慢点呦,我说慢点……”

       “也好。”王正稍微将车速放慢了些,回头瞥了一眼马南山:“到底还是老了,马先生你当年可没这般孬。”

       马南山好不容易缓过劲,苦笑道:“还不是葫芦山那父子墓磨了老汉十年,整整十年啊,唉,什么都给磨尽了……”

       王正笑道:“只怕最后的结果要让你大失所望了。”

       “唉,老汉还有得选吗?跟着钟武楼怕连命都保不住,跟着你只要你最后可怜我这条老命,也就别无他求了。”

       王正笑了笑,这个老狐狸真能扮,也罢,自己不就看中了他这点嘛。

       “不过你得跟老汉说清楚,那葫芦山的父子墓怎么又跟武当山镇中的玄武天碑扯上关系了?”

       “告诉你也无妨。武当山镇中原有玄武碑共十二座,以玄武成像布列,到了万历年间又修建了一座玄武天碑,这玄武天碑也被称为一字天碑,气势十足,可惜只是摆设,对于整体玄武碑阵起不到丝毫作用,更为离奇的是这块一字天碑是我祖师王久仑所篆刻,你说我祖师会无缘无故的树立一块意义的巨大天碑,并将它流传百世吗?”

       “竟有此事!”马南山绷直了身子,惊讶的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块一字天碑其实别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