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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生不可亲
       “马姑娘,你先把枪放下来,有什么火你冲我发好不好?”

       “曹婶,你是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我领你到偏屋说。”

       王生望着两个姑奶奶,恨不得给她们跪下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用不着!”马举儿冷哼了一声,总算收起了枪,横了曹婶一眼,气鼓鼓的转身走回了正屋。

       对方既然先退了一步,曹婶自知这也就到了底线,再往下可真就不好说了,于是便重新望回王生,转瞬脸上又挂起了标志性的媚笑。

       “王生啊,婶子这是来给你说一件天大的好事情的咧。”

       王生愣了愣,不解其意。

       曹婶凑近问道:“河东边的江信芳你可还记得?”

       王生低着头想了想,随后疑惑的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江信芳这个名字。

       “嗨,你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别人姑娘可一直都记得你呢,你好好想想?她爹叫江东台,大前年害了场病过世了,墓碑还是你师父刻的,当时就是那小丫头来求的墓碑,你可想得起来?”

       “是她呀……我记得她哥当时领她跪在门口,她哭的很厉害了,都哭昏了过去,后来她哥背着她,师父还让我一路将他们送回去……怎么了曹婶,可是大前年的墓碑出了问题?”

       “晦气,晦气,怪婶子……大好的事提什么死人的东西,那丫头现在十六了,早不是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丫头了,秀气的很。婶子前几日去了她家一趟,提起这事,姑娘害羞的很,她娘那边对你也很满意,你看……”

       “曹婶……”王生这才反应过来,脸瞬间臊红了。他想起村长前些日子说让他去曹婶家一趟竟是为了此事,这事居然会来的如此突然。

       “没错了,行!婶子知道你的心意了。我这就去给你张罗了。”曹婶眉飞色舞的笑着,这就准备出了院子。

       “等一等。”王生赶紧叫住了曹婶,什么误会都可以有,但这种关系到自己和江姑娘一生大事的误会绝不能有,他硬着头皮,对曹婶解释道:“曹婶,如今世道混乱,光景不好,王家铺也难以为继,王生不愿耽误江姑娘,还请曹婶体谅。”

       “你说这话呢曹婶倒是听的进去,要不就说你是个惹人怜的好孩子呢,如今这家家光景都不好,也不是王家铺一家是吧?再说了咱乡下姑娘吃的糙,干得了重活,好养活的很。”

       “曹婶,师父刚走不到半年,后生学艺不精,此时一心只想精进,不曾想过娶妻。”

       曹婶皱起了眉头,不满的盯着王生,本以为这事只要姑娘家同意了,来跟王生支一声就完事了,却不曾料到一向优柔寡断的王生,多日不见竟变了一个人,如此坚决的拒绝了她的好意。

       她迟疑的问道:“莫不是你看不上江家姑娘?”

       王生摇了摇头,都是一样的人谈不上看不看得上这一说。

       曹婶叹息道:“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婶子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自从村长托我给你寻一门亲事以来,婶子我是从东头跑到西头,又从西头跑到南头,就连邻近的几个村也都跑遍了,一听说是给刻碑人寻亲事,婶子我是没少吃闭门羹,也没少挨臭骂。虽说刻碑人在咱界碑村,乃至观音镇都是受人敬重的人,可这种敬重也只是敬而远之的那种敬重,王生你莫怪婶子说话难听了啊。”

       王生点了点头,他如何能不懂,想师父生前那是何等瞩目的人物,却也是一生无妻无后。若说到招徒弟,十里八乡的恨不得排着队把自家儿子送上门来,不图能做他的继承人,只求能学个几分,就算将来做个石匠那也属最顶尖了,有了好手艺再困难的日子也不至于饿肚子。

       但说到娶妻生子,就没人家愿意把自己的闺女送过来遭罪。刻碑人一生都在与死人打交道,以墓碑坟墓为伴,世人皆认为这样的人必然会沾上很重的死气,自个儿晦气便罢了,若是有了妻儿老小那可是要跟着一起被牵连受苦。

       曹婶说的没错,世人对刻碑人的敬重,是敬而远之的那种敬重,与他们打交道,等同于与死亡打交道,若非必要没人愿意与他们真正的亲近。

       “王生,你也得体谅体谅婶子才是,就连那江家,婶子也是跑了一遭又一遭,腿都快要折在半路上,若不是她爹死了,家里的光景过的举步艰难,她娘也不至于含泪点头啊。婶子也不怕直说了,你若是错过了这门亲事,只怕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王生低着头仍不吭声,他听得懂曹婶的话,今天他若不点头,曹婶绝不会再为他的事多走一步路,这十里八乡男女之间定个亲事离了曹婶这个能耐人还真是不行,所以她说这话倒也不算威胁,事实便是如此。

       “唉,你这孩子……”曹婶见王生半天不表态,叹道:“行吧……婶子也不催你,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婶子的话,过几天婶子还来,到时你可莫让婶子再白跑咯。”

       说罢失望地摇了摇头,又指着正屋方向,说:“王生啊,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身的匪气,别人赶不走,还是得靠你自己,明白婶子的意思吧?”

       曹婶离开许久王生都还没回过神来,跟了师父十几年也亲眼目睹了师父十几年的孤苦,除了那两年和徐寡妇悄悄地来往过,便再无任何女人走进师父的世界。

       那两年师父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脸上整天挂着一抹暖心的笑意,看他和师兄都慈眉善目了许多,可自从徐寡妇突然去世,师父一夜之间老去了几十岁,连一直挺拔的腰杆至此再也直不起来了,很快变成了驼背。

       王生清楚的记得,师父在为徐寡妇刻墓碑时,突然当着他和师兄的面嚎嚎大哭了起来,手下的刻字也跟着坏掉了。

       那时的王生吓坏了,他见过许多人主家为先人的离去而痛哭流涕,却从未见过师父哭过,那哭声就像滔天的大浪,铺天盖地。

       此后师父便大病了一场,险些就要撒手人寰,那天师父将他和师兄叫到了病榻前,像是要交待临终遗言似地对他们说:“师父错了。今后无论你俩谁继承了师祖一脉都当铭记,生不可亲,莫害己害人。”

       至于生不可亲的意思,王生专门问过师兄,师兄说大概是做了刻碑人一生最好不要与女人太亲近,会害人害己。

       至此王生牢记住了这话,对女人一概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存在,除了……除了在西坪村见到的杏儿姑娘,那是一种由衷的,不可抗拒的想要亲近的女人。

       王生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想起杏儿姑娘,她此时应该和师兄在一起吧,他们俩人郎才女貌,看起来那般的登对,而自己……自己就不该胡思乱想才是。

       “王生,我出去一趟,这是三十枚银元你收好,该花就花,对自己好一些。”马举儿将钱塞到王生手中:“呦,咋还哭了呢,行了行了,别伤心,我肯定会在你把你这钱花光之前赶回来。”

       “我不要你的钱。”王生递了过去。

       李举儿瞥了他一眼。“放心吧,这钱很干净。我不在的日子谁要欺负你了,就拿笔一桩桩的记下来,后头我十倍帮你讨回来,喂,说了不许哭呢,还哭。”

       “我又不是为你哭……”王生小声的嘟囔着。

       “瞧把你能的。”李举儿也不恼,眨了眨眼又说道:“哦,对了,那个什么江什么来的姑娘,我觉得你还是要见一面,你呀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得找个娘才是。”说完狡黠一笑,转身消失在了门口,留下捧着钱袋面红耳赤的王生,她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晚饭是王生一个人吃的,突然身边少了一个喜欢拿筷子在菜碗里倒来倒去不甚厌烦的女人,竟有些不自在了。

       李姑娘喜欢喝酒,尤其对师父留下的几坛黄酒赞不绝口,并且酒量出奇的大,一个人喝上三四碗仍面不改色,这一点让王生很是佩服。要知道师父留下的黄酒,那可是号称一碗人,二碗仙,三碗鬼,说的是喝罢一碗还是人样,第二碗便开始飘飘欲仙了,第三碗饮罢便成了鬼样。

       她这是要去哪里呢?多久回来……算了,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免得再传些难听的闲言碎语。

       第二天天还没亮,几天不见人影的刘常山,赶着马车终于回来了,他脸色阴沉,马不停蹄的直奔奎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