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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错特错
       界碑村有路不拾遗的民风,很多人家至今没有给门上锁的习惯。狗丸当初离开王家铺时也是随手关了门,回来后却发现师父房里居然丢了东西。

       房屋中的木床,被褥,衣鞋,木柜以及木柜下压着的那块刻有王作海名字的墓碑全都不见了。

       狗丸坐不住了,连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拔腿就朝四方山跑去。

       深晚的四方山一片死寂,狗丸远远地望见了几处发着幽蓝光团的坟头,这些幽蓝的光团在乡下被人称为鬼火,会在夜晚出现在坟头四周,若有人经过便会跟在人的身后移动,回头一看很是吓人。

       一般人会认为鬼火是冤魂不散的不详之物,唯恐避之不及,狗丸却不怕。他随王作海多年,见过太多的鬼火。

       绿色的,蓝色的,乃至最吓人的煞红色的他都见过。王作海曾对他说过:“世人常说人死如灯灭,其实不然,鬼火只出现在新坟周围,等什么时候鬼火烧完了,人的最后一口气才算吐完,才算是真正的死透了。”

       按照王作海的说法来看,鬼火大多出现在新坟周围,狗丸要找的刚好也是座新坟。

       四方山是观音镇的风水宝地,人站在山头上居高临下的望,会发现整个山就像一个倒扣着的元宝,历来十里八乡乃至外乡人都抢着把先人葬在此地,以求先人安然,后代跟着受益。

       祖坟一旦埋在这里,后代也就会跟着埋在此地,慢慢地四方山变成了坟山。

       狗丸的祖师王久仑就是最早一批埋在这里的亡人。这一脉在王作海之前一共六代也全埋在了一个圈子里。

       狗丸找到了祖坟圈,抬头就望见了一处冒着鬼火的新坟。

       他的腿止不住的在打颤,眼泪也跟着直往下流。虽然还没见到师父的墓碑,却十分肯定那冒着鬼火处一定就是师父的长眠之地。

       狗丸一路跪了过去,祖坟圈内每一座坟都是他的师祖,放在以往他要挨个磕上九个响头,可此时他的视线里已容不下其他,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块再熟悉不过的墓碑。

       王作海的墓碑是一块再平常不过的小号碑,小到只能刻下亡者名讳。而且墓碑的石料选择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花岗石。

       狗丸一直想不通,师父一生珍藏的诸多名贵的石料,就算舍不得用最好的寿山石,福禄黑总也不过分,为何要选择这种毫不起眼的花岗石作为墓碑的石料。

       还有一点是狗丸更加想不明白的,师父在50岁那年将“刻碑人王作海墓”七个刻字亲手给抹去了,刮掉旧的一层,凿出的新的一层空空如也,上面什么刻字都没有。

       那时他指着空碑对狗丸和师兄交待道:“你们记住了,这便是我的墓碑,我死之后便将他立于我坟之前,不许换碑,不许刻字。”

       狗丸望着膝前的空碑,感到呼吸莫名地急促,连哭泣声都有些喘。

       师父您刻了一辈子的墓碑,为无数亡人立了无数碑,轮到您了……却立了这么一块无字之碑,却是为甚,为甚啊……

       狗丸趴在师父的墓碑前哭的撕心裂肺,直到此时,师父离去的原因在他还是不明不白,怎么可能像马南山所描述的那样,谨慎了一辈子的师父到了末了却选择和人换命,他不信。

       他哭喊着问无字墓碑,师父您离去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深夜凄惨的回音。

       哭累了狗丸便蜷缩在了墓碑面前,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被冻醒后接着哭,接着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一晚上他说了太多的话,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没今晚的话多。

       即便马南山过去曾多次确定师父的死讯,他却一直抱有一丝希望,连师兄都亲口承认将师父埋葬他还是不肯死心,而今晚眼前的这块无字之碑,如千斤万斤重,瞬间将他压垮。

       太阳出来后天已大亮,王正在坟头发现了昏睡过去的狗丸,他长叹了一口气并摇了摇头,他想过狗丸忍不住会一个人半夜摸上四方山,也想过狗丸会撕心裂肺的哭上一阵子,却没料到他居然会伤心成这般模样。

       师父的在天之灵若是目睹,到底是欣慰还是该悲哀呢?也罢,如果能把眼泪一次哭个彻底,对于刻碑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刻碑人注定要与亡者打一生的交道,生老病死苦世之常理,不管送走的是谁都得送,墓碑本就重如泰山,沉甸甸的压在刻碑人脊背上,多一滴眼泪便会再多几分负担。

       这个道理王正早些年便已悟得明白,所以他为王作海安葬时,一直到立好碑的整个过程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该流的眼泪,早在被师父赶出王家铺的那时便流了个净。

       王正伸出手准备把狗丸背走,狗丸惊醒了过来,他望着王正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你别说话,哭的太多嗓子多半是哑了,既然你已拜过师父,那就随我下山吧,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

       狗丸的眼睛越瞪越大,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躲在王正身后的女子,那张陌生的却又熟悉的面孔,他在西坪村见过,那个……像极了英俊少年郎的女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狗丸望向女子时,女子也瞥了他一眼。

       王正顺着狗丸的目光朝身后望了一眼,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二人异常的神情,开口问道:“你们认识?”

       “他便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学艺不精的石匠,却没曾想到居然会是你的师弟。”

       王正皱起了眉头:“杏儿,这话以后莫要再说,我是弃徒,狗丸才是正统传人。”

       “正统传人就了不起吗?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让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来继承正统。”

       “我……”狗丸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急切的望着王正,希望他能帮自己解释清楚,他在西坪村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据可依,并不是那杏儿所想那般。但王正听后非但没帮他向杏儿做解释,反而转身责备起他来。

       “狗丸,你在西坪村的所为犯了大错,虽然我已被赶出师门,但依然要以兄长身份让你明白,今后莫要再感情用事!从换新坟坑开始,你便是做错了,改变葬期更是错上加错,最后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立碑人上更是错到离谱,愚蠢!”

       狗丸难以置信的望着王正,他不知师兄说的错到底是什么错,换新坟坑那是因为旧坟坑风水有异,他不信师兄看不出来。改变葬期也是遵循师门规矩,把自己名字刻在立碑人上却也是无奈之举。

       王正见狗丸这般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对石杏儿说道:“你先下山等我,我很快就来。”

       石杏儿见王正说的认真,便点了头,转身时多看了一眼狗丸,随后便下了山。

       王正就着王作海的坟台坐了下来,曾经的师徒三人,如今却以这种方式重聚。

       王正回头望了一眼王作海的墓碑,叹了口气,说道:“原本这些话我的身份已不合适说,更不合适在这里说。毕竟对于师门而言,我王正现在算是外人了。但我相信不管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怎么看我,今天这些话他绝不会怪我。狗丸……你可知刻碑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莫问坟头事,只教身前碑。这话说的是,若有人定下了墓坑,那么刻碑人就只能管墓碑事,绝不能过问墓坑的风水……”

       “可……可那风水,是死穴,而且……”狗丸一急,喊出了声。

       “你听我说!”王正摆了摆手,止住了狗丸。“我对你讲的是业内的规矩,同样也是做人的规矩。你只管记住,莫要问为甚。听着!墓坑一旦定下,无论好坏,你只能在墓碑上下功夫,替主家往好的一面贴靠,绝不能让人挪墓坑!再说明白一些,因为你鼓动主家挪了墓坑,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等你走后便动了主家的祖坟,我这次也是为了解决这事而回。不挪墓坑只是死穴,随着时间变化,死中有生,还能生出变化。但让歹人怀恨在心而动了祖坟,原本的死穴变成了殉穴,殉穴你该听得明白吧?”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人!”狗丸惊愕的直摇头。

       王正沉声道:“怪不得别人,风水师有风水师的规矩,如同刻碑人不让外人碰墓碑是一个道理,狗丸我问你,你未被绑上葫芦山时可曾亲眼见过山匪,便是这个道理。后来你又让主家改变葬期,改成七七四十九天,还不许让人守灵,这就是纯粹的在给主家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