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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墓碑乃门
       盗墓贼得到王久仑的墓碑好似如渴得浆,可对于刻碑人,尤其是王久仑这脉的刻碑人而言,犹如遭遇灭顶之灾。

       狗丸看这此处,收住了眼泪。比起伤心难过,他更懂得此事的严重性。他绷紧了神经,接着往下读。

       信中交待,距离观音镇一百多公里外,有一个叫圭隐的古村,村中有一座卧龙山,卧龙山的半山坡藏有一座颂龙碑,此碑世之孤品,很少人知晓这碑出自祖师王久仑之手。

       王作海此前去过圭隐村,并向当地的老者告知了盗墓贼一事。但他在信中仍担心盗墓贼收买村民,所以要求狗丸读完信后,抓紧时间赶往圭隐村,一定要阻止颂龙碑被贼人盗取。

       信中并未描述颂龙碑到底何物,只是反复强调此碑乃是山碑,就壁而立,一经盗取必然会损坏整体。

       信读到这里便没了下文,后面明显有被浓墨涂抹过的痕迹。看起来应该还有已写下来却不知何故又被涂抹掉的内容。

       次日一早,狗丸收拾了包裹,刚锁上门,身后就有人招呼着:“小师傅等等!”

       来人一共五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小师傅,怎么锁门了,王知事人呢?我前几天前来向王知事求过一块墓碑,你看……”

       狗丸记起师父临行前让他以胎墨石刻的那块碑,跟来人对了对就是。于是重新开门,领人取了早已刻好的碑。

       主家摸到墓碑石料时先是一惊,但见墓碑上劲挺十足的笔锋,忍不住连连称赞。

       狗丸沉着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主家对刻字没有任何挑剔,还大加赞赏,这让狗丸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可他看到最后却也没发现,这碑并不是师父王作海所刻。

       师父的刻字,他学了八年,始终学不到其中的洒脱,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两者区别,可……

       按照规矩,无论墓主人距离多远,狗丸都必须推着板车,将石碑亲自运到去处,并将墓碑安置妥当后,才算事成。

       这是作为刻碑人该遵守的规矩,却让此时的狗丸十分为难。

       师父信里交待的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可眼下主家又不愿自己离去,言语之意是想等着王知事回来亲自运碑。

       于情于理主家并无过错,无奈之下,狗丸最终只能亲自推着板车,运着石碑跟着主家朝他乡赶去。

       他乡名西平村,距离界碑村三十多里路,推着石碑得小心翼翼的赶路,到时已过午时。

       树碑与立碑除清明节前后半月不需择日以外,其他日子都需要挑选适宜破土的吉日。

       眼下最近的吉日也是两天后,狗丸早已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耽误,他几次都想对主家说,此时便是吉日吉时,可以树碑,但他一抬屁股,就感觉身后似有一双眼紧盯着他,还有一双厚重的无形之手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

       这慌怕是撒不得,熬也得把这两天熬过去。

       到了傍晚,狗丸实在坐不住了,找到主家让他领路去坟坑看一看,主家自然求之不得,亲自领着狗丸上了山。

       刚爬上半山坡,狗丸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此坡乃阳坡,顾名思义,乃是向阳面的山坡。一般来说阳坡是一座山中的风水宝地,后人都愿把先人埋在这种地方。

       狗丸记得师父说过,阳坡之所以适宜种坟,是因煞气易散,而当阳坡满是坟墓后,煞气如萤火之光,越聚越多,一定会堵住某些出口,原本的风水地就很容易变成了死地。

       眼前主家所指的新坟坑就是这种情况,位于半坡往上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坦地。这位置乍一看没问题,可若是仔细一寻思就出了大问题。

       阳气上扬,阴气下沉乃是常识。尤其到了夜间,坟山的阴气由下往上,一层层的堆积,下沉的阴气不会破散,反而堆积到上层的阴气,极易出现问题。

       而主家亡父的新坟恰好就处于半坡上层,当下层的阴气累计过多,就会堆积到这里,由此此处到了夜间,就成了无处排泄的死地。

       在风水学中这是假穴,用刻碑人的说法,此地至少占了十方位中的“苦”,“害”两凶格,是为不详之地。

       为阴宅选址并不是刻碑人的本分。刻碑人可以看,可以懂,除非犯了十方位的“死”格,刻碑人一般都不会言语。

       至于为什么,狗丸以前也问过师父,师父却没给过他答案。

       “小师傅,可是不妥?”主家从狗丸的脸色上似乎看出了忧郁,主动问道。

       狗丸下意识的点了头,这头一点,就有些后悔了。

       “如果没记错,老人是后日入土吧?”

       主家答道:“是了,定好的日子,后日寅时天未亮就得上山。”

       狗丸沉声片刻,转身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坟包,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若信我,立刻差人将此时填平,重新选址,在后日寅时之前将新的坟坑挖好。”

       “这……”主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了半天。见狗丸一直盯着他,又道:“既然你是王知事的徒弟,肯定不会有错。行,我就信小师傅,回转就带人将坑填平,只是……小师傅是否可以告知,此处哪里不妥,日后有人问起,我也方便回应。”

       “谁会问?”狗丸不解的问道。

       主家愣了愣,心想这位小先生倒是单纯。凡事都得讲究个因果不是,这坑还是花重金找的风水大师选的好位置,若不是看在王知事的大名,说什么也不会理应他。可他若是说不出个道道儿,自己如何向那风水大师解释,难不成两头得罪?

       正在主家作难不知该如何开这张口时,狗丸说道:“刻碑人得遵守看破不点破,点破不说破的规矩,如今我已点破,若再说破,便是犯了规矩。我可与你估摸几分,老人若是住在了这里,后人若是无作为,恐有祸事降临。”

       主家听着,又见狗丸一脸肃然不似说假,心惊肉跳的拜道:“还请小师傅指点!”

       狗丸摇了摇头,转身先行下山:“后日午时先立碑,墓碑所在之地,便是阴宅地。”

       “先立碑?小师傅,您等等……”

       先立碑,后掘墓坑这种做法,一般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风水师一般也会阻止此类怪事的发生。狗丸却有把握。

       他跟了王作海十几年,虽说刻碑的本事没什么自信,可若说到树碑和立碑,他见的太多太多。师父的本事不说学到完全,七八分还是有的。

       先立碑,后掘墓坑这种做法,早在三年前,狗丸就亲眼见师父用过。

       众所周知,墓地乃阴宅,掘墓坑就等于是为阴宅盖房子。

       而少有人懂得,墓碑乃是阴宅的大门。

       在民间很多人盖房子,都是先把朝向定好,即把大门的方位定好了,再行动工建房。

       阴宅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同样可以先开阴宅大门,再行破土修宅。

       世人之所以不解,多是因为他们不懂墓碑的实际意义。

       而风水师一般阻止此事发生,是因为他们懂,而不想被刻碑人乱了规矩,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晚饭时,狗丸拒绝了主家的安排的上座邀请。这么多年跟随师父,白事的流水席可以说是他的家常便饭。

       若是走的安详的老人,吹吹打打间也能推杯换盏。而死于非命的老人,气氛就太过压人了些。

       狗丸还记得师父说过这么一句话——刻碑人本是凭借着死亡而活着的人,心无挂碍,也已无需再借助什么为自己的,另一些什么证明。

       师父的师父除了是刻碑人以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乃是光绪年间的举人。所以师父读的乃是乡野最好的私塾,他说的话总是莫名的高深,包括这一句,狗丸都听不懂。

       但他能揣摩出师父的大致意思,是让他心平气和,刻碑人不必为死人而感到伤心难过。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可他却学不会师父那般心如止水的心境。

       每次见到主家死死的抱着墓碑,嚎嚎哀哭时,他的心总是跟着颤抖,眼眶的泪水,换了一盏又一盏。

       所以他会一个人静静地的躲起来,就像此时,他走出了院子,想摆脱掉满是阴郁的气氛。

       他顺着墙边的小路往大路上走,刚上大路就见一个盘着长鞭,披着孝布,穿着孝衣的年轻女子跪在十字路口中,面前放着一个火盆,背对着他,一边抽搐着单薄的肩膀,一边往火盆里送着火纸。

       狗丸叹了口气,心想走到哪里都躲不掉,如此形单只影的女子跪在这里,让人看着心里反而更堵。

       罢了,人死为大,狗丸上前走去,准备朝火盆里添两张火纸,表达一下对亡者的敬意。他单膝刚跪在女子身边,女子猛然回过头,错愕的睁大了眼。

       “你是什么人!”

       狗丸也愣住了,他抬起头刚想解释是自己冒失了,然而只是和那女子对了一眼,便瞬间化作了木头,不会动,张着嘴也不会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