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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重返现场(2)
       羊肉烧麦早就端到了桌子上,沈兵和肖强聊了很久,谁都没有动筷子。

       今天肖强跟沈兵说的话大概比这一个月他俩说的话都要多,若在平时,沈兵只是觉得该重新认识老四了,但现在,他几乎要把老四当成偶像,这种感觉产生得极为猛烈,却一点也不突兀。

       事实上,象这样的讨论,沈兵是很喜欢的,身边的同学都在为未来努力的时候,这种讨论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即便闲暇下来了,大家要放松的时候,也大多把口舌花费在各种娱乐上,没有人会跟你讨论这些关于人性以及心理方面的问题。

       肖强,这个平常话不多,不显山露水的家伙,沈兵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和自己是同道中人,不,他比自己更强。

       突然,沈兵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四哥今天展现出来的言语思想已经令他感到惊奇了,与平时那个四哥完全不同,但是不是他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一面呢?

       “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杀杨青?动机是什么?”沈兵发现刚才的讨论已经有点偏离主题。

       “我觉得贪财的可能性不大,咱们宿舍最有钱的是王朝谊……”

       沈兵不满地打断了肖强的话:“你为什么说咱们宿舍?”

       肖强笑了笑:“我只是举个例子,反正据我看,杨青不是最有钱的,再说,凶手如果是贪财,那么绝不会杀完人还要割下脑袋。”

       肖强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兵的心却忽悠了一下,想到好友成了一具无头男尸,他就充满了恨意:“复仇,这样的手段比较适合复仇。”

       “据你所知,杨青和谁结怨了?”肖强问道。

       沈兵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不过他的事我并不完全知道。”

       肖强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抱着复仇的心思,算是一个动机,那么嫉妒呢?会不会……”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沈兵。

       “影子乐队的那三个人?”沈兵有些惊讶地问道。

       肖强认真地说道:“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名声?这个其实也不太好说,老五是不是知道某个人的秘密,你也不清楚吧?”

       沈兵挠了挠脑袋:“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他对别人的事情不太关心的,唯一关心的就是他的音乐。”

       “那么信仰呢?”

       “怎么可能牵扯到信仰呢?他又不是自杀……”顿了一下,沈兵只能沮丧地说道,“也许有更狂热的人呢,我想到了列侬的死。”

       肖强叹了口气:“你明白信仰是最可怕的吧?因为你不知道人内心在想些什么,列侬被他的歌迷杀死,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所有人都认为,歌迷应该是无害的,但列侬的事情证明,这种信仰往往会走向极端。”

       沈兵不得不承认,和信仰有关的杀人动机是最不稳定的:“你的意思是凶手因为信仰而杀了杨青?”

       “我不确定,只能说列为备选。”

       刚才谈话时总结出五条杀人动机,结果只能排除贪财这一条,沈兵觉得万分沮丧。

       肖强看了出来,笑了笑:“记得我问过你的话吗?你真的了解老五吗?无法彻底排除这些杀人动机的原因就是在于咱们根本不了解他,或者说咱们得到的线索太少了。”

       “那现在怎么办?”

       肖强并不急于回答,他夹起一个烧麦来,放在自己盘子里醮了点醋,然后用嘴轻咬了一下底边,嘴唇含住咬出的小孔,哧溜一声,将烧麦中的鲜汁吸了进去,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将整个烧麦放进嘴里:“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到肖强享受的表情,沈兵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觉得肚子的确是饿了,急忙也夹起一个烧麦来。

       肚子里有了食,肖强接着说道:“还记得昨晚小胖说过什么吗?”

       昨天沈兵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参与到舍友们的讨论中,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别人在说杨青的事情,但具体到谁说了哪句话,他实在记不清了。

       看沈兵摇头,肖强这才说道:“发现尸体的是校医院那个烧锅炉的陈叔。”

       沈兵身体素质很好,很少得病,一年也不见得去趟校医院,所以脑海中实在无法勾勒出陈叔的样子。

       肖强并不在乎沈兵的反应,继续说道:“昨天凌晨出的事,校医院还要继续工作,那么现场可能已经清理过了,所以最了解案发时状态的就是这个陈叔。”

       “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找陈叔?”沈兵的眼睛放亮了,瞬间又暗了下来,“他能帮这个忙吗?”

       “总会有办法让他说话的,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肖强自信地说道。

       赶在吃晚饭前,沈兵二人直接闯进了陈叔的宿舍。

       吃惊不小的陈叔听过来意,看着找上门来的两个学生,立即显得十分不耐烦:“你们不好好学习,打听这事干什么?”

       “杨青是我同学,我们不能不知道真相。”沈兵诚恳地说道。

       陈叔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是他同学又怎么了?就是他的亲人,我也什么都不能说,警察说了,让我不能对任何人讲。”

       看着陈叔满脸沧桑,一副老于世故的表情,沈兵有些沮丧,难道这第一道关都过不去吗?

       肖强倒并不是很着急,他想了一下问道:“陈叔,您难道没有朋友吗?战友呢?如果他们死了,你不伤心吗?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小伙子,你不用跟我打这种感情牌,我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不错,我去过农场,在建设兵团呆过,有过战友,但已经多年不联系了,你认为你这样就能说服我吗?”陈叔一副盐油不浸的样子。

       “那说明你这个人人缘很次,朋友战友都远离你,甚至家人也远离你。”肖强咄咄逼人地说道,让旁边的沈兵都觉得有些过份。

       陈叔点了点头,然后狡黠地看了看肖强:“我是没朋友,但这关你们什么事情?”

       “不关我们的事,但一个人如果没有朋友,他活得能开心吗?”肖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说不定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陈叔睁大眼睛,盯着老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这小子竟然敢跟我这么说话,要是当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看望我的一个朋友,省得你们说我死了没人收尸。”

       去看陈叔的朋友?沈兵觉得这事和此行的目的完全不相干,但肖强却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俩在医院门口等我,”陈叔看了看表,然后披上外衣,随手从门旁的五斗橱上拿起钥匙来,“我得先把炉火封上。”

       “这老头什么意思?带咱们去看他朋友?”站在校医院门口,沈兵忍不住问道。

       “无所谓啊,只要咱们跟他能说上话,他肯定就会把看到的一切说出来的。”肖强自信地说道。

       沈兵虽然不知道肖强的自信从何而来,但想到陈叔既然没有赶走我们的意思,那么说出案发现场的情况应该是迟早的事。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陈叔才走过来:“不远,你们跟我来。”说着,他在前面引路。

       校医院的东边是一片商铺,没走五分钟,陈叔便来到一个极小的门脸前钻了进去。

       沈兵抬头一看,门前没有挂着任何招牌,孤零零的一道玻璃门上贴着五行字:烧饼,炖牛肉,羊杂汤,花生,白酒,这里竟然是一个小饭馆。

       进了门一看,屋里大约不足二十平米,摆了四套桌椅,一切看起来十分简陋。

       老板是个魁梧的老头,与陈叔岁数相仿,身量也差不多,正在擦抹桌案,抬眼看见陈叔,好象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竟然没有半点过来打招呼的意思。

       “客人到了,你都不过来招呼一下?”陈叔调侃的口吻说道,轻车熟路地找了边上一张桌子旁坐下来。

       老板这才走了过来,仍旧是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陈叔一指沈兵和肖强,“这俩小辈要请我吃饭。”

       老板看了沈兵和肖强一眼,似乎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肖强急忙说道:“老板,我们第一次来,您有好吃的尽管上。”

       老板仿佛被惊醒一样,突然笑了:“小馆子,没别的,门上贴的那五样,要多少?”

       “这是叶老板,我兵团的战友。”陈叔立即介绍道。

       叶老板哼了一声:“人家还是学生,你可别想着欺负人啊!”

       “怎么会呢?如果要欺负人,我能跑到你这小地方吗?”陈叔笑道,“我们先点餐!”

       叶老板记下菜单后便向后厨走去,沈兵突然发现这个叶老板的一条腿有些跛,走起来一拐一拐的。

       “这个店你们没有来过吧?”陈叔问道。

       沈兵和老四都摇了摇头,这样的小店很难让人注意到。

       “这个店开了也二十多年了,我俩是战友,我总来吃饭,如果他不认可我这个朋友,能在这里开店吗?”

       陈叔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沈兵和肖强却不知道如何接过话茬来。

       这时,叶老板端着花生米和白酒走了过来,陈叔突然向后厨的方向扫了一眼:“灵灵呢?”

       叶老板回答道:“去北京打工了,你不是知道吗?”

       “怪不得她要辞职呢,原来是去大地方了。”陈叔转向沈兵和肖强,“他闺女,以前求我在校医院找了份护士的工作,前两天辞职走了。”

       “你说这些干吗?”叶老板的脸色不太好看,很不耐烦地说道。

       陈叔冷笑道:“那有什么?69年,要不是我,你这条命说不定就扔在乌苏里江了。”

       沈兵精通历史,知道1969年中苏交恶发生了珍宝岛冲突,于是随口问道:“你们和老毛子打过仗?”

       “当然,”陈叔显得异常兴奋,“当时他被冷枪打在腿上,我冒着生命危险将他背回来的。”

       叶老板狠狠地皱着眉头:“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兵团的,没打过仗。”说完,他似乎觉得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没有意思,于是便走开招呼其它的客人去了。

       陈叔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年轻时的丰功伟绩,沈兵虽然惦念着杨青的事情,但知道想要取得老人的信任必须先表现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于是便一边陪酒一边认真地听着,好在那个年代的故事到底还是极具吸引力的。

       年轻人,只要不是酒精过敏,哪有不喝酒的,沈兵和肖强的酒量还不错,军工白也难不倒他们。

       陈叔自然高兴,不自觉得便喝多了,在老四的引导下,他向两人讲述了昨天早上所看到的现场,口沫飞溅,讲得倒也精彩异常,当听到那杨青的无头尸体就那么坐在陈叔常坐的椅子上时,沈兵和肖强不禁都倒吸了口凉气。

       “说实话,死人我是见过的,没什么可怕,但冷不丁的这么一具无头尸,还端端正正地坐在你平时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这事就令人有些害怕了,但我还不错,胆大,先是仔细地看了看,确定那真是具死尸,这才去报的警。”陈叔抿了一口酒说道。

       “没有头,怎么知道那一定是杨青呢?”肖强问道。

       陈叔笑了笑:“当时,警察来了就把整个医院封锁了,由于尸体穿着病服,先查点病人,只有杨青不见了,尸体的体型也和杨青一样,那应该就错不了了。”

       “然后警方要求你们全部封口?”沈兵问道。

       陈叔点头,接着说道:“这是大事,医院的院长,书记,还有学校里的几个领导都来了,他们在屋里商量了半天,结果出来就告诉我们,谁也不能对外说这件事,校医院并没有关停,继续营业,但那个锅炉房却封了。”

       “封了?”

       “说是封了,那不可能,校医院的热水都靠这个锅炉房呢,所以只是不让任何人再进去了,其实以前也没什么人进去,现在更是只有我能去了,锅炉我还要烧的,那没办法,医院没有热水会很麻烦的。”

       “您刚才说进入锅炉房时有股异味,是血腥味还是……”沈兵猛地想起这个细节来,心卟卟乱跳。

       陈叔看了看沈兵,点点头:“你问到症结上了,什么异味,那就是烧焦的味道,毛发皮肉被放在火里烤,你就会闻到这种味道。”

       “你的意思是人头被扔到了锅炉里?”肖强问道,他的语气中明显透着兴奋。

       陈叔一边喝着酒,一边点头:“我当时在大厅里,没有看到,但听片警小王说的,他们发现了人头,在锅炉里正烧着,就把人头取出来了,但我想肯定烧得不成样子了,炉里的温度是很高的。”

       沈兵想到杨青的脑袋被烧得面目全非,心中不禁难过。

       “只把脑袋烧了,尸体却放在椅子上,为什么呢?”肖强自言自语地问道。

       “那谁知道……”陈叔随口说道。

       看到陈叔的眼神有些迷离,肖强冲着沈兵眨了眨眼,沈兵还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便认真地对陈叔说道:“陈叔,带我们看看现场行不?”

       原来这小子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趁陈叔意识不清时提出去查看现场的要求。但已经过去一天了,现在的现场还有参考价值吗?沈兵不禁有些疑惑。

       陈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便被酒意打散了,他很自豪地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只有我能进去,我让谁看谁才能看!”

       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沈兵虽然觉得查看现场没有什么意义,但心中也是有些兴奋,暗暗钦佩肖强抓到了陈叔的软肋,他看了眼门外,天已经黑了下来,看现场之后,恐怕只能翻窗回宿舍了,但这对于大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楼的水房窗户常年开着,就是为晚归的学生准备的。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去过犯罪现场,一股子寻求刺激的激动突然涌向沈兵,因为杨青的死而产生的悲伤之情反而被冲淡了许多。

       从小店出来的时候,叶老板看了看肖强和沈兵,然后对陈叔说道:“你真的喝多了?”

       “屁话,我能喝多吗?别忘了,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陈叔的确喝多了,肆无忌惮地说道。

       叶老板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反驳,送三人离开了小店,叮嘱肖强,一定要把陈叔安全送回校医院的宿舍,不要再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