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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百足蝍蛆)
       深夜。

       一条蜈蚣从阳台溜进卧室,顺着木地板爬过床头边的台灯基座,在灯罩的阴影里停留了片刻,又顺着地毯窜上床单的皱褶。

       由于它在垂直攀行,速度比较缓慢,我们得以看到它完整的身躯。这是一条大约十二公分长的成年蜈蚣,黑褐色的脊背油亮光滑,无数细足复杂而灵巧地交互配合。攀至顶端,它似乎嗅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它的视线穿过薄毯的边缘,盯上半张女人的脸。女人似乎睡得不太稳,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另半张脸跟着转过来。通过橘黄色的光线,我们可以轻松辨出,睡着正是萧栎。

       蜈蚣被这个翻身的动作惊了一下,脑袋甩出一条弧线,——它想逃跑。但它的身体却受到召唤一样一动也不动,因此,它很快掉回头来,稍作迂回便加快速度,悄悄蜿蜒向那张秀丽的脸庞。

       它顺着薄毯的边缘攀上对方下巴,迅速游过她的嘴唇,沿着脸颊窜向前方那口敞开的洞穴,——那是萧栎的左耳。

       萧栎醒了过来,感到脸上阵阵酥痒的她本能地用手拨了一下,蜈蚣落到床单上。受惊的小东西翻了个身,现出几分愠怒,居然昂起头冲她龇牙咧嘴。没等它完全亮出攻击姿势,就被对方抓过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厌恶地扫出视线。小东西终于感受到人类的无比强大,在撞到饮水机弹回地面之后,赶忙溜着墙角边缝仓惶逃走。

       萧栎坐起身,右手仍握着遥控器,眼睛四处搜索,视线内没有发现第二只蜈蚣。她还是感觉不太放心,跳下床穿上拖鞋,从卧室到客厅,从厨房到阳台,再从书房到卫生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再发现那种多足动物,这才安心地坐回床边。放下遥控器,她把台灯调亮了些,灯光照亮了她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珠。

       对于蜈蚣这类相貌丑陋的动物,没几个人喜欢是正常的,但大多情况下还谈不上畏惧。萧栎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白天所见的一幕仍令她心有余悸。

       当日早上,她带着儿子萧雯回到天祥小区,发现所住的那栋23号楼真的出了事。从17楼靠南的窗户开始一直往上到顶层21楼,外立面被熏得乌黑,显然发生了严重的火灾。她就住在18楼,远远望上去,阳台玻璃已被烧爆,护栏边的几盆花也全被烤焦了。

       到单元楼上电梯的时候,碰到一位做保洁的大姐。萧栎问:楼上发生了什么事?保洁告诉她:1706的房主死了,惨得很,脑子都被蜈蚣吃掉了。萧栎很惊奇:蜈蚣怎么会吃掉人的脑子呢?保洁称她也是听别人讲的,说那人近两个星期老是头疼,折腾得班也上不了,觉也睡不安,到医院也查不出任何毛病。今天凌晨,房主跟他老婆吵架,最后动起了手,他老婆气急拿拖把照他脑袋上夯了一下,也不怎么的,他的脑壳忽然裂开,里面爬出好几百条蜈蚣。

       萧栎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虽听闻过蜈蚣钻入人耳的事情,但也不至于进入颅腔吃掉大脑。要知道,从耳道到颅腔有着很多关隘,蜈蚣要想钻进去,必须发挥刨土掘石的功夫,这么一来,即便醉酒的人也会在剧痛中拼命自救,除非那人没有一点知觉。何况,人类颅腔的环境也不适合蜈蚣生存,更别说繁衍后代(两个星期,也不可能繁衍出几百只来),吃掉大脑则纯粹是无稽之谈。在她看来,这种说法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

       那保洁的接着说:警察已经来过,到保卫处调取了这个月的红外监控资料,结果从视频里发现,昨天深夜,有个带金色面具的黑衣人,从阳台进入过1706的窗户。这个消息让萧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见萧栎被自己的话吸引,保洁很兴奋,继续绘声绘色地往下讲:他老婆被那群蜈蚣吓疯了,居然拧开液化气罐的阀门引火来烧,结果,蜈蚣没烧死多少,家具却被烧着了。那火烧得可真叫个厉害,来了好几辆消防车才把大火扑灭呢。当时是四更时分,很多人正在睡觉,等邻居和小区的保安发现的时候,他老婆已被当场烧死,家里的两个孩子也烧成了重伤,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1706那户就在萧栎的楼下,户主叫孙伟,在市博物馆上班。此人常戴一副近视镜,身材高挑五官清秀,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姑娘,很难理解,他这种人也会与人结怨,甚至于遭到谋杀(直觉告诉萧栎,孙伟的死必然跟带金色面具的黑衣人有关)。

       电梯到17楼停下,梯门打开的一刹那,萧栎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她看到孙伟家的入户门口躺了一大片蜈蚣尸体,多数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有的还没死仍四处爬动,它们身上沾满了黏糊糊白浓浓的东西,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人类的脑浆。两名小区的保安正拿杀虫剂沿着楼道努力喷洒。适才那位做保洁的大姐快步走出电梯,提着扫帚和撮斗紧急加入清理的行列。

       幸好电梯门很快关上了,要不然,萧栎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至于萧雯,他在母亲刻意的遮挡下根本没看到。回到家,萧栎发现屋里的地板仍是烫的,虽然阳台的玻璃被烧爆,但儿子的房间仍留有呛人的烟雾。至少从表面来看,黑衣人真的救了自己儿子。

       当天清晨,萧栎让物业重新给阳台装了玻璃,自己带儿子上街吃早饭,然后开车把他送到学校。她叮嘱儿子,即日起,每天放学不要单独回家,无论多晚都要等她来接;除了她本人,不要接听任何人的电话;除非学校统一活动,否则不要跨出校门半步。

       当天上午,萧栎接到了蒋毅的电话,那时她正在授课,顺手把电话挂掉,但后者很快把信息发来了。萧栎是在课间时分看到了那条表达关怀的信息,看完之后,她的拇指在“回复”和“删除”上徘徊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删除。

       当天晚上,萧栎带儿子去吃他最喜欢的糖醋鱼,回到家后,儿子连电视都没看便钻进房间睡觉。萧栎也感到十分困倦,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沉沉睡去,直到被蜈蚣弄醒。

       回想至此,萧栎又站了起来,刚才那番检查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地方。于是,她踢着拖鞋来到儿子门前,刚握住锁柄,忽地听到入户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像是有人用拳头扣了一下门板。

       此刻已深夜11点多,会是何人造访?正思量着,入户门又响了一声。萧栎走过去打开防盗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她退回来把门关好,心里嘀咕着:从凌晨到现在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也许是过于疲乏造成的错觉吧。

       刚转过身,门板又传来“砰”的响动,她就站在门旁,响声清晰而明确。再次打开门,有团黑影在她的眼角闪了一下,很快消失。她跨出房门,走到楼梯口,没看到任何东西。如果是人,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掉,何况电梯没开,也未听到下楼的声音,可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回房时,萧栎注意到门板上有一片巴掌大小的黏液,仔细观察,黏液在楼道的灯光下反射出类似血液那种暗红色。萧栎谨慎地用手指蘸上一点,放鼻子下嗅嗅,有一股淡淡的腥味,正低眉思索,忽然听到儿子屋内传来惊恐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