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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死人训活人
       张三宝之所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因为家里的老仆人张安的丧事,是他一手经办的。

       张三宝父母去世得早,两个哥哥又都在为朝廷效力,常年在外,三年五载难得回来一次,因此张三宝立事很早,而张安作为家里的忠仆,侍奉了张家三代人,因此,张三宝对于张安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

       因为包括张三宝的父亲、张三宝的两个哥哥和张三宝本人都等于是张安照顾大的。

       尤其是张安年老力衰以后,无论是张安交代儿子张全日后要全力侍奉好张三宝、还是张安病入膏肓以后汤药治疗罔效、一命呜呼,张三宝都历历在目。

       张三宝还曾经为了张安的丧事,专门聘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勘察、购置坟地、并且举办了不逊于张三宝父亲入葬仪式的隆重丧葬典礼,而且还让张安入土为安。

       如今才不过一年的光景,仿佛恍若昨日,想起来张三宝都还恍如隔日、记忆犹新。

       现如今张安居然又出现了,而且是穿着一年前下葬的装裹,因为张安是汉人,因此临死前还特意交代“棉袍补褂带顶翎”的满洲官宦服装裹绝不上身,必须得穿“明装寿衣",而且脚上穿得还必须得是布底鞋、绣莲花,寓意“脚蹬莲台”成为“正果”,具体张安成没成正果张三宝是不知道了,不过这大半夜的,死了一年多穿着装裹进来的张安已经把张三宝吓得“做了果”了。

       裤子、袜子、鞋子,粘乎乎一大堆,只一瞬间,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张全瘫软在地上远远的捂着鼻子喊:“少爷,你吃啪啪大饼不给我带点儿,我都闻出来了。”

       张三宝顾不得理会张全眼看着张安走进了自己的睡房,自己吓得如筛糠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张安居然又走出来了,由于张安下葬的时候穿的是棉袄棉裤棉长袍,因此在秋分时节,显得尤为扎眼,尤其是月光下,他还踩了一双绣着大莲花的装老鞋,任凭再大的胆子也得吓尿了。

       张三宝心跳的这个快啊!

       他感觉透不过气来,心脏好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看张安,想要往外爬,却一丝力气也施不出,一双干巴巴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张三宝的脖领子,张三宝由于刚才被吓得“挂了果"因此被拽起来的时候,就像老北京炸酱面一样,悠悠忽忽甩着酱汤随着张安稳健的步伐,在地上拖出来两条长长的黄色轨迹。

       张三宝吓得说不出话来,张全在地上直接晕了。

       张三宝感觉心头一顿震颤,眼前一黑,他也昏过去了。

       等张三宝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浆洗干净散发着胭脂香粉味道的被窝里,再看家居布置,原来这是自己的睡房,紧接着,他如同宿醉一般感到头疼欲裂,一模脑袋的功夫突然想起来昨晚上见到张安的事情,连忙高声喊:“来人啊!张全!张全你死那里去啦?张全”

       “来了少爷!来了!”张全一边儿喊着,一边儿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张三宝一把抓住张全的前大襟对张全说:“我是不是你爹!不是!你是不是我爹!不对!昨晚是不是看见你爹了!你爹是不是死了一年了?”

       张全吞了一口口水,脸上的表情诡异而紧张,随后向身后张望了一下轻声趴在张三宝的耳朵上耳语了一番。

       张三宝“嗷”的一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花猫,蹭的一下松开张全,蜷缩在床脚,拽起大被扣在身上带着哭腔说:“请堂会、唱戏!”

       张全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房间里剩下张三宝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筛糠。

       刚才忘了问张全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而且张三宝更加不敢探头出来看看,因此虽然被窝中憋闷、心理上害怕,张三宝还是比较能忍耐得住。

       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小时候到现在做过的各种坏事一一在目,悔愧赧当,被子里漆黑一片,房间里静谧的要命,张三宝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隐隐似乎还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由自主的用手轻轻的按住了狂跳的胸口,胸口里如同住了个四蹄儿畜生一般,不住的冲撞,再加上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张三宝渐渐觉得有点儿头晕目眩。

       而且此时的张三宝不仅心理上感到害怕,他的身上也起了变化,不仅仅害怕还很冷,而且越害怕就越冷,越冷就越害怕。

       张三宝记得医书上说过“恐为肾之志”,因此张三宝觉得,如果身心继续这样感到恐惧惊恐,肯定会导致他的肾气受损,肾气不固,再加上肾主骨的原因,气向下流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骨骼的阳气不足,那样的话不仅仅站不稳而且还跑不快,洹河两岸的妇女挚友们也会不开心的。

       想到此处张三宝不禁懊恼起来,好歹自己也是“洹河银枪小霸王”这要是让这个事情给吓坏了,别说以后娶妻生子了,就算是现在能保住名声都十分不易。

       因此张三宝自己给自己壮胆,轻轻的拉开了被子。

       谁知刚拉开被子,张三宝就被吓得“嗷”一嗓子又喊了出来。

       千真万确!他眼睁睁的又看到了死了一年的张安,而且张安已经脱掉了装裹衣服,换了一身过去的衣服,此时正端坐在房间内的八仙桌旁喝茶。

       张三宝是个心细的人,即便目光一扫的功夫他也留心细看了一下,只见桌子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儿,张安此时正翘着兰花指,轻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翘着山羊胡子,一下一下的用茶碗盖轻轻的撇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末子。

       这一幕看得张三宝眼睛也直了、腿也硬了,舌头也大了:“大、大、大、大、大爷!,吃、吃、吃茶呢!”紧接着,张三宝感觉下身的被子一阵温热,脸上一阵羞红。

       张安放下茶碗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少爷啊!我走得这一年,你折腾的不轻啊!你在洹河两岸的名声就像你昨天那套衣裤一样腌臜,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怎么对得起你爹?你怎么对得起我呢?还神医啊?我呸!”

       张三宝的心情有些平复了,因为他已经细心的观察到张安是有影子的,按照老辈人说话,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没有影子的,而且看窗户纸外的光亮,这应该是在白天,因此张安不可能是死人,另外听张安这话锋,他这一年都时刻关注着自己,这老王八蛋竟敢玩这么大?装死戏弄我?

       张三宝看出来了,但却不露声色,只是放慢了讲话的速度:“大爷,这一年,您去哪儿啦?”

       张安轻轻的啜饮了一口香茶也慢声细语的回答道:“你猜?”

       张三宝的心里咯噔一下折了个跟头。

       因为刚才张安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诡异微笑,那笑容在张三宝童年的记忆力极为深刻,张安平日里不苟言笑,虽然看似阳刚不足、行止阴柔,但行为极其正派,有一年张安为了替结拜兄弟偿还赌债,在朋友来借钱的时候,当场以口断朋友两指,独闯赌坊被揍个半死。

       不仅朋友没了两个指头,他也欠了许多账目,要不是张三宝的父亲替他们二人还债,张安早就没命了,而至于他这个笑容就是他当年咬掉结拜兄弟两个手指的时候所展露出来的笑容。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笑啊!

       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丝丝扭曲的笑意渗透在每一根花白的山羊胡子后面,仿佛鬼鬼祟祟的偷窥着前面的一切,那笑容里蕴含着嘲讽却又隐隐露出几分悲戚,瘦削两腮上的酒窝也因这笑容而扭曲着面皮,狡黠又难以捉摸,安逸中透着张狂,沉静中透着冰冷。每当看到张安露出这样的微笑,张三宝就从心里往外发毛,不寒而栗。

       张三宝不敢多问,正尴尬的当口,张全进来了,张全和张安打了个招呼,直奔张三宝而来,走到近前轻声说道:“少爷,您要请的那个班子来不了了,六月十四的时候,朝廷发了《禁止淫戏公告》,可戏班头不信邪,上月中秋带着戏班唱《大嫖院》,让官老爷捉了,班主打死了,戏子都散了。”

       张三宝挥挥手:“来不了就来不了吧!我说你回来这么快!你问你爹行不行吧!主要请唱戏的不也是给你爹看得吗?会唱《瞎子捉奸》、《小上坟》也行啊!”。

       张全边挥手边回答:“禁了,都禁了,别说这戏,连《绿牡丹》、《鸳鸯楼》都不让唱了。”

       张三宝说:“唱不了算逑,你去拿条裤子给我,看见你爹还是不习惯,害怕渗的涝的”

       张全一脸疑惑:“我爹?我爹死了一年了啊!少爷,你是不是病了,烧糊涂了吧!”

       张三宝伸手抓住张全的耳朵朝房间中心的位置扭了过去,然而,不仅张全啥也没看到,连张三宝也没看到刚才还在喝茶、骂人的张安,更为离奇的是不仅桌子前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桌子上也空空荡荡,连茶壶、茶碗都没了。

       刚才还冒着热气呢!就这么没了!

       此时张三宝的心里凝出来一个巨大的疑团,虽然他多年来只是帮人看病捎带着偷香窃玉,但对于社会的凶险也有了几分了解,怪事儿是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冒出来的,人死了也绝不能复生,而且世界上也决计没有鬼魂,如果有的话,李四海不是应该第一个来找自己吗?

       想到此处,张三宝居然笑了。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不然就会给暗算自己的人以可乘之机。他笑盈盈的看着张全,张全被他看得发毛。

       张全说:“少爷,您别这么瞅我,我害怕!”

       张三宝来了精神:“说说,你怕什么?”

       张全:“我怕你咬我,当年,咱村赵顼弘家的黄狗发狂之前就是你这个眼神儿。”

       张三宝一巴掌打在张全的脸上,把张全吓得一怔。

       张三宝猛地将被子掀开,顾不得还穿着尿湿的裤子,没穿鞋就下了地,吓得张全连连后退。

       张三宝披散着头发,穿着尿湿的裤子,一步步把张全逼到了墙角:“说吧!谁让你这么干的?昨天和今天那老头是谁?你爹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说,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像谯猪那样把你给谯了。你信不信?”

       张全捂着鼻子喃喃说道:“少爷,你稀里哗啦问一堆,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是啥,你不是昨天上李家接生让人送回来了吗?我安顿好你,我就出去送李家人,李家人挺客气,拉我出去喝两盅,一不留神喝多了,我今儿早上才回来,一回来刚才你问我谁是谁爹来着,我被问懵了,昨晚上我确实梦见我爹了,我就说了一句我爹爱看戏,你就让我请戏班去了,这不没找到戏班我就回来了,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三宝眼睛一翻说道:“你小子敢骗我?”

       张全说道:“我怎么敢骗您呢三少爷!”

       张三宝说道:“昨天,我他妈的自己回来的!他们李家什么时候送的我?”

       张全抓抓脑袋说道:“不对啊!昨天您和李管家一起回来的,然后您直接回房去了。”

       张三宝一听身上都凉了,随后抓住张全的衣服领子,狠狠地抽了张全两个嘴巴子,恶狠狠地说道:“昨天我自己回来的,李家管家没送我回来,而且我进门以后,给了你五锭金子!五锭!你妈的!有这事儿没有?”

       张全两眼茫然地看着张三宝,委屈地哭了起来。

       张全这一哭,居然把张三宝给哭愣了。

       张三宝有点儿发懵,张三宝问道:“你小子哭什么?”

       张全说道:“我就知道,您自己烧自己衣服,这事儿就有古怪,我就说您是撞了邪了,您还不相信!还要骂我!”

       说完张全继续自顾自的哭着。

       张全这一哭,把张三宝也给弄糊涂了。

       张三宝松开了张全。

       张三宝一松手,张全就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三宝心想,自己没喝酒,怎么发生的事情和张全说的对不上号呢?

       难道真是自己撞邪了?

       不对!一定是这小子骗自己,为了那五锭黄金。

       张三宝说道:“那五锭黄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要是用钱,咱们情同兄弟,我可以送给你,但是你这么骗我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全说道:“三少爷,我们年纪相仿,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爹张安还曾经带着我来您家给您老太爷拜过年,我这个人从小就老实本分,所以我爹去世前,将我带入张府服侍您,现在老爷不在了,我爹不在了,二少爷和大少爷也不在家,全家上下九您和我两个人,现在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您说交给我五锭黄金,别说五锭,就算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拿一分一毫,您说给了我了,可我没拿就是没拿,您不能冤枉人啊!您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说完张全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张全一边哭着一边儿说道:“昨天李府的管家来请您去给李府的小姐接生!”

       张三宝一愣随后说道:“我给李府小姐接生这事儿你也知道?”

       张全说道:“这是昨天李府管家告诉我的啊!”

       张三宝问道:“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张全说道:“就是我们喝酒的时候告诉我的!”

       张三宝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喝的酒?”

       张全说道:“昨天,李府管家来到咱们家,把您接走给李府的小姐接生,您回来以后就进房间睡觉休息了,李府管家拉着我去喝酒,我就跟着去了!哪有什么金子的事情!”

       说完又要哭,但是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张三宝问道:“你确定我没有把金子交给你?”

       张全说道:“我确定您没有将金子交给我!而且我敢用我爹的尸骨起誓!我要是说谎骗您,让我爹尸骨不安!”

       张三宝连忙将手捂在张全的嘴巴上说道:“莫胡说!”

       随后张三宝将张全拉了起来说道:“行!我信你了!就当没有这个事情,对了!我再问你个事情那金子一个得有三两吧?”

       张全说道:“三两?我看也就一两半!”

       说完张全一捂嘴。

       张三宝一顿大嘴巴子抽了下去。

       张全连声告饶喊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三少爷,我错了!我错了!金子我帮您放到金库了,我刚才逗您玩呢!”

       张三宝说道:“说吧!为什么骗我?”

       张全说道:“因为李管家送您回来以后请我喝酒,我喝多了!”

       张三宝说道:“你他妈的没完了!”

       张三宝刚想伸出巴掌抽张全,猛听得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剧烈,大抵上来人报丧或者衙门口有人来了才会这么剧烈的敲门,因为这两种敲法都是既吓人又让人买账,尽管听了很不满意,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会心怀忐忑的去开门。

       张三宝此刻已经无法信任眼前站着的张全,因为他依稀记得张全进来的时候,他和张安打了招呼,不会这么短时间就忘却了,而且房门外的敲门声如此剧烈,张全又如此淡定,这和他此前所认识的张全判若两人,他的疑心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