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悬疑小说 > 黑山镇医馆
第六章  从仇人到恩公
       张三宝被扒了个精光以后,人群中有手快的把张三宝的辫子改成了一个雲髻。

       陈光宗从怀中掏出剃刀来,几下就把张三宝的眉毛剃了个精光,随后开始给张三宝描眉画鬓,扑胭脂抹粉,这一出,让众人看了笑的前仰后合。

       打扮停当后,陈光宗又亲自将红衣绿罗裙给张三宝套上,有看热闹的泼皮觉得不像,从厨房拿了两个热馒头过来,让陈光宗塞进去。

       当时的张三宝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模样,因此还不曾长出胡子来,这一打扮本来就已经像了女孩子的模样,此时胸中又塞了两个热乎乎的大白馒头,张三宝就更像了个妙龄少女。

       这张三宝本来十分瘦弱,此时头上顶着雲髻,脸上擦着胭脂,又被剃去了两条粗黑的眉毛,淡扫蛾眉、双颊红晕,唇红齿白,再配上胸口两个大白馒头,这张三宝看上去十足的像个娘们儿!

       看到张三宝这副尊容,许多笑点低的已经笑得背过气去了。

       然而侮辱才刚刚开始,陈光宗一边吩咐仆人按住张三宝别动,一边从箩筐里拿出来一件血淋淋的东西。

       原来是一挂猪肠子,此外还有一个刚出胎就死了的猪崽子,眼睛还没睁开,浑身油光滑腻,要是用油炸了可以做一道广东的名菜——油炸麻皮乳猪。

       仆人将张三宝穿着的绿罗裙掀开个口子,漏出张三宝毛茸茸的两条大腿。

       陈光宗将死猪崽子连同一挂猪大肠一起塞到裙子里,留一处缝隙,再吩咐仆人粗针大线的将裙口封好。然后扶着张三宝站起来。

       张三宝一站起来,那油乎乎的猪肠子就从裙子的缝隙垂坠下来,油乎乎、血淋淋,原本大肠是没有血的,血是猪头上的,猪头此时仍在筐子里。

       此时羞辱正式进入高潮阶段,陈光宗从筐里掏出来已经去了脑壳的大猪头,一下子扣在张三宝的脑袋上,然后让仆人栓一条绳子在张三宝脖子上拽着开始敲锣打鼓的游街。

       陈光宗骑着高头大马前面带路,比中了状元还美,刚走了不到三里路,家里人来报信儿。

       一听消息,陈光宗赶紧临近找了个成衣店,并找人打来净水,帮张三宝收拾干净又把张三宝推上高头大马,边走还边吩咐人做彩旗,做牌匾。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只要钱到位,什么东西做的都快。

       约莫半个时辰,三十六面彩旗;两幅三尺半长、一尺半宽,刚刷了三遍大漆,还没晾干的大牌匾也做好了。

       一面镌刻“产妇挚友”,一面镌刻“顺产先锋”,连看热闹、带起哄的人四五百人扛着旗、抬着流漆淌水儿的牌匾,跟随者骑着高头大马的张三宝浩浩荡荡的在街上走。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媳妇熬成婆,丢人现眼的游街恍恍惚变成了壮名扬威的游行,张三宝也由带着大猪头穿着女人衣服,挂着死猪崽子的狼狈相变成了如今干干净净骑着高头大马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而且还多了个头衔——“妇科圣手”。

       张三宝身后跟着陈光宗以及陈家的仆人们,还有越来越壮大的人群队伍。

       众人摇着彩旗、举着牌匾、喊着妇科圣手的口号穿街过巷,饶了一大圈回到了陈府,张三宝呆若木鸡,他感觉这老陈家人太不靠谱了,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呢?

       一股寒意从心头涌了出来。

       到了陈家大门口,张三宝被众人推搡着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簇拥进来,此时张三宝已经一身冷汗,随后他又不由自主的被簇拥着坐上了主席位,只见陈家三父子已经分班列位,看着张三宝深施一礼,连续鞠了三个躬。

       张三宝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也见过死丧在地的场面,年节的时候晚辈给祖宗牌位或者棺材瓤子磕头,平辈的都是向着牌位或者棺材鞠躬的。

       张三宝不由得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看热闹的有明白其中原委的,有不知道为何前后两番境遇的。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陈光宗走进张三宝轻轻扶住他的肩头,语调也变得极为恭顺的说:“适才多有冒犯张神医,还望您多多海涵,这是一千两银票请您笑纳。”

       张三宝彻底傻眼了,这到底闹的是哪出啊?

       张三宝的脸上此刻满是泪痕,从小到大他都是在邻居的赞美声中长大的,从小长得乖巧,嘴巴还甜,背书背得也快,父母夸、兄长夸、私塾先生夸,没人说他不好,也没人打过他,但是今天,他受尽了屈辱,虽然看到钱了,但还是悲从中来,又嚎啕起来。

       陈光宗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钱也出了,鞠躬也等于赔礼了,自己还当面和张三宝说和,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正在尴尬的当口,上菜的给解了围了,“糖醋溜鲤鱼”的香味儿随着清脆而又连绵不断的“慢回身、烫着”的喊声,把张三宝的嚎啕之声止住了。

       十四岁的张三宝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多些,而且这鲤鱼是特意从洹河现捞出来的,厨子是从开封府请来的,而且炖鱼用的料酒都是从绍兴花高价钱淘换来的——“嫁不出去老姑婆家里埋着的陈酿女儿红”,据说已经有六十五个春秋,试想,如果用陈酿炖鱼那香味可想而知。

       先炸后炖的“糖醋溜鲤鱼”一上桌,张三宝的脸上就露出笑容来了,陈光宗一看这个架势,连忙招呼父亲和弟弟落座,将筷子拿起来放入口中毕恭毕敬的舔干净,又放在腋下蹭了蹭才放心的交到张三宝手中。

       张三宝很反感这套繁文缛节,但是乡间旧礼总得遵循吧!毕竟是在学堂拜过孔子的人,何况还是医者,总得像个样子,于是张三宝把筷子接过来又舔了一遍筷子头,并且放在裤裆里又擦拭两下以示敬重才开始夹鱼吃。

       河南美食,天下第一,陈家又是极讲究的人家,因此像什么豫北滑县“义兴张”的道口烧鸡、开封的套四宝、观音堂牛肉、长寿鲤鱼、胡辣汤、清汤东坡肉等等一一摆上台面,尤其是开封的套四宝,成为张三宝的最爱。

       本来刚才街面上换了一套挺体面的衣服,坐在那里也人模狗样的,但是一开吃,这个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开始的时候是坐着吃,后来就是把腿放在凳子上吃,然后就是蹲在凳子上吃,总之一刻不闲,双手开弓,尤其是对待“套四宝”这道菜,他是下了狠茬子了,左手拽掉了鸭子头、右手扯住鸡头,因为食材全是剔过骨头的,脖子与头脑是最软烂又劲道的地方,尤其是这味道还十分特别,集鸡、鸭、鸽、鹌鹑之浓、香、鲜、野四味于一体,色泽光亮,醇香扑鼻。

       张三宝一番狼吞虎咽吃完鸭头、鸡脖子之后,又开始用筷子划拉最外层的鸭子,鸭子一划拉开鸭子,一只清香的全鸡就映入眼帘;

       张三宝两眼放光的吃完鸡肉吃后,又扒出来一只滋味鲜美的全鸽。

       真是其乐无穷,此时的张三宝已经满脸油光、渣滓皮,两手油乎乎,那点儿油水都抹在前大襟上,吃相如此可怖,陈家人都是第一次见,本来斟好酒了,看张三宝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也不好张罗酒,只能瞪眼看着张三宝胡吃海塞,三套已经吃完了,剩下最后一套,张三宝明显放满了速度,倒不是因为张三宝吃饱了,主要是因为这第四套菜里面另有乾坤。

       只见张三宝小心翼翼的划拉开前三套遗留下的碎肉,露出来一只色泽鲜亮、肉质饱满的肥鸽子来。随后张三宝再用筷子轻轻一划,鸽子肚子里多好吃的就全都露出来了,只见里面海参丁、香菇丝、玉兰片精彩纷呈,这套四宝吃的张三宝不住的发出赞叹之声,试想吃一道菜肴吃出十多种味道,口感又不肥不腻,清爽可口,回味绵长。

       谁不会交口称赞呢!

       见张三宝放慢了吃菜的速度,陈光宗不失时机的介绍说:“这是我们本家陈永祥做的套四宝,这属于衙门菜,老佛爷吃过都说好。”说完端起酒杯打算敬酒。

       张三宝一看这个架势,连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陈光宗说了一句“果然豪气!”随后也一饮而尽。

       他们喝的是安阳土酿的白酒,因为加入了蒙古的酿酒工艺,因此度数极高,能有将近七十度,陈光宗喝得有些急躁,呛得咳嗽起来。

       陈光宗压着咳嗽从地上找酒坛子,刚倒满第二碗打算给张三宝倒酒的时候,张三宝居然将嘴里的酒吐了出来。

       吐了能有半碗,里面还夹杂着套四宝里面的香菇丝。

       同坐的几个人看了这个场景,忍不住哇的吐了,陈老乡绅也连连摆手,拱手告别。

       陈光宗是见过世面的场面人,见此光景,仍然十分镇定,继续劝酒。

       不知不觉,张三宝也喝了三碗酒下肚。

       张三宝本来就不善饮酒,再加上这个酒度数太高,因此张三宝的眼睛开始迷离,嘴巴开始变得木讷,言语开始变得混沌,最要命的是,这小子开始胡咧咧起来。

       张三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已经是第四碗了,紧接着他自己又斟了第五碗。随后张三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高喊一声:“我是你们的爹”

       话音一落,本来还吵吵嚷嚷热闹非凡的陈家大院立时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许多人以为自己喝醉了,听错了,有一位耳朵不太好的老头子大声的问坐在旁边的泼皮无赖:“张神医说啥?”

       这泼皮无赖童心大发戏谑着说:“他说他睡过你娘”。

       声音不小,一时间整个院子都传来哄笑声。

       老头子还是没听见,大声问道:“说啥?”

       张三宝提高了音量:“我是你们的爷爷!”

       这下人群炸了锅了,一盆胡辣汤兜头盖脸的泼了过来,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撒偏了,一下子都洒在陈光宗的身上。

       陈光宗面有愠色,幸亏这是吃了一段时间了,如果是刚出锅的胡辣汤,一准烫一身大泡,这谁呀这么大胆?

       只见走过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汤盆子,这个人四十左右岁,黄脸堂,满面愁容,直奔张三宝而来,一把揪住张三宝的脖领子质问道:“你他妈是不是睡过我媳妇?”

       众人恍然大悟。

       一时间群情激愤,大家都聚拢了过来。

       陈光宗一看不好,连忙给家人使了个眼色,大家搀扶着张三宝往外走,奈何人太多了,前来喝酒的宾客们一拥而上,将张三宝堵在人群当中。

       嘴巴子、耳贴子、窝心腿、连环脚这顿猛揍,人多打人少,固然人多势众但是也有弊端,那就是再多人打最终张三宝面对的也就三四个人,而大家喝了酒的情况下打人的精准度和力道都有所偏差,张三宝一边挨打一边摇晃着脑袋,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继而开始有人扒他的衣服裤子,张三宝心想,完了,今天算是交代了。

       正此时家人拿着火铳出来了,朝天放了一家伙,枪声震撼,众人被枪声惊呆了。

       陈光宗接过火铳用仆人递过来的铜条捅了捅枪管,又接过牛角壶往里倒了不少火药,继而放了两粒铁蛋丸进去大声喊道:“张神医是我家请来的客人,在我家,我就容不得别人碰他一手指头,谁要是和我陈光宗过不去非要碰张神医,且和我手里的家伙说话。”说完陈光宗又朝天放了一枪。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笨蛋,就是明明胜券在握,却还要卖弄一番,结果就是弄巧成拙,再装火铳得通条捅、放火药、放弹丸吧?还等你啊!大家发一声喊:“揍他”一拥而上,把张三宝和陈光宗一起揍倒在地上,陈光宗刚要喊家人帮忙,一只肥硕的大脚丫子已经踹中了他的面门。

       最后陈光宗也被扒光了衣服,随后他们把赤条精光的张三宝抬出陈府,往街上一扔,骂骂咧咧的回家了。

       等张三宝苏醒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谌昏,浑身酸痛、青瘀血肿的张三宝龇牙咧嘴的捂着下身,狼狈不堪的回到家中,一连三天不敢出门。

       据说一夜之间,张三宝接生时猥亵妇女、口断人乳的事情在再次在洹河两岸传开,过去找过张三宝接生的人家都在得知消息后均痛不欲生、痛殴老婆,日夜间妇女孩子啼哭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都以为张三宝就此将与妇科、接生事业永远无缘,殊不知三天后,陈家居然又抬来一千两白银及一面刻有“神医圣手”四个金灿灿大字的紫檀牌匾当面告谢。除此外当时制作的“妇女挚友”、“顺产先锋”的牌匾也一并送了过来。

       陈光宗亲自登门道谢再次向张三宝讲述了当天的情景。原来当天产出的孩子不仅仅是男孩子,而且足有9斤13两,多亏张三宝接生方法独到,因此顺利生产,而且据缝合乳头的老妇讲,断乳内似乎有异物,随后又从陈家二儿媳妇的血乳中挤出了如鳖棋子之物,捻之硬如岩石,经洛阳请来的名医高手诊断,原来陈家二儿媳妇得了“乳岩”之症,一直未为察觉,如果不是当天张三宝以齿断乳,恐怕不仅“帝师之才”的陈家第三代小崽子出生没有奶喝,还有可能导致陈家二儿媳妇英年早逝。

       对于陈家来说,张三宝俨然从一个无耻下流胚变成了治病救人的“神医圣手” 。

       面对人多势众的前来道歉的陈家人,张三宝如同三天前挨揍一样,又一次懵了。

       虽然这一次算阴差阳错,让他度过了危机,但是那些曾经让张三宝接生的一家之主们,仍然对张三宝心存芥蒂,笃定认为自己女人与张三宝不清不楚了,必然是含过乳、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的,而且越看孩子长得越不像自己,每念及此便会痛不欲生,但随后又要进行自我安慰,于是很多人得了抑郁症,心里压抑得变态起来,明明心里想的是张三宝不是个东西,但是满嘴夸得却是张三宝接生技术高超、妙手仁心,他们心里阴暗的十分愿意看到更多人着了张三宝的道儿,那样的话大家都没有笑话别人的资本,大家一起拥有这许多说不出口的屈辱之感,幸福感就会增加许多,就像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有这样的人,永远抱着一种信念,既然不能一样高,那就一起躺着好了,这算是中国人骨子里最丑恶的一面吧!

       时光荏苒、日月飞梭,张三宝在毁誉参半的口碑声中渐渐成长,壮大了家业、积蓄了家财、丰满了羽翼,而且为了防止挨揍,也学了许多拳脚功夫,他的接生业务也开始遍及山西、直隶周边各省,甚至一些草原地区的蒙古王爷也慕名邀请张三宝为眷属接生,而张三宝也借此成了偷香窃玉的高手,如蝴蝶之蹁跹,常以为女子看妇科疾病及接生为由引诱良家妇女与他相好,积年累月下来,与他有过床笫之欢的女子起码能装备一个“神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