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悬疑小说 > 踏雪夜行
应侯府(三)
       “刘三、陈彻、毛晴芳、段亨……让你吐一个人的行踪,需要折断五根骨头。阁下的骨头很硬嘛。到底还有谁你没供出来?”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没有……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孤辰一共就五个人。其他都是临时叫来帮忙的,不知道这个活的底细。”一个声音虚弱地说道,“其实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求您开恩……饶我一命。”

       “你谦虚了,刚才问下来,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你知道锦衣卫正在查你。你也知道抓错了官家的小孩。即便如此,你还嘴硬了五个时辰,才交代出同伙的下落。”那个声音阴森森地说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都交代了?”

       “我真的都说了……您抓到那些人后,可以核对……核对口供。”

       “没什么好核对的。刘三、陈彻、毛晴芳,都已经死了,那个段亨也并不比你好多少。别的弟兄正在审他。锦衣卫的问讯手段,可不会在我之下。”那人停了停,又笑道,“我只好奇,你是不是还有没交代的呐?要知道,姓段的早晚都会交代的。”

       “我都交代了……都交代了……大人……啊!”说话的人胸口一阵剧痛,他的肋骨被对方挑断。

       “我每问一句,就断你一根骨头,因为我不太信你。”施刑的人将手里的小钩子,扣入对方胸肌,低声道,“还有谁知道?我看你眼神未散,一定还藏着什么。”

       “没……啊!”受折磨的人只说了个“没”字,就又发出一声惨叫。

       “你知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上头可能还想用你。”施刑的人忽然好言好语道,“骨头断了可以重接,你这样的人才,少了的确可惜。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看着我,对我说,还有别人知道这次买卖么?”

       那人被打得面目全非,眼睛只能睁开一只,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绯红坊,老沈,沈醉山。”一面说,嘴角一面不停淌血。

       施刑的踱了两步,点头道:“我相信你了。”他对周围挥挥手,边上有人上来将两个大钩子挂在了那人的锁骨上,铁链哗啦啦响动,那人被高高吊了起来。

       “你说了不杀我的……”那人恨声道。

       “是的,杀你不用我动手。”施刑的伸手在边上水盆里洗了洗,淡定地走出了屋子,最后那声惨叫他并不想听。人到屋外他翻身上马道:“烧了这房子,去把绯红坊的沈醉山抓回来。”

       身边的军士躬身领命。施刑者满意地点点头,阳光照在他的额头,青色的刺青分外扎眼,而他战马上的那条长斧亦泛着耀眼的锋芒。

       

       黄昏已过明月初现,杜郁非前往醉心楼去见罗邪。

       晚风热意散去带起一阵清凉。走过长街,路边夜市已经摆起,经过胭脂水粉摊,想到罗邪那烟雨空灵的美丽面容,他莫名生起一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温柔期盼。但人到得醉心楼下,就看到罗邪戴着国字脸面具,扮作中年男子模样,大马金刀地坐在二楼栏杆边对他挥手。

       杜郁非暗自叹了口气,加快脚步上楼。

       “你迟了。”罗邪面前摆满了酒菜,却是一口未动早已凉透。

       “时间不够用,我向你赔罪。”杜郁非笑着叫来跑堂的,把菜全都换了,重新上一桌。他目光扫向四周,基本满座,罗邪选的这个位子对周围的动静可以清楚把握。

       罗邪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杀得了你?而我你大可放心,锦衣卫是马蜂窝,我可不会自找麻烦。”

       “这你就错了。先前就有人对我动手,而且功夫极好。”杜郁非举杯道,“所以我正要问你,在湘潭有没有用剑如电的高手?”

       罗邪侧头看着他,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慢慢道:“你今天会有很多问题要问,一个问题一百两。不要还价,这已经是熟人价。”

       “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

       “你是大户人家,我可不是。”罗邪打断他道,“爱给不给,爱问不问。”

       这其实是杜郁非第一次正面和罗邪打交道,他先前几次面对她,都是长剑在手。对她还真没多少了解,只知道罗邪出身于魔教分支修罗宗,擅用绝学“修罗刀阵”,属于江湖上的顶级刺客。他从怀中拿出银票,数了数放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在对方手里。“我年俸都不到百两。”他说。

       “我知道,但你是锦衣卫。大明朝的官僚有几家是靠俸禄过活?太祖爷贪污六十两就枭首剥皮的年代早就远去了。再过个几年,也许随便一个贪官就能有千万身价。”罗邪把银票收好,“在湘潭自有不少用剑的好手,各家大户,各地商社都有保镖护院。但若以能杀你为标准只怕一个都没有。”

       “这也算回答?这也要一百两?”

       “当然,我只说回答,没说答案一定是你想听的。不过我有个小道消息可以奉送给你。这几年两湖有一个刺客非常抢眼,虽然作案不多,但是都做得很干净。通常是在豪门深宅中一击致命。武器是剑。但这个刺客应该不会对你动手。”

       “为什么?等等,追问为什么也要收钱?”

       罗邪沉默不语,伸出一个手掌。杜郁非只能又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她手里,这次是张三百两的。

       “因为这个人属于应侯府,是你们官家的刺客。他要是公然动锦衣卫,那薛侯爷岂不是有造反的嫌疑?”罗邪收好银票,“别怪我没提醒你,想好了再问。你还有两个问题的机会,不然还要加钱。”

       “应侯府……他们什么时候到了湘潭,薛家一直在长沙才对?”杜郁非赶紧一摆手,“这个问题不用你回答。”他想了想又道,“这个刺客叫什么名字。另外,外人为何要动你何家的玄武墨玉杯?”  

       薛老侯爷是跟随太祖起兵抗元的老臣,功成之日受封应侯,靖难之前就已告老还乡。老侯爷如今虽还活着,但早已不管事,大小事情都是由大儿子薛阵芳打理。薛阵芳身为长沙总兵,曾经参加靖难,当年也是一员猛将,杜郁非在泉州为官时,曾经见过他一次。薛阵芳的爵位虽然距离老父尚还遥远,却也是一方豪强。何况只要老侯爷还活着,应侯府就还是应侯府。薛家在长沙建有楚林阁,里面招揽有门客近千,过往的官商无不需要看其脸色。说来,三年前就传出老侯爷病重的消息,但就这么苟延残喘着一直都还苦苦支撑。

       “刺客的名字我不知道,江湖上给他的绰号叫残龙剑客,因为他右手残废,多年前他出道时候是右手剑,现在是左手。薛侯爷作为三代老臣蛰伏于长沙,府里养着许多门客,不仅这个残龙剑客,他家的枪棒教头断飞虎也是湖广出名的高手。但江湖上传言,他府里最厉害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当年日月神教的护法周元衡,不过仅止于传说,还真没人在薛府见过这个老不死。”罗邪停顿了一下,说道,“玄武墨玉杯,是天下至阴之器,属于你们说的魔教,也就是日月神教。那些修习巫毒的人,将之奉为神器。若有人知道这东西在何家,当然会有许多人来要的。”

       周元衡这个人杜郁非也听说过,此人擅长神鬼之术,传言刀枪不入,另有三十六路翻天掌独步天下。应侯府,杜郁非没有追问,只是皱起眉头想着什么。

       罗邪等了一会儿,终于笑了起来,“好了,这个问题我详细说给你,本来就是来找你帮忙的。玄武墨玉杯,其实是我母亲留在何家的遗物之一。神教早就没有了,但作为我母亲的遗物我并不想失去。然而何家的当家何必华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觉得玄武墨玉杯是个祸害,早出手早好。尤其是在近期频繁有人出没在我家后院的情况下,他更联系了买家,准备把玄武墨玉杯卖掉。”

       “你们为何觉得近期飞贼的目标是玄武墨玉杯?”

       “因为有神秘买家来何家问过价,何家总管开出二十万两银子的天价把对方吓走了,而飞贼就是从那之后开始闹的。”

       “现在有人接受了二十万两的开价?”

       “没错……而且就是之前的买家,但飞贼却没有停。”罗邪摇头道,“何必华和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她虽然戴着面具,但眼神中依然流露出复杂的感觉,似乎有些难受,又一些茫然。

       杜郁非看着她片刻,低声道:“你不希望母亲的遗物被卖,何不自己偷了,栽赃在外人身上呢?”

       罗邪摇头道:“第一,这个密室必须两人合作才能开启,我的师兄弟都在千里之外,短时间内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第二,若明着硬抢,我又怕伤害了母亲的家人。我曾在她病床前立誓,不得伤害何家的人。最后,我也想过等他出手卖了,再在那商人手上夺下。但那样太冒险了。”

       “是,宝物一旦离开密室,会有很多意外发生。”杜郁非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要我怎么帮忙?还是说……”他苦笑了下,“你居然信任我?”他真想补一句,其实我们不算太熟吧?

       罗邪狡黠地笑了笑,道:“我确实信你。但是……还没有信任到这个程度。莫要自作多情,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去密室原本是想要什么。用秘密换秘密,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合作。”

       杜郁非知道现在需要做个很危险的交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也信对方的话。这个女子的面具下,并不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甚至活得比自己简单的多。他低声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们一起进入密室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拿走了什么。这样是不是足够了?”

       罗邪微微皱眉,站起身望向星罗棋布的夜空,手指在栏杆上划过,留下刀割般的痕迹,低声道:“他们选在明日早晨交易,我们今晚下半夜动手吧?”

       “如你所愿。”杜郁非淡然道,“安排在丑时后院树林见。我之前还有许多事情。”

       罗邪转过身,举起酒杯道:“杜大人真是忙人。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你在湘潭的其他事,我也当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