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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人地铁
       “举杯三千豪杰,歇马已过山阙。年少自在逐风月,哪管凋盛时节,王孙若相问,无缺!”

       “这写的什么破玩意儿!”李空舟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无聊的翻着手上的诗集。诗集是在地铁进站口随便取阅的,作者姓赖,是个不务正业的野生诗人,写的长短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和学富五车的李空舟相比,望尘莫及。

       单看名字,就差一大截。李空舟,李空舟,取自“空舟满载明月归”,是诗词录里十大禅诗之一。

       地铁到站了,李空舟从地铁14号线转17号线,从这趟地铁的第5节车厢出门,在17号线的换乘候车区向前走,53步,将会正对17号线地铁的第3节车厢车门,等地铁抵达“锦城博物馆站”的时候,3号车厢正对着出站上行电扶梯,不用在站内步行,既可以躲开所有拥挤的人群,走在最前面上扶梯,步行最少,能节省5分钟左右的时间。这节省的5分钟,足够李空舟看完10页手上的书籍。

       李空舟每天都会搭乘这样的线路去博物馆上班,他的工作,是给文物做修复。二十四岁的李空舟,生得眉清目秀,他喜好穿着一身亚麻质地的宽松服饰,瘦瘦的骨架在宽松的服饰下,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他瘦削的面容上颇有文士风度,他自幼酷爱文物历史,也沉迷一些东方神秘的故事。他毕业于西川大学考古专业,师从考古界宗师级人物甘柠教授,他考取甘柠教授的研究生,真是喜从天降,要知道,甘柠教授虽为女性,却是享誉国际的专家学者,其学问之深,如同习武之人谒见天下武学藏经之所。毕业后,李空舟如愿以偿去到锦城博物馆工作,终于学以致用。

       他每天早上在地铁里挤人潮,晚上在地铁里挤人海,习以为常。他今天是去值夜,也就是博物馆的轮值夜班。他看了看表,晚上19点正,这个点,搭乘地铁出行的人也很多。锦城繁华的夜生活,各种美食酒馆,总是号召着男男女女们在这个时候出门,因此,地铁依然拥挤,与上下班高峰期不遑多让。

       可是。

       今天的地铁居然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冒了身冷汗。地铁车厢的白光灯很亮,精致的银白色拉手和座椅折射出的光更是白的耀眼,从空荡荡的车厢望去,只见各节车厢如同一条银白色的怪蛇,躯干微微有些弯曲,在黑暗的隧道之中快速穿行。

       这画面真的挺像某部日韩电影:在空无一人的列车之上,下一秒将骤然出现一个血爪印,然后窗户外爬上一个个血淋漓的丧尸。李空舟抬头看了一下车厢里的白光灯,又看了看前后各节空荡的车厢,有无限眩晕的感觉。

       “不对啊,平时这个时候,应该人满为患才对!”这可真是诡异,李空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车厢里只听得见地铁飞速行进和空气擦出的声音,像是某种地底恶兽在呼啸。他还听见自己的心跳。

       李空舟有些后悔了,刚才低头看书,没有注意到车上的情况,车上的人都是什么时候下车的?怎么会突然全部都下车,一个不留,难道我撞见了鬼?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闻:在挖这条地铁线路的时候,地勘部门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古墓墓葬群,墓主身份成迷,至今没有得出考古结论,只知殉葬人数众多,陪葬品多不胜数,金器、银器、锡器、琉璃、宝玉、瓷器……不论从殉葬人数和陪葬品来说,都远超历朝王公贵族规格,墓主非富即贵。

       当时,这条地铁的规划线路正穿这座古墓而过,为了保护地下文物,地勘部门会同考古部门意见之后,向政府上书,政府最终将地铁线路的规划作出调整,绕过了古墓墓葬群。

       饶是如此,仍有民间传言,这调整后的地铁线路,依然击穿了这所墓葬群的风水龙线,造成入土之人不得安稳。因此,这路地铁的午夜末班车上,常有人听到凄厉的哭声。渐渐的,这路地铁的末班车无人敢坐,成为空车返驰,像是载着无数无家可归的游魂,穿梭在地底之下。

       李空舟对这种荒诞奇谈嗤之以鼻,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这可真是扯淡!可是今天的地铁,诡异得让人背骨生寒。他环顾四周,不会身边就坐着无数看不见的“人”吧!

       地铁里播放着广播音:“亲爱的乘客,‘锦城博物馆站’到了。”地铁门开了,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入车厢,迅速占领各个空座。

       “稍等,稍等,先下后上啊!”李空舟喊道。骤见如此多的人类,他顿时感觉自己回到了正常的时空之中。“这地铁还是挤着比较好,空无一人还有点诡异。”他上了扶梯,迎上从地面搭乘扶梯下楼来乘坐地铁的旅客。

       他发现乘客的手上都拿着“锦城博物馆”的海报,海报上是馆长欧广成的形象照,今天是欧广成的个人讲座,照片里的欧广成仙风道骨,光彩照人,一副大学者的风范。看来今天的讲座很成功,欧广成默默耕耘,潜心做学问,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学界的名气,这两年几乎都有比肩史学大宗师甘柠之势。

       在李空舟的记忆中,他的导师甘柠上一次在博物馆开设讲座,主讲“明将朱慈墓与洪武银库考古之谜”,盛况空前,恐怕半个锦城的人都来了,简直一票难求。欧广成自己也认为,学界将他排在甘柠之后,已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欧广成的年纪和李空舟的父亲差不多,但二人在单位却亦师亦友。除了大学里的导师甘柠之外,欧广成就是李空舟最崇拜的人了。欧广成在工作上、生活上,都对李空舟关照有加,甚至还操心李空舟相亲找女朋友的问题,作为这个年纪的领导,向来热衷给下属介绍对象。李空舟对欧广成的关照,很是感动。

       今天下午要不是发生一系列蹊跷的事,他怎么也不会错过欧广成的讲座。真是太蹊跷了。

       李空舟走到了博物馆门口,门口的探照射灯,自下而上,打在左右两棵高大参天的银杏树上,显得这两棵唐太宗手植的古银杏更具历史辉煌感。

       讲座已经结束了,听众离场高峰已过,博物馆门口的广场上只有熙熙攘攘的游客正在拍照。欧广成的讲座完毕之后,博物馆随即闭馆,安保人员在检查完馆内再无滞留游客之后,就会将各个门禁锁闭,值夜干部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到位,然后启动红外安防系统。

       保安看了一眼LED屏幕上显示的人事轮班信息:今天晚上的值夜干部是李空舟。他迟到了。

       李空舟快步走过广场,径直向博物馆的办公楼走去,博物馆的办公楼在博物馆展厅右侧。博物馆闭馆之后,灯光就从广场分界,广场前的银杏树有灯光照明,而广场后的展厅和办公区域,全部笼罩在昏黄黯淡的微光之中。

       李空舟的值夜办公室在办公区一楼,他需要先行去打卡,启动闭馆后的安防措施,今天他值夜,他将在这个夜凉如水的博物馆里陪伴众多历史珍宝度过一夜。他需要在启动红外安防装置之后,确认监控屏幕上一切正常。他会在晚上进行两次巡夜,虽然博物馆里里外外有许多安保人员,但是作为值夜带班干部,他必须高度警惕,亲自到馆内每个藏品的位置走一走,确保安全无误。

       他抬头看了一下欧广成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馆长还没有离去,想必是讲座之后在房间里稍事休息。李空舟心中略有歉意,今天居然没有到现场给欧广成馆长捧场,欧馆长不会怪我吧。他转念又想,不会不会,欧馆长是学术大咖,今天听者如云,他小小一个李空舟,扔到听众群里,从台上恐怕连看到看不到呢。

       李空舟在值夜办公室坐下,给自己沏了一壶茶。他看着茶壶上的青瓷釉色,呆呆出了一会儿神,他来得匆忙,没有在值夜办公室准备今天晚上阅读的书籍,连手上这本奇奇怪怪的诗集,也是在地铁口随手免费取阅,这漫长的夜该如何打发。欧馆长还没有离去,要不然,去和他聊一聊,从他那借几本书籍也是好的,正好,为今天未能出席讲座,表达一下歉意。

       李空舟悄悄关上门,从办公楼最右侧的楼梯走了上去。博物馆的主办公楼是个中空的正方形,四边是四个朝向的独立办公楼,而欧广成馆长的房间,在朝西一侧的二楼。李空舟从一楼值夜办公室走了上去。办公楼里空荡荡,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昏暗的灯光让楼道产生一种鬼蜮迷离的感觉。

       楼道的那一头,欧馆长的办公室半掩着门,不似有人在内。李空舟皱起了眉头,以他对欧广成的了解,不可能出现晚上离开而忘记关门的现象。

       欧广成的办公室是空着的,他的书桌上还放着今天晚上讲座用的文案,书桌上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一侧。“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今天晚上在地铁之上,李空舟就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蓦地,窗外一道不太明亮的光闪过,转瞬消失在黑暗之中。这道光像是谁打开了一个电力不足的手电筒,一闪一灭,可谁会在已经闭馆的展厅那边打开手电筒呢?现在还没有到巡夜的时候啊。

       这是一道什么光?

       李空舟向闪光来的方向望去。他借着夜色,隐隐看见展厅那边有一个人影。

       有人!

       他确定自己来到欧广成办公室之前,就已经启动了展厅的红外安防装置,他还没来得及去巡视展厅,难不成出了什么问题?李空舟快步跑下了楼道,他跑到值夜办公室,用对讲机调动了博物馆区域各个岗亭的保安。

       “这里是总值班室,我是今天的值夜干部李空舟,展厅那边可能有些情况,请大家收到之后,马上前往。”

       对讲机里传来阵阵“兹兹”的声音,接着是各个岗亭保安人员迅速、干脆的回复:“收到,马上到位!”

       脚步声阵阵响起。李空舟赶到了展厅,他站在展厅大门口,确认展厅的红外安防装置根本没有问题,心中更加疑惑:“难道是我眼花了?红外线启动了,要是还有人在展厅走动,触发红外线肯定会发出报警声啊。”

       他用指令卡解除了展厅的红外系统,然后率领五名保安快步走进了展厅。

       “不要大意,大家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异状。”

       “是。”

       博物馆的展厅是一个巨大的球形建筑,有三层高,每一层分别陈列着不同时期的出土文物。展厅顶上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穹顶,穹顶之上,可见星空。

       李空舟从西向东,沿展厅的一层开始巡视。他心中不祥的预兆愈发强烈,空无一人的地铁画面从他脑中闪过,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诡异的时空。

       他看见第一层展厅最东面角落的一个小展厅门开着。

       刚才的人影就是在这小展厅。

       这小展厅门闭馆后理应是关着的,可是现在打开了。

       他心跳开始加速,这个小展厅里摆放的,是一件至珍之物。他的手电筒照向小展厅那深漆的红木门,那门底缝下,渗出一滩红色液体。李空舟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他发现他脚下这滩红色液体是如此粘稠和可怖。

       血!

       李空舟终于看见了小展厅内的情景,他几乎悲恸的就要昏厥,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一道霹雳击中了一般,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刚才他远远看到那个人影,就是他崇敬、爱戴的馆长欧广成!

       只见欧广成背靠南墙,正对着李空舟,他侧着头,看不清面容,他右手高高举起,左手捏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放在了胸前右侧,他前胸摆放左手奇怪手势的地方,开出一朵红莲——这是一个汩汩流血的血洞,血已经把他的衬衫湿透,晕染开来,像是有人用毛笔轻轻勾勒出了一朵莲花。他双腿并立,已经死去,他的袖、裤边缘都被钉子钉在了墙上,保持着他尸体的动作,他的姿态像是在进行着一个奇怪的宗教仪式。

       李空舟大喊了一声:“馆长!”喊声穿过三层高的博物馆,从那透明的穹顶穿出,直达天际。

       欧广成并不闭目,尸体侧头的视线正死死盯着小展厅一个角落。

       他似乎已经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面部肌肉都在发抖。这个小展厅唯一陈列的一件物品,是整个博物馆最神秘的文物,顺着欧广成视线望去,这个陈列展柜已经空空如也。

       谁是作案人?

       这个噩梦般的夜晚,将成为李空舟无法摆脱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