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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好聚好散
       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确实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莫大伟吓了一跳,连大伟妈也愣住了。

       从没见丁璐发这么大的火,就像变了个人。

       丁璐红着眼睛,胸口因为愤怒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别以为我好欺负,你们……凭什么往我身上泼脏水!那是我妈妈,别说我今天没做任何对不起大伟的事,就是我有,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许你们污蔑她!”

       莫大伟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丁璐穿芭蕾舞服的那个页面,昂首踮脚,轻盈动人。丁璐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她想起自己在换上这套衣服前,还曾自欺欺人地想过,就当这次拍摄是对自己二十九岁人生的一个终结,从此闭上眼睛,柴米油盐,不问年华。

       可她还是哭了,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大伟,今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你说句话,你说说这七年里我对你怎么样?我有没有让你哪里不舒服?

       郝贝贝成天炫耀她老公给她买这买那,带她去这里旅行,去那里吃饭,你觉得我不羡慕吗?我没感觉吗?我也是女人!七年里没睡过一天懒觉,就是做人流休的那一礼拜病假,我也天天爬起来给你们做饭,大冷天的给你洗内裤!莫大伟,做人要讲良心,你们这样是要给雷劈的!”

       小丁香从睡梦中惊醒,赤着脚就从房间里奔出来,莫大伟无言以对,便俯身去抱女儿,谁知小丁香挣脱莫大伟的怀抱,抱着丁璐嚎啕大哭,“奶奶你别骂妈妈,我不要你们吵架……”

       “不哭,妈妈带你睡觉。”丁璐抱起女儿,小丁香立刻勾着丁璐的脖子,小脸上满是泪水,却还是懂事地先替妈妈抹干净眼泪。

       丁璐平静下来,转身朝卧室走去,“妈,今天的事我要一个道歉,你不该这么说我妈,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根本不了解她。”

       “别走!”大伟妈叫住丁璐,从包里拿出两张照片啪的扔在桌上,冷笑,“我不了解她,还不了解你吗!都说读书人心眼儿多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没有给你泼脏水,自己看!”

       大伟凑过来,那几张照照得很模糊,但依稀分辨出是楼下小区,天很黑,一辆牧马人停靠在小区门口,丁璐从车上下来,而车上另外有个男人,很年轻,身材挺拔。

       “妈,这是什么?”大伟问。

       “问你媳妇儿!就你窝囊!自己什么时候戴上的绿帽子都不知道!”大伟妈带着一丝得意,“昨儿守了半宿,终于被我抓个正着,这个野男人送她回来,对她还挺上心,直等她走得看不见了,他还坐车里看她!”

       莫大伟看着丁璐,脸色铁青,“这是真的?”

       “不是!他只是摄影师,拍得太晚了,他送我回来!活是孙老师介绍我去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丁璐大声道。

       “呜呜,爸爸你相信妈妈,妈妈没做坏事,小丁香也没有!求求你们不要吵架,我……我会乖的!”小丁香抽噎着,抹着眼泪,惊慌失措地看着家里的大人。

       “大伟,你相信我。”丁璐哀求地望着自己丈夫,“妈她怎么看我都没事,我嫁的人是你,你相信我。”

       莫大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离婚吧。”

       莫大伟又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丁璐抱着小丁香躺在床上,重新讲故事哄睡。“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王后的小女儿出生了,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王后给她取名叫“白雪公主”。然而不幸的是,还没有等白雪公主长大,王后就离开了人世……”

       小丁香突然打断丁璐,“妈妈,你真的会和爸爸离婚吗?”

       丁璐心里一痛,强笑道:“当然不会。今天爸爸妈妈在吵架呢,吵架时候说的都是气话,不能当真。”

       “可我老听奶奶这么说。”

       “奶奶吓唬人呢,她还老说要把你扔进垃圾桶里,还不是一次都没扔过?”

       “可我们班小黄毛的爸爸妈妈就真的离婚了,他们也是一开始老吵架,后来就真的离了。”小丁香道,“小黄毛跟了爸爸,他爸爸又娶了个新妈妈,妈妈,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跟你好不好?我不喜欢爸爸和奶奶,他们也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呢?爸爸妈妈不会分开的,我们全家人都不会分开!”

       “我以后说什么都不当妈妈,当妈妈实在太惨了。”小丁香打了个哈欠,很快进入梦想。

       丁璐苦笑了下,她给女儿盖好被子,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把这事情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大伟妈咬定自己偷人,兴师动众地拍下自己“出轨”的证据,还特意去照相店洗出来,就好像多乐见其成似的,可就算再不喜欢自己,这也不像是一个婆婆会做出来的事。

       而大伟的反应也很奇怪,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都是该追根问底、暴跳如雷的吗?可他看上去那么平静,连照片上的男人是谁都不多问一句。

       这些都太奇怪了,而最奇怪的是,昨天他们一家到底去了哪里,回来后只字不提,且突如其来地向自己开炮,像是早就预谋好了,只等着那一刻。

       丁璐望着天空,窗外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也没有难过,也许是因为从小和继母生活在一起,对于这种粗声大气的吼叫已经有了免疫,更何况她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大伟妈的态度。

       婆婆只是婆婆,丁璐觉得,她是把大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自己对她尽孝,那也只是义务,跟感情沾不上边儿,她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必要讨好她,就像和继母的相处之道一样,面上过得去,让老丁不为难就好。

       关键是大伟,那是她老公,她这辈子的男人。

       “记得妈妈跟你说过,你是怎么生出来的吗?”丁璐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轻声自言自语,“是爸爸妈妈很相爱很相爱,爱的种子生根发芽,孩子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刚来的孩子太弱小了,所以需要爸爸妈妈很多很多爱,我们像大树一样守护着你,孩子才会慢慢长大。”

       她轻轻吻了女儿的额头,明明没有哭,却有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

       天光微亮的时候,纪子光驱车回到工作室,时间太紧,他不想在酒店里再耽搁一晚,便改签了凌晨的机票想早点回来进后期,谁知飞机晚点,等回到花溪,又是黎明。

       工作室门口徘徊着一个女人。纪子光有些意外,提着沉重的行李大步朝她走过去,“丁医生,找我?”

       丁璐像找到救星似的,快步迎过来,“啊,那个……”

       “纪子光。”

       “对,纪子光,我是丁璐,记得吗?”

       “记得,你找我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没有你电话,这么早又怕打扰到孙老师,就只好跑这里来找你。”

       “没关系。”纪子光打开工作室门,“有话到里面说。”

       纪子光卸下行李,松了松肩膀,却发现丁璐仍局促地站在门口。她的眼睛很红,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刚哭过,头发也很乱,外套里甚至穿着睡衣。

       可她还是很美,纪子光认为,似乎她不论什么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还是镜头下那个美轮美奂、不食人间烟火的芭蕾女孩。

       纪子光没有催,静静等着。

       “是这样,昨天……不,其实是前天了,前天我在这里拍照,家里人可能有点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家里老人思想比较保守,那些照片在他们看来不太雅观,然后你送我回去又、又太晚……所以就……”

       “就什么?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丁璐支支吾吾说了一堆,纪子光还是没听懂。

       “就是想让你和他们当面解释一下,我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你本来就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纪子光奇怪地看着她,“你就是为了这个天不亮跑来门口等我?”

       丁璐愣了愣,纪子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对啊,她本来就没做错,有什么好解释的?“对,我知道,可你能不能……”

       “能。”纪子光不等她说完,就爽快答应,他看了看表,还不到早上六点,“这样,我最晚八点要开始工作,是现在就去吗?”

       “现在?”丁璐为难道,“现在他们恐怕还没起来。”

       “那这样吧,你应该也饿了,我们先去吃个早餐,等吃完你家里人应该也起来了,然后在路上你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纪子光开车,把丁璐带到一个路边摊。风很大,摊主在路边支了一个帐篷,暖暖的炉子上放着几个冒着白烟的笼屉,还有一锅熬得粘稠的八宝粥。

       “老板,给我三屉包子,两碗甜粥。”纪子光也不问丁璐吃什么,直接道。他带她钻进帐篷,把靠里避风的位子留给她,自己坐在门口。

       “上次欠你一顿晚饭,这顿就当还了。”他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擦了擦,递给她一双,“孙天爱把钱给你没有?”

       “还没有。”她接过筷子。

       “那一会儿我帮你催她。”

       “不,我还是想请她把照片撤下来,我家里人不喜欢。”

       纪子光顿了顿,“那随便你。”

       摊主把吃的送上来,纪子光便不再和她说话,大口吃喝起来。丁璐却没一点胃口,喝了两口粥就不再动筷子。

       “你不饿?”纪子光问。

       “嗯。”

       “那我可吃了啊。”纪子光不客气,一个人吃了三屉包子,喝光一大碗粥,一副饿惨了的样子。

       “你常来这里吃饭?”丁璐问。

       “嗯。”

       “味道特别好?”

       “时间特别好,”纪子光道,“他家是晚上十二点开始营业,一直做到早上七八点,我收工了以后,就正好能赶上吃顿热的再回去。”

       “哦,你家在别的地方?我还以为,你就住在工作室。”

       纪子光笑了,“工作室是工作的地方,我也不想24小时都工作的。”

       丁璐也淡淡一笑,和纪子光聊了几句,虽然现在事情还没解决,但心情放松了一点。

       “走吧,一会儿上车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纪子光刚说完,丁璐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莫大伟:“璐璐,你在哪儿?我想和你单独说两句话……”

       丁璐按照莫大伟说的地址找到那家咖啡厅,这也是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店里没什么人,莫大伟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

       “璐璐,你来了?坐。”莫大伟道。

       丁璐眼睛一酸,莫大伟和自己一样,也是两眼充斥着血丝,桌上放了一个精美的手提袋,正是那只COACH。

       “璐璐,我想了一夜,结婚七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照片的事是我妈故意找你茬,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莫大伟道。

       丁璐眼圈更红,吸气道:“我也不好,不该跟妈计较。道不道歉的是我太较真了,大伟,只要我俩好好的,其它都无所谓。”

       莫大伟没有接话,他表情有些古怪,“这些年我没给你好好过过生日,也没怎么送你过礼物,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这些浪漫玩意儿的,小丁香的学习我从没上心,还有我妈那张嘴也臭……璐璐,都委屈你了。”

       “大伟,你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莫大伟终于还是把COACH推到丁璐面前,“这个包就当是我给你赔不是,璐璐,七年了,咱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