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的父亲母亲
丁志勇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今天的气温低到了零下，他围着一条冒牌的LV围巾，哆哆嗦嗦站在西餐厅的门口，两只脚轮换着点地，冻得够呛。
“爸，怎么不先进去？店里暖和啊！哎，手这么冰！”丁璐在路边停好电瓶车，心疼地搓着丁志勇的手。她忘了戴手套，一路骑过来，手并不见得暖多少。
“真吃这家吗？”丁志勇犹豫道，“我刚看了菜单，贵得很。”
“有啥贵的，你老这么抠自己，不顶夏夏每天一杯奶茶的！”丁璐轻轻嘲讽，爽气地把父亲往餐厅里推。
西餐厅的环境很容易给人错觉，锃亮簇新的刀叉，舒缓放松的音乐，穿西装马甲的服务员恭敬地问丁璐要吃什么，她翻着菜单，给父亲点了一份菲力牛排，给自己点了一份特价的罗非鱼。
套餐上来的时候，她慢条斯理地给父亲切好牛排，免得他不会使用刀叉的尴尬。
“璐璐，不用回回都在这么好的地方吃饭，大伟收入低，小丁香的学费也不便宜。”丁志勇心疼，笨拙地用叉子叉了两块最大的牛排，搁到女儿盘子里。
“大伟他工资是低，但不还有奖金啥的吗？再说他那个位子，常有人送烟送酒，超市的消费卡也多得是。爸你不用为我们操心，最近身体怎么样？阿姨和夏夏都没跟你闹吧？”
“没有，都挺好的。你阿姨就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人不坏。夏夏也是，你看，这条围巾就是她送我的。”丁志勇解开围巾，放在桌上。
丁璐瞥了一眼那条围巾，酱红色的地摊货，还被烟头烫出了两个洞，而丁志勇不抽烟，所以分明是妹妹明夏戴剩下的。丁璐知道父亲过得并不好，不然她也不会每个月把父亲叫出来，请他吃顿饭，再象征性地塞点钱。
丁志勇嗫嚅道，“璐璐，没事儿你也常回来，不用总避开她们，那也是你家。”
丁璐往嘴里塞了块鱼，笑笑道：“知道，不忙就回去。”
丁璐其实并不太理解为什么父亲每次看到她都要这么说，他不是不知道，丁璐从大学住校以后就再没回过家，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在她搬去学校的第二天，继母冯引弟就对她的房间彻底进行改造，连床都拆了。
“阿姨在菜场工作辛苦，夏夏也还小。爸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们计较。”
丁璐搁下叉子，从手机里翻出那段视频，喜滋滋道：“爸，看看你外孙女儿吧！明天舞蹈学校又要带着她们去演出了，这属于商演，知道吗？就是能挣钱的！”
“真的？小丁香这样跳还能挣钱？”丁志勇不敢相信。
“现在是没有，不过多点登台机会，给孩子锻炼锻炼总是好的。爸，我也没指着小丁香能跳出啥名堂，但老师说她是有天赋的，她自己也喜欢。”
“当然了，我们小丁香那肯定是有天赋的！随你，也随你妈！”丁志勇掏出老花镜，反反复复看着那十秒钟的视频，爱不释手。
“看看那身段，和你妈多像！她当年可是文工团的台柱子！”丁志勇回忆往昔，叹道，“唉，怪我没给你坚持下去，否则你现在也是个跳芭蕾的料子！”
“我不喜欢芭蕾，太辛苦，也没意思。”丁璐一口打断，转移话题道，“爸，你慢慢吃。我把视频发你手机上，回去慢慢看，我先赶回医院去。”
“哦哦，不用这么麻烦。我这里看看就行了。”丁志勇把手机推还给女儿，神色间几分不自然。
凭经验，丁璐立刻察觉到什么，沉下脸，“爸，我上个月给你买的新手机呢？”
“我……没带出来。”
手机刚买来那会儿，父亲天天拿在手里嘚瑟，说是女儿给他买的高端智能机，这会儿竟然会没带出来？怎么可能！
丁璐的执拗劲儿上来，不动声色拿起自己手机，拨了父亲的号码。很快，丁志勇口袋里，那台过时的老人机又旁若无人地响起了口水歌。
在这流淌着舒伯特小夜曲的餐厅里，这铃声实在太low，服务员都往这边看过来。
“我给你买的手机呢！又给明夏拿去了是不是！”丁璐不依不饶。
“璐璐你听说我，我这个旧的也能用啊，爸年纪大了，能打打电话就行了……”
“可那是我买给你的！”丁璐怒了，“我就想着你在家，看个电视阿姨都跟你抢，这下有手机了，总算能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特地给你买个大屏的，还能和我视频聊天！爸，你能不能争点气，为自己想一想！”
丁璐气得声音都变了，“也没这么欺负人的！不行，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非得打电话给阿姨，让她好好管管自己女儿！”
“璐璐！”丁志勇也抬高了声音，用力拦住女儿，“不就一个手机吗，家和万事兴！”
听着丁志勇和女儿的大声争执，隔壁包房里，一个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女人悻悻放下刀叉，用纸巾抿了抿嘴，又从香芋色晚宴包里拿出化妆镜和口红，开始补妆。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但依旧身段玲珑，妆面精致，精心保养的一双纤纤素手上，胭脂色的指甲圆润妩媚，比一墙之隔、素面朝天的丁璐不知道要活得滋润多少。
“妈，怎么不吃了，菜不合口味？”坐在对面的纪子光问。
“子光你也不挑个好点儿的地方，这种没素质的人来的地方，吃饭都没心情！”温仪抱怨。
“妈这可就为难我了，挑贵的地方你怕遇到薛叔叔的朋友，挑这种大众餐厅，又嫌我品位太差。”纪子光轻轻一笑，喝了口白水，懒懒地靠在沙发座上。
“子光，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温仪听出儿子语中的嘲讽，脸色微微一尬。
她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摆到桌上，歉意道：“上星期是你生日，妈妈没能陪你过。这钱你拿去，喜欢什么自己买，当是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不缺钱。工作室生意很好。”纪子光把红包推回去。
“好也是你拿命拼出来的！别当妈妈不懂，做你们这行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光那个摄像机抗在肩上就得有几十斤重，肩膀啊、颈椎啊都有毛病，嘉城回来都说了，说上次为了拍一个什么海浪的镜头，你一个打滑差点从大坝上滚下去！”
“妈别担心，我会注意安全。”纪子光淡淡道，冷硬的唇线上难得的泛起温柔。
他的长相颇似母亲，五官英俊立体，但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呈小麦色，眼角眉梢也都是说不出的粗犷强硬，跟刀子刻出来似的。
“我倒不担心你，你从小身体底子就好，珠峰都闭着眼睛爬。可嘉城不一样，他娇生惯养的，哪儿干得了这个！”
纪子光切牛排的手一滞，没有再动。
他姓纪，薛嘉城姓薛，虽然是一母所生，但这另一半基因却决定了人生的一切。
温仪显然没看出来纪子光神情的僵硬，自顾自继续道：“我们嘉城可是名正言顺的薛公子、茂富集团唯一继承人，不回公司好好跟着他爸学做生意，成天阶跟着你胡闹……”
她叹了口气，“你也是，明知道薛佳敏那丫头有多贱！天天想着把我们娘儿俩赶出去，好独霸家产……子光，嘉城从小就最听你话，你得站在妈妈这里，帮着弟弟。”
当啷一声！纪子光重重把刀叉扔在盘子里，把温仪吓了一跳。
“妈你抬举我了！薛家的家事，几时轮到我一个外姓人插嘴？”纪子光冷冷道，起身走人。
纪子光大步经过丁璐那一桌的时候，丁璐正在和父亲僵持，但僵持的结果，是她又一次让了步。
看着父亲乞求的眼神，听到他说那句“家和万事兴”，她只能让步。她拿给女儿小丁香学芭蕾的两千块钱，又在网上订了款一模一样的，同时绑定了丁志勇的手机号。
“璐璐，别！这一来一去，都小五千了！”丁志勇舍不得。
“钱是小事儿！爸你答应我，往后别再委屈自己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丁璐感觉很不错，仿佛这些年和继母一家的恩怨，就在这支付宝的确认付款中一键荡平。
可这种感觉没持续多久，当她离开西餐厅，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脑立刻又清醒起来。
钱才不是什么小事儿！体面风光的生活那是一个月一次表演给父亲看的。对她这样的苦逼小医生来说，每个月的薪水都捉襟见肘。老公莫大伟是婆婆托关系才进的医院保卫科，中专学历、连考事业编的资格都没有。
刚结婚的时候，丁璐还因为婆媳关系不融洽想过要买房分开住，可现在她早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和莫大伟的薪水加一块儿也就一万刚出头，还了贷款就该喝西北风了。买房，用来摆她多余的自尊心吗？
回到医院的时候，郝贝贝午睡还没起来，窗帘没拉严实，正午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照在郝贝贝脸上，更显得她白玉满月似的一张脸，撑得一丝褶皱都没有。人家说相由心生，丁璐从前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郝贝贝虽然跟她混在一个科室，但人家爸是医院党委书记，她还真的就是个珠圆玉润、衣食无忧的面相。
芭蕾学校短信催费，丁璐忧愁地看着手机，莫大伟还是没回，丁璐望了郝贝贝一眼，压低声音拨了个电话过去。
“大伟，你干嘛去了？中午发你微信没收到啊？”
“收到了。”
“收到了你不回？”
“忙着呢，周围都是人，再说你不是都处理完了吗？你就单为这事儿还特地打电话？”
“不是，大伟我问你，你身边有两千块钱没？小丁香要交学费。”
“芭蕾学校的？”
“嗯。”
“这不才交过吗？”
“什么呀，我说你关不关心女儿呀？”丁璐嗔道，“一学期都过了，现在不是续费吗？老师说了，小丁香挺有天赋的……”
“老师挣你钱呢，还能说你娃笨、没前途？”莫大伟不以为然道，“那些教育机构就专骗你这样的，一个个都以为自己娃是天才，将来能当钢琴家、舞蹈家，结果呢，还不是给人做陪练？”
“可小丁香……”
“璐璐，刚开始我就说过，咱都是工薪阶层，没条件别学人家整那高级玩意儿！”莫大伟挂了电话。
丁璐愣愣地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似乎是室内室外巨大的温差，搞得她到现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璐璐，缺钱说话。” 郝贝贝显然还没睡醒，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听上去却暖极了。
丁璐展颜一笑，“我吵醒你了？”
郝贝贝点点头，痛苦地睁开眼睛，“我说你晚上都几点睡的？怎么总那么精神？昨天星期天我一口气睡到中午，今天还是困得不行。”
“小丁香睡我就跟着睡了呗，”丁璐笑着拉开帘子，把郝贝贝从躺椅上拉起来，贝贝睡到现在，胖乎乎的身体带着体温，摸上去就像一只温暖的加菲猫。
“你呀，少打游戏少追剧，白天就不会困得跟猫似的了。”丁璐道。
“追剧算什么？实话告诉我，你家大伟晚上不闹你？”郝贝贝嘻嘻笑道。
“闹什么闹，都老夫老妻的了。”
“信你才怪！告诉你璐璐，我可会看面相，鼻子大的男人，都是那方面特别要的，你家大伟那个鼻子，哈哈哈……”
“去去去，你医科白念了？尽整些封建迷信！”丁路笑嗔，拿手去咯吱郝贝贝，郝贝贝怕痒，格格乱笑。
“哎呀，反正没人，你就说嘛！”郝贝贝贼眼兮兮地缠上来，“你跟大伟多久一次？”
丁璐咬了咬唇，“疯丫头，我们哪儿能跟你比？公婆就住在隔壁，小丁香还跟我们一床睡……”
下午的工作铃响起，诊室门打开，丁璐和郝贝贝都乖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下午病人不多，基本都是配点常用药，不费什么功夫，丁璐起身倒水的时候，桌上内线电话响起，是外科主任魏鸣超。
“丁医生，麻烦你到我这儿来一下。”魏鸣超在电话里说。
“爸，怎么不先进去？店里暖和啊！哎，手这么冰！”丁璐在路边停好电瓶车，心疼地搓着丁志勇的手。她忘了戴手套，一路骑过来，手并不见得暖多少。
“真吃这家吗？”丁志勇犹豫道，“我刚看了菜单，贵得很。”
“有啥贵的，你老这么抠自己，不顶夏夏每天一杯奶茶的！”丁璐轻轻嘲讽，爽气地把父亲往餐厅里推。
西餐厅的环境很容易给人错觉，锃亮簇新的刀叉，舒缓放松的音乐，穿西装马甲的服务员恭敬地问丁璐要吃什么，她翻着菜单，给父亲点了一份菲力牛排，给自己点了一份特价的罗非鱼。
套餐上来的时候，她慢条斯理地给父亲切好牛排，免得他不会使用刀叉的尴尬。
“璐璐，不用回回都在这么好的地方吃饭，大伟收入低，小丁香的学费也不便宜。”丁志勇心疼，笨拙地用叉子叉了两块最大的牛排，搁到女儿盘子里。
“大伟他工资是低，但不还有奖金啥的吗？再说他那个位子，常有人送烟送酒，超市的消费卡也多得是。爸你不用为我们操心，最近身体怎么样？阿姨和夏夏都没跟你闹吧？”
“没有，都挺好的。你阿姨就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人不坏。夏夏也是，你看，这条围巾就是她送我的。”丁志勇解开围巾，放在桌上。
丁璐瞥了一眼那条围巾，酱红色的地摊货，还被烟头烫出了两个洞，而丁志勇不抽烟，所以分明是妹妹明夏戴剩下的。丁璐知道父亲过得并不好，不然她也不会每个月把父亲叫出来，请他吃顿饭，再象征性地塞点钱。
丁志勇嗫嚅道，“璐璐，没事儿你也常回来，不用总避开她们，那也是你家。”
丁璐往嘴里塞了块鱼，笑笑道：“知道，不忙就回去。”
丁璐其实并不太理解为什么父亲每次看到她都要这么说，他不是不知道，丁璐从大学住校以后就再没回过家，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在她搬去学校的第二天，继母冯引弟就对她的房间彻底进行改造，连床都拆了。
“阿姨在菜场工作辛苦，夏夏也还小。爸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们计较。”
丁璐搁下叉子，从手机里翻出那段视频，喜滋滋道：“爸，看看你外孙女儿吧！明天舞蹈学校又要带着她们去演出了，这属于商演，知道吗？就是能挣钱的！”
“真的？小丁香这样跳还能挣钱？”丁志勇不敢相信。
“现在是没有，不过多点登台机会，给孩子锻炼锻炼总是好的。爸，我也没指着小丁香能跳出啥名堂，但老师说她是有天赋的，她自己也喜欢。”
“当然了，我们小丁香那肯定是有天赋的！随你，也随你妈！”丁志勇掏出老花镜，反反复复看着那十秒钟的视频，爱不释手。
“看看那身段，和你妈多像！她当年可是文工团的台柱子！”丁志勇回忆往昔，叹道，“唉，怪我没给你坚持下去，否则你现在也是个跳芭蕾的料子！”
“我不喜欢芭蕾，太辛苦，也没意思。”丁璐一口打断，转移话题道，“爸，你慢慢吃。我把视频发你手机上，回去慢慢看，我先赶回医院去。”
“哦哦，不用这么麻烦。我这里看看就行了。”丁志勇把手机推还给女儿，神色间几分不自然。
凭经验，丁璐立刻察觉到什么，沉下脸，“爸，我上个月给你买的新手机呢？”
“我……没带出来。”
手机刚买来那会儿，父亲天天拿在手里嘚瑟，说是女儿给他买的高端智能机，这会儿竟然会没带出来？怎么可能！
丁璐的执拗劲儿上来，不动声色拿起自己手机，拨了父亲的号码。很快，丁志勇口袋里，那台过时的老人机又旁若无人地响起了口水歌。
在这流淌着舒伯特小夜曲的餐厅里，这铃声实在太low，服务员都往这边看过来。
“我给你买的手机呢！又给明夏拿去了是不是！”丁璐不依不饶。
“璐璐你听说我，我这个旧的也能用啊，爸年纪大了，能打打电话就行了……”
“可那是我买给你的！”丁璐怒了，“我就想着你在家，看个电视阿姨都跟你抢，这下有手机了，总算能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特地给你买个大屏的，还能和我视频聊天！爸，你能不能争点气，为自己想一想！”
丁璐气得声音都变了，“也没这么欺负人的！不行，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非得打电话给阿姨，让她好好管管自己女儿！”
“璐璐！”丁志勇也抬高了声音，用力拦住女儿，“不就一个手机吗，家和万事兴！”
听着丁志勇和女儿的大声争执，隔壁包房里，一个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女人悻悻放下刀叉，用纸巾抿了抿嘴，又从香芋色晚宴包里拿出化妆镜和口红，开始补妆。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但依旧身段玲珑，妆面精致，精心保养的一双纤纤素手上，胭脂色的指甲圆润妩媚，比一墙之隔、素面朝天的丁璐不知道要活得滋润多少。
“妈，怎么不吃了，菜不合口味？”坐在对面的纪子光问。
“子光你也不挑个好点儿的地方，这种没素质的人来的地方，吃饭都没心情！”温仪抱怨。
“妈这可就为难我了，挑贵的地方你怕遇到薛叔叔的朋友，挑这种大众餐厅，又嫌我品位太差。”纪子光轻轻一笑，喝了口白水，懒懒地靠在沙发座上。
“子光，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温仪听出儿子语中的嘲讽，脸色微微一尬。
她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摆到桌上，歉意道：“上星期是你生日，妈妈没能陪你过。这钱你拿去，喜欢什么自己买，当是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不缺钱。工作室生意很好。”纪子光把红包推回去。
“好也是你拿命拼出来的！别当妈妈不懂，做你们这行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光那个摄像机抗在肩上就得有几十斤重，肩膀啊、颈椎啊都有毛病，嘉城回来都说了，说上次为了拍一个什么海浪的镜头，你一个打滑差点从大坝上滚下去！”
“妈别担心，我会注意安全。”纪子光淡淡道，冷硬的唇线上难得的泛起温柔。
他的长相颇似母亲，五官英俊立体，但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呈小麦色，眼角眉梢也都是说不出的粗犷强硬，跟刀子刻出来似的。
“我倒不担心你，你从小身体底子就好，珠峰都闭着眼睛爬。可嘉城不一样，他娇生惯养的，哪儿干得了这个！”
纪子光切牛排的手一滞，没有再动。
他姓纪，薛嘉城姓薛，虽然是一母所生，但这另一半基因却决定了人生的一切。
温仪显然没看出来纪子光神情的僵硬，自顾自继续道：“我们嘉城可是名正言顺的薛公子、茂富集团唯一继承人，不回公司好好跟着他爸学做生意，成天阶跟着你胡闹……”
她叹了口气，“你也是，明知道薛佳敏那丫头有多贱！天天想着把我们娘儿俩赶出去，好独霸家产……子光，嘉城从小就最听你话，你得站在妈妈这里，帮着弟弟。”
当啷一声！纪子光重重把刀叉扔在盘子里，把温仪吓了一跳。
“妈你抬举我了！薛家的家事，几时轮到我一个外姓人插嘴？”纪子光冷冷道，起身走人。
纪子光大步经过丁璐那一桌的时候，丁璐正在和父亲僵持，但僵持的结果，是她又一次让了步。
看着父亲乞求的眼神，听到他说那句“家和万事兴”，她只能让步。她拿给女儿小丁香学芭蕾的两千块钱，又在网上订了款一模一样的，同时绑定了丁志勇的手机号。
“璐璐，别！这一来一去，都小五千了！”丁志勇舍不得。
“钱是小事儿！爸你答应我，往后别再委屈自己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丁璐感觉很不错，仿佛这些年和继母一家的恩怨，就在这支付宝的确认付款中一键荡平。
可这种感觉没持续多久，当她离开西餐厅，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脑立刻又清醒起来。
钱才不是什么小事儿！体面风光的生活那是一个月一次表演给父亲看的。对她这样的苦逼小医生来说，每个月的薪水都捉襟见肘。老公莫大伟是婆婆托关系才进的医院保卫科，中专学历、连考事业编的资格都没有。
刚结婚的时候，丁璐还因为婆媳关系不融洽想过要买房分开住，可现在她早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和莫大伟的薪水加一块儿也就一万刚出头，还了贷款就该喝西北风了。买房，用来摆她多余的自尊心吗？
回到医院的时候，郝贝贝午睡还没起来，窗帘没拉严实，正午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照在郝贝贝脸上，更显得她白玉满月似的一张脸，撑得一丝褶皱都没有。人家说相由心生，丁璐从前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郝贝贝虽然跟她混在一个科室，但人家爸是医院党委书记，她还真的就是个珠圆玉润、衣食无忧的面相。
芭蕾学校短信催费，丁璐忧愁地看着手机，莫大伟还是没回，丁璐望了郝贝贝一眼，压低声音拨了个电话过去。
“大伟，你干嘛去了？中午发你微信没收到啊？”
“收到了。”
“收到了你不回？”
“忙着呢，周围都是人，再说你不是都处理完了吗？你就单为这事儿还特地打电话？”
“不是，大伟我问你，你身边有两千块钱没？小丁香要交学费。”
“芭蕾学校的？”
“嗯。”
“这不才交过吗？”
“什么呀，我说你关不关心女儿呀？”丁璐嗔道，“一学期都过了，现在不是续费吗？老师说了，小丁香挺有天赋的……”
“老师挣你钱呢，还能说你娃笨、没前途？”莫大伟不以为然道，“那些教育机构就专骗你这样的，一个个都以为自己娃是天才，将来能当钢琴家、舞蹈家，结果呢，还不是给人做陪练？”
“可小丁香……”
“璐璐，刚开始我就说过，咱都是工薪阶层，没条件别学人家整那高级玩意儿！”莫大伟挂了电话。
丁璐愣愣地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似乎是室内室外巨大的温差，搞得她到现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璐璐，缺钱说话。” 郝贝贝显然还没睡醒，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听上去却暖极了。
丁璐展颜一笑，“我吵醒你了？”
郝贝贝点点头，痛苦地睁开眼睛，“我说你晚上都几点睡的？怎么总那么精神？昨天星期天我一口气睡到中午，今天还是困得不行。”
“小丁香睡我就跟着睡了呗，”丁璐笑着拉开帘子，把郝贝贝从躺椅上拉起来，贝贝睡到现在，胖乎乎的身体带着体温，摸上去就像一只温暖的加菲猫。
“你呀，少打游戏少追剧，白天就不会困得跟猫似的了。”丁璐道。
“追剧算什么？实话告诉我，你家大伟晚上不闹你？”郝贝贝嘻嘻笑道。
“闹什么闹，都老夫老妻的了。”
“信你才怪！告诉你璐璐，我可会看面相，鼻子大的男人，都是那方面特别要的，你家大伟那个鼻子，哈哈哈……”
“去去去，你医科白念了？尽整些封建迷信！”丁路笑嗔，拿手去咯吱郝贝贝，郝贝贝怕痒，格格乱笑。
“哎呀，反正没人，你就说嘛！”郝贝贝贼眼兮兮地缠上来，“你跟大伟多久一次？”
丁璐咬了咬唇，“疯丫头，我们哪儿能跟你比？公婆就住在隔壁，小丁香还跟我们一床睡……”
下午的工作铃响起，诊室门打开，丁璐和郝贝贝都乖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下午病人不多，基本都是配点常用药，不费什么功夫，丁璐起身倒水的时候，桌上内线电话响起，是外科主任魏鸣超。
“丁医生，麻烦你到我这儿来一下。”魏鸣超在电话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