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狐仙
春暖花开，北京南郊的阳光也显得特别明媚。
秋俭穿着件石青色短褂，背着自己的钢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皱着眉头走进玉灵家的庭院。
宽阔的庭院充满了春日明艳的阳光，院里树枝草叶生机盎然，或浓绿或嫩黄，映衬着满院团簇如锦的花海，层次分明。
地上，晚柳的积絮随着他步履带出的风旋着飞了起来，飘摇扬起，然后又轻盈地落下。
院里海棠花开得正浓，满树粉红，风吹来，雪片般的花瓣飘摇斜落，积在地上，满满的一层。
转过花瓣如雪嫩叶盎然的杏树丛，一片新植的夹竹桃开得正艳，花朵红白纷错，衬着绿玉般尖尖的叶子，美到极致。不断飘来的幽幽香气沁入心肺，使人熏然如醉。
书房里，顾秉轩站在书案前低头画着画，午后明亮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斜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白暗分明。
玉灵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正轻轻地走来走去，细心地掸着书架和桌椅上的浮尘，秀美的脸庞红润光滑，一副认真的表情，掸起的轻尘飞舞在屋内的阳光里，飘忽着。
见到秋俭进屋，她眼露喜色，道：“呀，秋俭哥回来了！”
秋俭点头：“刚回来。”说完又恭敬地向顾秉轩打了招呼。
顾秉轩停笔抬起头，语气缓缓地问：“秋俭，怎么了，你有心事？”
秋俭解下牛皮鞘钢刀，横在手里，一脸烦闷地坐到椅子上，语气低沉地回答道：“是。”
玉灵微微一笑，放下掸子，走到秋俭身边，问道：“怎么了秋俭哥，烦什么？保定的买卖遇到困难了？”
秋俭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钢刀，叹口气道：“跟这没关系，保定的事挺顺利。就是刚认识的那个朋友田子钧，他去东北办事，说好两个月就回来，现在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消息。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他被一群黑狗追，身上都是血，我担心他出事！”
“哈哈哈！”顾秉轩爽朗地笑着走到秋俭面前，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秋俭，这里有纸笔，你随便写一个字，我来用这个字帮你推算一下他的现况。”
秋俭一愣，诧异地问道：“顾伯伯，您还会测字？”
顾秉轩眼光晶莹，笑容和蔼，微微点头：“当然，触类旁通嘛。周易演卦，驱鬼伏邪，和测字解梦都是一路的。”
秋俭很是佩服，兴奋地道：“那好，您赶紧帮我推算一下，要不我心里老是惦记田兄弟的事。”
顾秉轩把秋俭拉到书案前，在桌上展开一张白纸：“那你写个字吧，随便写一个就行。”
秋俭挠挠头，想了想，一时间不知写什么字好，玉灵在一旁看着他笑。最后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鞘钢刀，说道：“就它吧，‘刀’字！”
顾秉轩递过一支毛笔，道：“写上。”
秋俭连连摇头：“还写它干吗？您直接推算就是！”
“你确定不写？”
“嗯，不写。”
“那好，我来给你推测这个‘刀’字。”
顾秉轩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刀”字，双目炯炯地看着秋俭，缓缓说道：“你看，‘刀’字主凶，田子钧又可巧姓田，‘田’字下边加‘刀’，可以看作是个‘男’字，‘男’去了‘田’剩‘刀’，这样推来，他有杀头之灾！”
“啊！”秋俭惊呼一声，接着道，“顾伯伯，您可别吓我，我一直怕的就是这个。东北那边处处危险，他又是一人去的，算了算了，咱们重来，不用这个‘刀’字了！”
玉灵在一旁呵呵笑道：“你这人，测字这事是不能反悔的。”
秋俭焦急地道：“那怎么办？”
顾秉轩哈哈大笑，道：“秋俭，少安毋躁，此事有缓的。”
“有缓？顾伯伯，人都被砍头了，到哪儿缓去呀？”
顾秉轩微笑，一脸神秘：“你已经给缓了啊。”
“我给缓了？”秋俭张大嘴巴，又问，“我怎么给缓的？”
顾秉轩点着写在纸上的“刀”字，说道：“我让你把这个‘刀’字写到纸上，你嫌麻烦，没写，就破了我刚才说的砍头的凶测。”
秋俭糊涂了，惊讶地看着顾秉轩，等他解释。
顾秉轩接着解释：“‘刀’字写到纸上，再应和你所询之事，就自然成了凶测。然而你用口说出，反而是吉测了。”
“吉测？吉从何来！”秋俭赶忙问道。
顾秉轩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一个“刀”字，解释道：“你用口说出，所以就得在‘刀’边加个‘口’字，加完无外乎下面几种组合。你看，‘刀’字左边加口，是‘叨’字，正契合你此时状态，不停叨念这个田子钧。”
秋俭点点头。
顾秉轩又说：“‘刀’字右边加口，可以看作个‘加’字，可推为他临时加了新事情，所以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或是他这次远行所办之事完成得漂亮，加了官位。”
秋俭点头道：“官位倒不至于，他是去做生意，我只求他此行平安就好。”
顾秉轩继续推道：“你再看，‘刀’字上边加口，是个‘另’字，这样更落实他应该是临时另有了新事情要办。”
秋俭点头，问：“那他何时回来？”
顾秉轩道：“这就简单了，你再看，‘刀’字下边加口，是个‘召’字，他去的日数太久，只要他家人召他速归，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很快？能多久回来？”
顾秉轩用手点了点纸上的“刀”字，笑着说：“你看看，‘刀’字像个‘九’字，而且是‘九’不出头，右边的钩往里拐。所以说，田子钧出不了九天头上，从今天算起，九天以里吧，就能平安回来。”
秋俭大喜过望，哈哈笑着道：“顾伯伯，太好了！但愿如您所推，他能平安回来。哈哈，没想到犯了个懒，没在纸上写这个字，还做对了。”
一旁的玉灵见他这么孩子气的表现，也不禁莞尔，扑哧一声笑了。
顾秉轩也笑了：“所以呀，一切事物都应该契合自然，不要刻意为之，该有的自然会有，不该有的自然也得不到。字虽相同，但嘴里说出和用笔写出，推测的结果也会不同，凶中有吉，吉亦藏凶，不宜此则宜彼嘛。”
秋俭点头：“有道理，如果我刻意不在纸上写这‘刀’字，那肯定是另一个结果了。”
顾秉轩笑道：“是，万物随时在变，包括人心。”
秋俭点头称是，把刀放在桌上，心情舒畅地道：“这回我放心了。玉灵，外边大好春光，今天鼓坊又没事，咱们和玉瑛、广文一起出去转转怎样？”
玉灵一笑，道：“我们正要出去呢，已经想好叫上你，正好你来了。”
秋俭一愣：“去干什么？”
玉灵回答：“我们去捉狐狸。”
“狐狸？捉它干吗？”
“因为它成了狐仙，而且不好好在庙里坐着，出来为非作歹，就必须把它捉住。”
秋俭一脸不相信：“不可能，这世上没有狐仙的。”
玉灵又是一笑：“你不敢去？”
秋俭哈哈一笑，拿起钢刀：“这有何不敢！你说吧，咱们哪里捉那狐仙去？”
“孙伯伯的老宅子。”
“啊？”秋俭一愣，“这怎么回事？我去趟保定的工夫，老宅子闹起狐仙了？不可能吧？”
玉灵正色道：“真的没骗你，不信你问我爸爸。”
顾秉轩笑着正要讲述缘由，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人还没进屋，孙广文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顾叔，玉灵，归置完没有？这都下午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接着孙广文急匆匆地推门进屋，手里还拿了把猎枪。他见到秋俭，道：“哟，你都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皮爷早晨还念叨你呢，回来正好，走，咱们一起去捉狐仙。”
秋俭一乐：“我有急事，就先奔这儿来了。你也去老宅抓狐仙？”
“那当然！”孙广文举起手里的猎枪道，“哈哈，我家的老宅子闹妖，我不去谁去？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妈知道了，肯定过来拦着不让我去。”
草长莺飞，正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气，午后的太阳鲜艳而温暖。
为了享受这大好春光，他们并没有乘坐篷车，都骑着马，时快时慢地走在进京的那条老官道上。
从大羊坊角门直着向北，沿官道经过十八里店，再由周家庄往西，一路村落稀少，景物荒凉。路边野坟点点，古树枯零，冬枯春荣的蒿草青黄相间，一片片长满芦苇的小湖泊波光粼闪，水鸟惊飞。
过了一个叫十里河的小村子后，四人又沿着土道向北行去，边行边看，正西方向，是孤零破败的左安门城楼，黑龙一样的城墙隐现在松柏林中，向北绵延。正北方向，是十来个小山一样的砖窑，有几个正冒着袅袅青烟。砖窑周围是整齐的青砖垛和大片铺在地上的待烧泥坯，许多工人正在忙碌着，马车交错，人畜嘶喊，一番热闹景象。
玉灵不禁赞叹道：“好大的一个砖场，烧的砖能盖起半个北京城了。”
顾秉轩笑笑说：“对，这是潘家窑，专门烧制青砖，不光北京，就连天津都到这里拉砖，方圆十里，能和这潘家窑比规模的，我看也只有西南边的刘家窑了。”
四人骑马穿过潘家窑，人声的喧闹声渐渐弱去，眼前景物又荒凉起来，广渠门城楼已经遥遥可望，路旁都是高高的蒿草和粗粗的百年松柏，道路被枯草挤得时宽时窄。抬头仰望，树枝伸展交错，有的地方已经遮住阳光，一阵阵阴冷的幽风不时吹过，耳边只有马匹的喷气声和沉重的蹄声。树上暗处，偶尔会有乌鸦展翅尖叫着掠过，让人心惊。
孙广文嘀咕道：“这是什么鬼地方？阴惨惨的……”他看了眼玉灵，问：“玉灵，怕吗？”
玉灵微微一笑，摇摇头：“不怕的，不过这里阴气好重，孤魂野鬼好多，而且都是些当兵的。”
孙广文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眼旁边一脸坚定的秋俭，嘀咕了一句：“你就吓唬我吧。”说完不由得四下观望，见昏暗的草荫树影间，仿佛确有鬼魂游走。也奇怪，四人所骑的马匹也不安分起来，有些躁动，用力晃着脑袋，时停时走。
顾秉轩轻轻拍了拍马颈，安抚了一下，轻轻地道：“这本就是个王爷坟地，葬的是肃亲王豪格。想当年满人数十万精兵从关外大举进攻北京城，就在此地，豪格和率九千精兵千里勤王而来的袁崇焕大战数场，兵马死伤无数。那袁崇焕确是个大英雄，背倚广渠门，苦战豪格大军，大胜后，却被城里受困的崇祯皇帝治罪羁押，第二年被千刀万剐于西市口！”
秋俭是习武之人，自来敬佩大英雄，不禁好奇，忙问道：“顾伯伯，这袁崇焕背城死拼豪格，应该是大功臣，为何要被害死？”
顾秉轩叹口气道：“是清军统帅皇太极现学现卖，用手边《三国演义》里的反间计害了袁崇焕，传谣言说袁崇焕里通外国，表面反抗，其实是暗助清军。那崇祯听信了谣言，宣袁崇焕独自进城，并从广渠门城楼上吊下一个大竹筐，让袁崇焕坐着上去，结果进了城就被绑了……”
“呃……”
“第二年行刑时，京城的老百姓听说要活剐卖国贼，都一起上街围看，行刑后纷纷花钱抢购袁崇焕的碎肉就烧酒生吃，以解心头大恨。唉！一代大英雄，为国死命抗敌，到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秋俭叹道：“愚民如兽啊，正如您常说的，最厉害的鬼在人的心里！”
顾秉轩点头道：“袁崇焕死后，人头被部下偷偷盗走，埋在广渠门内的花市斜街，直到乾隆年间才被昭雪平反。现在那里有个袁督师墓，左安门内大苇坑里边有个袁督师庙，离这里不远。”
秋俭一脸悲愤：“前有岳飞，后有这个袁督师，都是含冤而死，今天完事，一定去拜祭一下。”
四人边说边走，眼前景物依然是一片阴晦。转过一个两丈多高的御碑，一座高大凸圆的灰色陵墓进入视线。墓碑已经残破，墓顶和基座缝里长满枯草，风从墓旁密密的古松林缝隙中吹掠而过，草叶随之摇晃。
顾秉轩道：“这就是豪格的墓。”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打扰到墓的主人：“这豪格也是个能征善战、功绩显赫的人物，是皇太极的长子，后来被他的叔叔多尔衮囚禁至死。”
秋俭点点头，拉住马匹，静静地凝望着豪格墓，不发一言。
有时候，沉默的注目比夸扬赞叹更有力，更深沉。
静了片刻，玉灵低低地道：“两个生为死敌的大英雄，死境却很相同，都死在权力争夺的暗战里，死后葬得竟也这么近，一个在广渠门里，一个在广渠门外，这像是命里注定一样。”
孙广文道：“咱们赶紧走行吗？你们不觉得瘆人吗？”
四人又策马前行，不远处，几棵高大粗壮的白果松横在路前，其中最粗一棵，枝干竟然横长几丈，伸展如龙，几个主干已呈下探模样，被百余根粗粗的木桩架住，这些木桩有新有旧，旧的那些已经被包长在主干里边。
几人抬头看了看，都赞叹称奇，顾秉轩说道：“这棵就是豪格墓旁有名的架松了。”他往远处一指：“那个小村子就是架松村。”
那确实是个规模极小的村落，凌乱而且没有规模，像样的房屋也都是从潘家窑拉来的碎砖盖成的，每户人家都围着爬满枯藤的篱笆墙，院里堆满松枝，鸡鹅狗畜不停地叫着。
村口是个渐高的土坡，停到坡上，四下景物尽收眼底，东面是大片长满芦苇的窑洼湖和大片荒凉的坟地；南面是刚刚路过的豪格墓和潘家窑；西面是荒凉的护城河和遥遥可见的天坛祈年殿；西北面是孤零的广渠门城楼和东便门城楼；北面是一大片如绿烟笼罩似的垂杨柳林，林里隐现着村落，更远处，河岸荒秃的通惠河只是一条发亮的水线。
四人进了广渠门，来到花市斜街的孙家老宅门前。
一进院，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迎面传来，只见翟大娘正蹲在炉前熬药。
见到四人，她惊喜万分，起身高兴地道：“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玉灵上前一步，微笑打招呼：“翟大娘。”
翟大娘已经眼含热泪：“顾先生，玉灵，你们赶紧救救我们家老翟吧！”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顾秉轩走到她跟前，安慰道：“老嫂子，您先别哭，我们会尽力帮你们的，老翟大哥现在哪儿？”
翟大娘擦擦眼泪，指了指屋里：“我家老头子多棒的身体啊，都给吓病了，现在瘫床上起不来了。这该死的狐仙儿啊，想要我们一家的命啊！”
顾秉轩点点头道：“老嫂子，您先别着急，我们先看看老翟的情况，好吗？”
正说着，屋里传来翟老头病怏怏的声音：“老婆子，是顾先生来了吧？”
翟大娘赶忙回答：“是是是，老头子，这回咱家有救了！不光顾先生来了，还有广文、秋俭、玉灵姑娘。”
“哦哦，快，快扶我起来，我先给顾先生磕个头！”
听到此话，几人赶紧进了屋，孙广文四下看了看自家宅院，也跟了进去。
屋很小，暗暗的，空气里混杂着中药和土坯墙的潮湿味道。土炕上，瘦弱的翟老头横躺着，身上盖了条棉被，脸色青黄，眼窝深陷。
见顾秉轩他们四人进来，翟老头在老伴儿的搀扶下就要起来，被顾秉轩拦住。
翟老头有气无力地又重新躺好，叹了口气，哀声道：“顾先生，您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我老实巴交大半辈子，一直住在这老宅子里，平时门都不出，为什么还遭这罪呀？”
顾秉轩点头道：“是，孙掌柜已经跟我说了，你从二十岁开始就在他家干活，任劳任怨的，这回我们过来，无论如何也会帮你消此横难的。”
翟老头满脸感激：“谢谢顾先生了，您这一说，我这病已经好了大半，我信得过您，年轻时也曾见过您的本事，高人啊！”
顾秉轩摇头道：“我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的，翟大哥，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我们，好吗？”
翟老头脸上显出一丝恐惧神色，眼睛发直，广文、秋俭、玉灵安静地看着他，他语气低沉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几天前的一天夜里，翟大娘突然被院里的响动惊醒，她打开窗户往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站在院里的香椿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这翟大娘“妈呀”一声赶紧关上窗户，在炕上哆嗦成一团，嘴里念着佛门六字真言，盼着驱走那个鬼一样的男人。不料，那白衣男人非但没走，反而凑到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往里看，并用手“笃笃”地敲着窗棂，边敲边说：“赶快搬走！赶快搬走！你占了我的府邸！”足足吓唬了翟大娘多半个时辰，最后才悄声离去。
那翟大娘吓个半死，以为是做梦，哆嗦着叫醒老伴，说了这件事。
翟老头平时胆子大，根本不相信这件事，只说是自己妻子在做梦，骂了老伴几句就接着睡了。
翟大娘心里没底，天一亮，赶紧跑到哈德门内去找巫婆赵大姑，从她那儿请了好几道驱邪符，院里院外贴了不少。
半夜时分，就在翟大娘半睡不睡的时候，窗户又被敲响了，看身影又是那个白衣男人。他又透过那个窗纸窟窿往里看着翟大娘，嘴里叨唠着：“赶紧搬走，这是本仙的府邸！”说着一条粗粗的白色大尾巴捅破窗纸，伸进来用力拍打着翟大娘蒙躲身子的被子。
一直就这样闹了大半夜，清晨才离去。
翟大娘在被子里躲着，又不敢喊，怕翟老头骂她，后来听到那白衣男人没声音了，鸡也打鸣了，方战战兢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只见窗纸被弄开了个大洞，一大团白色的毛挂在了窗格上。
她知道老伴不信鬼神，天亮后，自己拿着那团毛又来到巫婆赵大姑那里。听了昨夜的经过，赵大姑看了那团毛，当即肯定地说：“这是白狐狸毛哇，翟嫂子，你惹上狐仙了！”
翟大娘听完吓得腿都软了，求赵大姑帮着送走这个吓人的白衣狐仙。
赵大姑心里也没谱，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法器神符，跟着翟大娘来到她的家中。正好翟老头去了鼓坊拿菜种子，晚上不回来，两个女人仔细布置了一番，赵大姑又在翟大娘的苦求下留住了下来，一起等着晚上对付那白衣狐仙。
当夜，这两个女人也没敢睡觉，支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响动。到了二更时分，房顶上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踩得青瓦乱响。赵大姑壮着胆子跑到了院里，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白衣狐仙立在房顶上静静地看着她！更恐怖的是，身后香椿树顶上也立着一个白衣狐仙，身子随着树枝摇摆个不停。
这两个狐仙俯视她片刻，房顶上那个说道：“你休要多管闲事，她占了我的府邸，我要她搬走。”
赵大姑虽然没有动地方，其实已经偷偷地把一身所学默默掐诀念咒地叨唠了好几遍，可根本不见作用，只好跪下恳求：“两位大仙啊，您二位高抬贵手吧，这老两口老实巴交的，这宅子也是替孙家照管的，你们饶了他们吧！”
树上的狐仙厉声说道：“不行！要想活命，今晚赶紧搬走！今晚要不搬走，我们就不饶她，连你也休想逃脱！”
赵大姑吓得赶忙磕头，跑回屋里，劝说翟大娘搬家。
翟大娘瘫坐在炕上哭了起来，只好大声向外喊道：“搬！我们搬还不行吗？”
接着听到一个狐仙“哼”了一声，屋顶上一阵乱响，声音渐远，似乎已经离去了。
两个女人哆嗦着盼到天亮，一起等到翟老头回来，巫婆赵大姑添油加醋地把这一晚所见之事告诉了翟老头。翟老头听完后将信将疑，他自来胆大，也不愿让孙掌柜替他们担心，决定晚上等着这俩狐仙。
挨到晚上，翟老头拎了把菜刀，坐在院里，一边喝酒一边咒骂，等那两个白衣狐仙现身。
翟大娘则躲在屋里，透着窗缝往外看，观察着动静。
半夜时分，几声怪叫由远而近，只见两团白影从房顶悠悠地飞来，那两个白衣狐仙又来了！
喀嚓！
一个站在了屋顶，踩碎了几块房瓦，接着静静地立着，低头看着翟老头。另一个又站在香椿树尖上，身体随着树的摆动微微晃着。
翟老头已经喝得大醉，胆子也壮了，提着菜刀指着屋顶的狐仙骂道：“你们这两个畜生，都他妈活腻歪了是吧？赶紧给我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爷爷不怕你们！”
两个狐仙低头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见两个狐仙不言语，翟老头胆子又大了，他抄起手边的酒壶，猛地掷向房顶上的那个狐仙。
那狐仙低声喝道：“你找死！”说完身体一晃，轻巧地躲开了砸来的酒壶。
见没砸中那狐仙，翟老头又指着他骂：“畜生，你给我滚下来，我砍死你！”
那狐仙低声道：“你斗不过我的，还是赶紧搬家吧。你占了我的府邸，赶紧搬！”
“不搬！你个畜生！”翟老头骂，“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香椿树上的那个狐仙嘿嘿怪笑，突然俯身直冲下来，瞬间已经落到翟老头身前。还没等翟老头回过神来，他已经张嘴吐了口白气，白气猛地罩住翟老头，只见翟老头眼一翻歪倒在地，当时就不省人事了。
翟大娘大叫着跑出屋，扑在丈夫身上呼叫，又起身给两个狐仙连连磕头，求道：“大仙啊，求你们饶了我家老头子吧，他多有冒犯，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房上那个狐仙冷笑道：“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要想活命，那就赶紧搬家，这是我们的府邸！”
“搬！我们搬！”翟大娘磕头道，“求大仙饶过我家老头子就行！”
旁边那个狐仙道：“他死不了，酉时三刻就能醒来，记住，限你们明天给我搬走，听见了吗？”
翟大娘抱着自己丈夫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搬，我们搬！”
接着只听一阵脚步作响，那两个狐仙瞬间已经消失无踪了。
第二天，翟老头果然醒来了，但已经浑身无力，不能起床。翟大娘赶紧请来郎中，开了些定神安心的汤药，又托邻居到南郊鼓坊，向孙掌柜说了此事。
孙凤臣听说了此事，立刻找到顾秉轩，接着打发那邻居回去让翟大娘先照顾好翟老头，下午就让顾秉轩过去。
翟老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完，顾秉轩微微点头，看了玉灵一眼，道：“玉灵，你先四周看一下。”
玉灵点头，转身就要出门，秋俭有些不放心，问道：“玉灵，用我陪你去吗？”
玉灵点点头：“来吧。”
两人出了堂屋，走到院里。玉灵仰着头，围着那棵粗壮的香椿树看了一遍，又走出院门，在房子的四周转了一圈。秋俭也不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跟在玉灵身后。
孙家老宅房后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玉灵走上去环顾四周，眉头微皱着，像是在推算什么。良久，她突然对秋俭说道：“秋俭哥，你赶紧去把我爸叫来。”
秋俭一脸疑惑，也不敢问缘由，点下头，跑回院里叫来顾秉轩。
顾秉轩到后，玉灵和他低声说了几句，顾秉轩听完点点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地势，对玉灵道：“小把戏，晚上等他们来就行了。”
玉灵看了一眼顾秉轩，道：“那咱们也布置一下，这俩畜生，我就能斗了！”
顾秉轩在一旁点点头：“嗯，晚上会会这两个狐仙。”
四人在翟老头家吃了晚饭，孙广文耐不住枯燥，自己去前门大栅栏散心去了，只剩顾秉轩、秋俭和玉灵一起陪老夫妇俩闲谈。翟老头也有了精神，不再卧床不起，把自己家的菜刀磨了又磨，准备一起和狐仙拼命。
等孙广文美滋滋地回来后，夜已经深了。满天星光，夜风煦暖，前门火车站的火车汽笛声隐隐地传来，胡同里时而传来狗叫声和卖夜宵的小贩的叫卖声。
夜更深了，四下也静寂无声了，孙广文胆小，和翟老头夫妇俩躲在屋里。顾秉轩、玉灵和秋俭三人坐在院中，静静不语，都在耐心地等待。
午夜时分，胡同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突然一股邪风吹来，院里的香椿树枝叶也摇摆起来。
“是不是来了？”秋俭唰的一声从牛皮鞘里拔出钢刀，跃前一步挡住玉灵，目光炯炯地盯视风吹来的方向。
顾秉轩一脸平静，背着手抬眼观望。
果然，两个白影鬼魅似的跃过房顶，在低空快速飞掠而来。
挑窗观望的翟老头夫妇和孙广文吓得赶紧放下窗户，孙广文抓紧猎枪，哆嗦着捅破窗纸，从窗纸的破洞里往外观看。
片刻间，两个白衣男子已经飞到院子上空，一起停到香椿树尖上。他们静立不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身体随着树枝微微晃动。
“你们是谁？”左边那个男子低声喝问道。
顾秉轩面色不变，仰头反问：“你们是谁？”
右边的白衣男子语气幽幽：“好大的胆子！见了本仙法体不赶紧下跪磕头，还敢多言！”
顾秉轩语气沉稳：“你们何神何仙，凭什么让我们下跪？”
“找死！”另一个白衣男子怒道，“我们乃白狐大仙是也，你等凡人不想活命了是吗？”
顾秉轩冷笑道：“你们若是狐仙，应当心存良善，为何一再为难这户人家？”
“他们占了我的仙府，就要赶紧搬离！”
还没等顾秉轩回话，一旁的秋俭已经怒火中烧，他突然抄起地下的一个榆木凳，猛地向两个狐仙掷去，嘴里喝道：“找死！”
榆木小凳带着风声，狠狠地飞向说话的那个狐仙。
眨眼间，木凳已经砸到狐仙身前，只见左边那狐仙猛地飞起躲闪开，白衣唰唰作响，一下就飞到院墙上，另一个也紧跟着俯冲而去，飞到同伴身边。
秋俭没容他们站稳，挥着钢刀就冲了过去。
顾秉轩急声阻拦：“秋俭，小心！”
秋俭已经跃到墙下，正要跳上院墙，那先到的狐仙突然大袖一扬，一股白烟猛地挥向秋俭。
秋俭见情形不对，赶忙侧身，躲过了那团白烟。等再抬头看时，那两个狐仙已经变为两只白狐立在墙上。他们个子有四尺多高，前爪收在胸前，靠后腿直立着，蓬松的大尾巴微微摆动。
秋俭一愣，顾秉轩已经抢站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
左边的狐狸竟然张嘴说话，道：“见到本仙真身，你们今日必死无疑，赶紧跪下受死！”
右边的狐狸厉声附和：“跪下！”
顾秉轩拉住秋俭的胳膊，朗声说道：“妖魔仙怪，自有其道，你们不好好修行，出来欺凌凡人，自不会有好结果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斗个高下吧！”
那两个狐仙听完尖声大笑，突然白光一闪，它俩又变为人形，各自手里多了两把宝剑，一起指向顾秉轩二人，其中一个说道：“来吧，让你们领教本仙的仙法道行！”
秋俭见他们亮出兵刃，登时胆气豪生，把手里钢刀一挥，怒声道：“好！我亲自砍了你们这两个畜生！”
说完就要挺身向前，身后的玉灵突然说道：“秋俭哥，等一下！”
秋俭回头看了眼玉灵。
只见玉灵轻轻走到他们身边，面色凝重地仰头看着墙上那两个狐仙，语气低缓地道：“既然要斗法，我们奉陪，你们说，怎么斗？”
“你等女流之辈，本仙让你先说！”
玉灵轻轻一笑，道：“好，那我就先来了！”
说完她静立不动，右手掐诀，嘴唇微微开合，低声念起咒语。整个人如观音临世，一身肃然。
秋俭愣愣地看着玉灵，不知她会使出什么法术。
顾秉轩轻轻一笑，拉着秋俭往后闪出几步。
那两个狐仙也静静低头看着，表情凝重。
玉灵念完咒语，右手慢慢举起，食指直指向天，突然沉声喊道：“万界生灵，任我驱纵，律令在此，召！”
“召”字刚一喊出，突然一股风猛然打着旋吹来，吹得所有人的衣袂唰唰作响，院里那棵香椿树剧烈地摇晃起来，嫩芽新叶簌簌飞落。院子四周突然慢慢地云气弥漫，似雾如霾，直压下来！
秋俭第一次看到玉灵显此本领，顿时惊诧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奇异绝伦的场面。
云气越积越多，风声也越来越大，忽然，远处传来一片细密的唰唰声，由远及近，直向孙家宅院而来。声音越来越近，同时隐约听到野兽的吱吱低叫，声音此起彼伏，细听，那唰唰声原来是这群野兽蹬地飞跑的爪蹄声！
咚！
插好的院门被用力挤动了一下，门框上的灰土扑落而下！
咚！咚咚！
显然是外边的那群野兽在奋力顶着院门，想要破门而入。
墙上那两个狐仙回身低头看了一眼，身形一晃，似乎也被所见墙外的情景镇住了。
喀嚓一声，门终于被猛地撞开，只见一群狐狸洪水似的奔涌入院，开始还是没有秩序地乱窜，最后一起扑向院墙，挤成一堆嘶叫着冲向那两个狐仙，而且从院门那里仍然不停地冲入新的狐狸，片刻工夫院里已经聚满颜色和大小不等的狐狸，有数十只之多！再细听，院墙外也有不少狐狸，里外一起夹击墙上的两个狐仙。
那两个狐仙顿时乱了阵脚，看着院里院外、房上墙头数不清的狐狸，已经无处躲藏，站都站不稳了。
秋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根本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脚下的狐群蹭着自己的小腿窜跑。立刻，满院一股热乎乎的腥臊味四处飘荡。
顷刻间，墙头已经站满狐狸，一起逼向那两个手足无措的狐仙。
左边那个狐仙开始反抗了，他袍袖一扬，一团白烟挥向身前的狐群，顿时，窜在前边的几只狐狸猛地滚落下来，被底下的狐群踩到下边，但接着是更多的狐狸围窜而上。
那狐仙有些手足无措了，又连着挥出几团白烟，但根本不能击退狐群的围攻。
砰！身后一声枪响，孙广文竟然在屋里隔着窗户向两个狐仙放了一枪！
虽然没打中，两个狐仙也摇晃了几下，啊地叫了一声，一起跌到墙外。
顿时，墙外传来狐群吱吱的叫唤声，其间夹杂着两个狐仙的惨叫。院里的狐群纷纷涌出院外，也有的直接从房顶的墙头跳到院外。
顾秉轩和秋俭对望一眼，对玉灵说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跑到院外，只见数十只狐狸堆山一样把那两个狐仙围埋在下边，惨叫声求饶声断续传出。
玉灵面色沉静地上前一步，喊了一声：“令止！散！”
话音一落，狐群果然纷纷退开，四散而走，向不同方向水一样散去，片刻都不见了踪影，消失在胡同的黑暗之中。
再看地上的两个狐仙，已经衣袍破烂，惨不忍睹，低声哀叫着求饶。他们身边，多出了两个白色狐狸，一动不动地横在地上，不知真假。
玉灵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是狐仙，是假扮的。”
其中一个狐仙抹了脸上的泥土，连声道：“是是是，仙姑厉害，我们……我们确实是假扮的……”
顾秉轩上前一步，问：“那这两个白狐，也是假的喽？”
“是，是狐狸皮做的。”
“说吧，你们为何假扮狐仙，吓唬这户人家？”
那“狐仙”咧着嘴哀求道：“我们是财迷心窍，打听到这户人家……”
话没说完，突然他身边的另一个“狐仙”大声喝断：“不许告诉他们！”说完突然跃起，手一挥，一个小球飞掷到身前的地上，砰的一声爆炸开来，跟着爆出一团浓烟。借着这团浓烟，他身形一窜，已经立刻消失无踪！
秋俭挥动钢刀，大喝一声：“想跑，休想！”说完猛地穿过烟团，向黑暗处追了过去。
顾秉轩大声警告：“秋俭，别追！”
话音没落，那边的黑暗里已经听到刀剑相碰的乒乒之声，听声音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顾秉轩拉住玉灵，原地守望，急切地等待两人拼斗的结果。
片刻工夫，只听啊的一声低叫，听声音是那个“狐仙”被秋俭伤到。紧接着又是兵刃相击声，听到那“狐仙”边打边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皮阎王’！”
黑暗里，秋俭回答：“眼力挺准，可我不是他老人家！”
虽然说着话，但两人刀剑撞击的声音也没停止，那狐仙又道：“皮阎王原来有了徒弟！都是武林道上的，你何必坏我好事？”
“是你装神弄鬼，吓唬老实人，先坏了武林规矩！”
“好！我认栽，后会有期！”话音刚落，突然白光一闪，那“狐仙”扔出一颗闪光弹，光芒耀目，所有人都被晃得闭上了双眼！
等再睁开眼后，那“狐仙”似乎已经逃走了。
接着听到秋俭在远处的黑暗里喊了一声：“见血收刀！”随后他走了回来，顾秉轩和玉灵上前问道：“秋俭，你没事吧？”
秋俭摇摇头：“没事。”
三人走到那被捉住的“狐仙”身前，秋俭低头问：“说，你是谁？你们装神弄鬼吓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赶忙磕头道：“大侠饶命，我叫唐耗子，陕西人，平时就靠挖坟盗墓生活。我和刚才那人也是刚认识，他叫影子飞。有一次找到我，说这户人家有宝贝，可这两口子白天黑夜的不离这院子，我们只好扮作狐仙，想把他们吓走。”
秋俭点点头，突然虚拔钢刀，厉声喝问：“那你说，要死要活！”
“啊！”唐耗子吓得一躲，“要活！要活！”
秋俭狠狠盯着他：“行，要活容易，那你赶紧给我滚出北京城，不许再回来，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唐耗子连连点头，“我马上回老家，再也不敢回来了！”
秋俭点点头：“好，我信你这一次，要再犯我手上，我一刀砍死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唐耗子连连磕头。
秋俭低声喝道：“走吧！”
那唐耗子不敢磨蹭，起身拿着那两个假白狐，跌跌撞撞地跑了。
三人见他跑远，正要回院，突然西北方向的一棵大树上传来影子飞的喊声：“使刀的，你听好喽！我不服你，有本事报个名号！”
秋俭冷笑：“我叫秋俭，南郊孙记鼓坊的，有种随时来找我！”
那影子飞回答:“好！等爷爷我有空了，定会上门取你人头！”
秋俭冷笑，低声对顾秉轩和玉灵说道：“顾伯伯，玉灵，让你们看看我推八卦的本事……”说完低身捡起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嘴里嘟囔道，“坎位出，坤位减四，时二更加六步，春，左让五尺……”说完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石头向着身后南边用力掷去！
嗖！石头带着啸声消失在黑暗里。
“哎哟！”南边方向突然传来影子飞的惨叫声！
秋俭怒喝：“影子飞，服还是不服？”
影子飞的声音传来，但是越来越远：“姓秋的，你等着，我必报此仇，咱们后会有期……”
玉灵哧地一笑，问道：“秋俭哥，他明明在西北方向树上说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会跑到南边呢？而且这么黑，这距离你怎么算出来的？”
秋俭一脸孩子般的得意：“这是武学里的八卦，我也只懂一点罢了。刚和他交手，我看出这影子飞本来就是八卦门的，他这个跑位的方法是遁术的一种，刚才他喊出第一句话后，就已经按着八卦五行推演移到另一个方向了。而且每次转移的方向位置，也会随着所处的季节、时辰、日期的单双数目等随时改变，也是一门高深学问，皮爷教过我。”
顾秉轩点点头：“八卦易理，博大精深呀！世事变迁，都隐蕴其中。”他环看四周，又道，“就像今天咱们路过的架松村，还有那潘家窑、豪格墓，沧桑变革，百年之后，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三人默默地静立着，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拂进各人心里。
数十年后，他们所立的位置果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繁华而喧闹。豪格墓不见了，墓前那几棵高大的架松也不见了，随之改变的还有它们的名字：潘家窑已经改名为潘家园，架松村也变为劲松小区了。
孙广文得意地举着猎枪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怎么样，我那一枪厉害吧？”
玉灵一撇嘴：“你呀，差点打到我们。”
孙广文连连说道：“不能不能，我和志武学了很久，枪法很准的。”他一顿，问道，“玉灵，你是从哪儿召来那么多狐狸的，真神了，看得我都心里发毛。”
玉灵一笑，看了眼父亲，道：“都是假的，幻术罢了，大戏法儿而已！”
顾秉轩点头道：“对，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我们所见的灵异之事都是人为的戏法而已，鬼神之说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我还是那句话：鬼，来自人的心里。”
九天之后，秋俭收到田子钧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原来田子钧在东北倒运粮食时遇到大雪，耽误了一个月，现在正在通县交接货物，过几天就能来南郊鼓坊看他。
秋俭大喜过望，一脸欣喜地来到顾秉轩的书房。
刚进门，就看到顾秉轩满含笑意地问：“秋俭，田子钧回来了？”
秋俭掩不住喜色，摘下钢刀，点头道：“对，回来了，他给我捎信来了。顾伯伯，您测的字真准，他真是在咱们推字后九天头上回来的，而且一切顺利。”
顾秉轩笑着点头：“嗯，回来就好。其实测字的目的，还是安抚你烦躁的心气，心静了，所有事就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秋俭点点头：“是，您这个意思我明白了，事事都要冷静对待。”
正说着，玉灵走进屋，左右寻找着什么。
“玉灵，找什么呢？”秋俭问。
玉灵一笑道：“也没什么，天热了，给你新做了一双单鞋，前几天刚把底子纳好，我忘了放哪儿了。”
秋俭哈哈一笑道：“我以为丢了什么呢，原来是一双鞋底子呀。”
玉灵还在寻找：“我都找半天了，你还不当回事。”
秋俭笑道：“当回事当回事，我等着穿呢。这样吧玉灵，你写个字，我给你测一下，没准儿能找到。”
“你？测字？”玉灵笑道，“开玩笑。”
秋俭脸一侧：“咋了？试试都不行？”
玉灵呵呵笑道：“好，那就试试，我正巧也找烦了。”
秋俭兴冲冲地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递给玉灵道：“写个字，随便写，我给你测！”
玉灵扑哧一笑，一脸不相信地看着秋俭，歪头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尋”字，递给秋俭，道：“就它吧，寻找的‘尋’。”
秋俭眉头一皱，左右端详了写着“尋”字的纸，嘀咕道：“这个嘛……嗯……是有点难呀。”
玉灵笑道：“秋俭哥，你到底会不会测呀？”
“会，当然会。”
“那你赶紧的。”
秋俭又看了看那个字，最后干脆地道：“好了，测出来了！”
玉灵一愣，转头看了眼一旁满脸惊异好奇的父亲，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干吗？来，我给你推解一下这个‘尋’字。”
“好好好，快点儿！”
秋俭指着这个“尋”字道：“玉灵你看，这个‘尋’字上边是个向左倒的‘山’字，所以呀，你要找到那双鞋，应该在咱家院里的假山左边的某个地方。”
玉灵一愣，透过窗子看了眼院里花丛掩映的那座假山，问道：“假山左边？假山左边是夹竹桃花和杏树丛，这么大一地方，我到哪儿去找呀？”她又转头询问顾秉轩：“爸，他这样测，到底对不对？”
顾秉轩微微一笑：“秋俭这种测字方法，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谈不上对与不对，反正挺新奇的，你让他继续。”
秋俭笑着对玉灵道：“是，这是我自创的测字法，你别急，等我接着给你推。”他一指手里的纸，接着说，“你再看，这‘尋’字中间是个‘工’和‘口’，可推为你用嘴叨念你做过的工作，当然就是你给我纳的鞋底啦。下边是个‘寸’字，我要推个什么假山左边一寸，有点不对，是吧？”
“当然啦，假山左边一寸，那叫啥呀！”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合情理，所以呢，我把这个寸字笔画拆开念，就是‘一、竖钩、下边还有一个点儿’，对吧？”
“对！”玉灵点头。
“你看，这就简单了，‘一、竖钩、下边还有个点儿’呢，咱们可以谐音读为‘一树沟下边一点儿’，所以呢，你那鞋底子应该在假山左边树沟……”
还没等秋俭卖弄完，玉灵蹦了起来，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昨天捡杏花瓣时，把那鞋底子落在那杏树树沟下了！哈哈，我这就去拿！”
她刚要跑出去，被秋俭得意地一把拉住，问道：“你先别急，说说，我推得灵不灵！”
“灵！特别灵！秋俭哥，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本事呀？”
秋俭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本事呀？我呀，是刚才路过杏树丛的时候，一歪头，看到那双鞋底了，哈哈哈哈……”
这一日，春光依旧明媚，秋俭正和玉灵在鼓坊后院拉新鼓的鼓皮，一个伙计跑进来道：“秋俭，外边有两个人来找你。”
秋俭赶忙草草洗了洗手，跑到鼓坊门口，一看竟然是田子钧。只见他穿着青布长衫，头上一顶薄呢礼帽，戴着一副玳瑁框水晶墨镜，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看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面容干净和善。
秋俭大喜，喊道：“子钧，你终于回来了！”
田子钧摘掉眼镜，微微一笑：“是！这次在东北因为大雪耽误了太多时间，我也着急回来见你。”他说完一指身后的男子：“这是我在东北认识的新朋友，叫肖野，人特别好，今天带来一同看你。”
秋俭大喜，一抱拳：“肖野兄弟，欢迎来我们鼓坊，我是秋俭。”
肖野赶忙抱拳回礼：“幸会！”
秋俭伸手做邀请状：“来，里边请，我在拉鼓皮，马上完活。”
田子钧和肖野随着秋俭来到工场，远远看到，身穿粉红碎花春衣的玉灵裸着双脚站在一面大鼓上。她轻提着裤角低着头仔细均匀地轻踩，身旁的杏树上粉红的花朵随着轻柔的春风雪花般斜斜飘落，花瓣落在玉灵的头发上、衣服上、鼓面上。此刻春阳明媚，天空湛蓝，背景是绚丽多彩的花丛绿树，映衬着玉灵如舞蹈般曼妙的身影，简直是一幅人间最美的画面！
田子钧感叹道：“太美了！”
秋俭道：“这是玉灵。”
玉灵见来了客人，觉得自己赤着双脚有些不雅，赶忙跳下大鼓，穿鞋施礼。
田子钧和肖野赶忙还礼。肖野走到那面大鼓前边，发现这是一面未完工的鼓，只蒙了一片有些潮湿的鼓皮，鼓皮四周均匀穿孔数十，用熟皮条紧紧绷着。他连忙问道：“秋俭兄，为什么要用脚踩？”
秋俭道：“这是蒙鼓皮的一道工序，是为了让鼓皮最大限度地绷紧。如果是小鼓，就用木槌均匀去捶，皮子慢慢捶松了以后，就拧紧皮条使它紧绷，紧完后继续捶，之后再紧，这样要循环无数次。但这个鼓面太大，只能让人站上面光脚轻踩，踩皮子是个耐心活，不能着急，踩松一点就绷紧一点，最好是女孩干这事，女孩心细脚软，能让皮子更加薄更加紧绷！”
肖野用手按了按那鼓皮，道：“已经很紧了，还要踩吗？”
秋俭点点头：“当然，这只是开始。”
肖野连连赞叹，秋俭见他感兴趣，又带他参观了鼓坊的木棚、铁棚、漆棚，甚至养牛的牛棚水塘都参观了一遍。
参观完毕，田子钧道：“秋俭，我此次到来，是来兑现诺言的，我们约定好的，桃花树下兄弟结拜，不知今日是否可以？”
秋俭大喜：“好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他回身招呼玉灵，“玉灵，去准备香案祭品，我和子钧去桃园结义！”
鼓坊后的桃园里，粉红的桃花开得正浓，蜜蜂飞舞，春风和煦。秋俭和田子钧跪在香案前，向北磕头，告拜天地，共饮三杯酒后，结为生死兄弟。
晚上，一轮春月爬上中天，夜风熏然，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鼓坊的杏树下，秋俭、田子钧和肖野围坐在一面红漆大鼓旁边饮酒聊天，玉灵来回穿梭给他们满酒端菜，没事时就在一边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聊天。
田子钧道：“好舒服的夜晚，春月为灯，红鼓为桌，暗香浮漫，笑谈世事，神仙也不过如此，希望永远这样啊！”
肖野轻轻弹去落在自己酒杯里的一片杏花花瓣，仰头饮下后道：“我也是，今天见识了这么精湛的制鼓技艺，简直是佩服之至！我也永远不会忘了这个美丽的夜晚的！”
秋俭微微一笑：“我和子钧已经是亲兄弟了，这里也是你们的家，随时欢迎你们过来饮酒听鼓！”
田子钧赞了一声好，用手轻拍鼓面，三人酒杯里的酒随着鼓面震动荡起微微涟漪，只听他缓缓说道：“那我们就为了今夜，干一杯吧！”说完端起酒杯。
秋俭和肖野一起举杯相碰。
“干！”
“干！”
“干！”
此时，一片薄薄的浮云遮蔽了明月，四周忽然一暗，接着一阵凉风吹过，满树杏花花瓣随风纷然飘坠，或快或慢，积叠一地。
秋俭穿着件石青色短褂，背着自己的钢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皱着眉头走进玉灵家的庭院。
宽阔的庭院充满了春日明艳的阳光，院里树枝草叶生机盎然，或浓绿或嫩黄，映衬着满院团簇如锦的花海，层次分明。
地上，晚柳的积絮随着他步履带出的风旋着飞了起来，飘摇扬起，然后又轻盈地落下。
院里海棠花开得正浓，满树粉红，风吹来，雪片般的花瓣飘摇斜落，积在地上，满满的一层。
转过花瓣如雪嫩叶盎然的杏树丛，一片新植的夹竹桃开得正艳，花朵红白纷错，衬着绿玉般尖尖的叶子，美到极致。不断飘来的幽幽香气沁入心肺，使人熏然如醉。
书房里，顾秉轩站在书案前低头画着画，午后明亮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斜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白暗分明。
玉灵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正轻轻地走来走去，细心地掸着书架和桌椅上的浮尘，秀美的脸庞红润光滑，一副认真的表情，掸起的轻尘飞舞在屋内的阳光里，飘忽着。
见到秋俭进屋，她眼露喜色，道：“呀，秋俭哥回来了！”
秋俭点头：“刚回来。”说完又恭敬地向顾秉轩打了招呼。
顾秉轩停笔抬起头，语气缓缓地问：“秋俭，怎么了，你有心事？”
秋俭解下牛皮鞘钢刀，横在手里，一脸烦闷地坐到椅子上，语气低沉地回答道：“是。”
玉灵微微一笑，放下掸子，走到秋俭身边，问道：“怎么了秋俭哥，烦什么？保定的买卖遇到困难了？”
秋俭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钢刀，叹口气道：“跟这没关系，保定的事挺顺利。就是刚认识的那个朋友田子钧，他去东北办事，说好两个月就回来，现在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消息。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他被一群黑狗追，身上都是血，我担心他出事！”
“哈哈哈！”顾秉轩爽朗地笑着走到秋俭面前，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秋俭，这里有纸笔，你随便写一个字，我来用这个字帮你推算一下他的现况。”
秋俭一愣，诧异地问道：“顾伯伯，您还会测字？”
顾秉轩眼光晶莹，笑容和蔼，微微点头：“当然，触类旁通嘛。周易演卦，驱鬼伏邪，和测字解梦都是一路的。”
秋俭很是佩服，兴奋地道：“那好，您赶紧帮我推算一下，要不我心里老是惦记田兄弟的事。”
顾秉轩把秋俭拉到书案前，在桌上展开一张白纸：“那你写个字吧，随便写一个就行。”
秋俭挠挠头，想了想，一时间不知写什么字好，玉灵在一旁看着他笑。最后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鞘钢刀，说道：“就它吧，‘刀’字！”
顾秉轩递过一支毛笔，道：“写上。”
秋俭连连摇头：“还写它干吗？您直接推算就是！”
“你确定不写？”
“嗯，不写。”
“那好，我来给你推测这个‘刀’字。”
顾秉轩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刀”字，双目炯炯地看着秋俭，缓缓说道：“你看，‘刀’字主凶，田子钧又可巧姓田，‘田’字下边加‘刀’，可以看作是个‘男’字，‘男’去了‘田’剩‘刀’，这样推来，他有杀头之灾！”
“啊！”秋俭惊呼一声，接着道，“顾伯伯，您可别吓我，我一直怕的就是这个。东北那边处处危险，他又是一人去的，算了算了，咱们重来，不用这个‘刀’字了！”
玉灵在一旁呵呵笑道：“你这人，测字这事是不能反悔的。”
秋俭焦急地道：“那怎么办？”
顾秉轩哈哈大笑，道：“秋俭，少安毋躁，此事有缓的。”
“有缓？顾伯伯，人都被砍头了，到哪儿缓去呀？”
顾秉轩微笑，一脸神秘：“你已经给缓了啊。”
“我给缓了？”秋俭张大嘴巴，又问，“我怎么给缓的？”
顾秉轩点着写在纸上的“刀”字，说道：“我让你把这个‘刀’字写到纸上，你嫌麻烦，没写，就破了我刚才说的砍头的凶测。”
秋俭糊涂了，惊讶地看着顾秉轩，等他解释。
顾秉轩接着解释：“‘刀’字写到纸上，再应和你所询之事，就自然成了凶测。然而你用口说出，反而是吉测了。”
“吉测？吉从何来！”秋俭赶忙问道。
顾秉轩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一个“刀”字，解释道：“你用口说出，所以就得在‘刀’边加个‘口’字，加完无外乎下面几种组合。你看，‘刀’字左边加口，是‘叨’字，正契合你此时状态，不停叨念这个田子钧。”
秋俭点点头。
顾秉轩又说：“‘刀’字右边加口，可以看作个‘加’字，可推为他临时加了新事情，所以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或是他这次远行所办之事完成得漂亮，加了官位。”
秋俭点头道：“官位倒不至于，他是去做生意，我只求他此行平安就好。”
顾秉轩继续推道：“你再看，‘刀’字上边加口，是个‘另’字，这样更落实他应该是临时另有了新事情要办。”
秋俭点头，问：“那他何时回来？”
顾秉轩道：“这就简单了，你再看，‘刀’字下边加口，是个‘召’字，他去的日数太久，只要他家人召他速归，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很快？能多久回来？”
顾秉轩用手点了点纸上的“刀”字，笑着说：“你看看，‘刀’字像个‘九’字，而且是‘九’不出头，右边的钩往里拐。所以说，田子钧出不了九天头上，从今天算起，九天以里吧，就能平安回来。”
秋俭大喜过望，哈哈笑着道：“顾伯伯，太好了！但愿如您所推，他能平安回来。哈哈，没想到犯了个懒，没在纸上写这个字，还做对了。”
一旁的玉灵见他这么孩子气的表现，也不禁莞尔，扑哧一声笑了。
顾秉轩也笑了：“所以呀，一切事物都应该契合自然，不要刻意为之，该有的自然会有，不该有的自然也得不到。字虽相同，但嘴里说出和用笔写出，推测的结果也会不同，凶中有吉，吉亦藏凶，不宜此则宜彼嘛。”
秋俭点头：“有道理，如果我刻意不在纸上写这‘刀’字，那肯定是另一个结果了。”
顾秉轩笑道：“是，万物随时在变，包括人心。”
秋俭点头称是，把刀放在桌上，心情舒畅地道：“这回我放心了。玉灵，外边大好春光，今天鼓坊又没事，咱们和玉瑛、广文一起出去转转怎样？”
玉灵一笑，道：“我们正要出去呢，已经想好叫上你，正好你来了。”
秋俭一愣：“去干什么？”
玉灵回答：“我们去捉狐狸。”
“狐狸？捉它干吗？”
“因为它成了狐仙，而且不好好在庙里坐着，出来为非作歹，就必须把它捉住。”
秋俭一脸不相信：“不可能，这世上没有狐仙的。”
玉灵又是一笑：“你不敢去？”
秋俭哈哈一笑，拿起钢刀：“这有何不敢！你说吧，咱们哪里捉那狐仙去？”
“孙伯伯的老宅子。”
“啊？”秋俭一愣，“这怎么回事？我去趟保定的工夫，老宅子闹起狐仙了？不可能吧？”
玉灵正色道：“真的没骗你，不信你问我爸爸。”
顾秉轩笑着正要讲述缘由，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人还没进屋，孙广文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顾叔，玉灵，归置完没有？这都下午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接着孙广文急匆匆地推门进屋，手里还拿了把猎枪。他见到秋俭，道：“哟，你都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皮爷早晨还念叨你呢，回来正好，走，咱们一起去捉狐仙。”
秋俭一乐：“我有急事，就先奔这儿来了。你也去老宅抓狐仙？”
“那当然！”孙广文举起手里的猎枪道，“哈哈，我家的老宅子闹妖，我不去谁去？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妈知道了，肯定过来拦着不让我去。”
草长莺飞，正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气，午后的太阳鲜艳而温暖。
为了享受这大好春光，他们并没有乘坐篷车，都骑着马，时快时慢地走在进京的那条老官道上。
从大羊坊角门直着向北，沿官道经过十八里店，再由周家庄往西，一路村落稀少，景物荒凉。路边野坟点点，古树枯零，冬枯春荣的蒿草青黄相间，一片片长满芦苇的小湖泊波光粼闪，水鸟惊飞。
过了一个叫十里河的小村子后，四人又沿着土道向北行去，边行边看，正西方向，是孤零破败的左安门城楼，黑龙一样的城墙隐现在松柏林中，向北绵延。正北方向，是十来个小山一样的砖窑，有几个正冒着袅袅青烟。砖窑周围是整齐的青砖垛和大片铺在地上的待烧泥坯，许多工人正在忙碌着，马车交错，人畜嘶喊，一番热闹景象。
玉灵不禁赞叹道：“好大的一个砖场，烧的砖能盖起半个北京城了。”
顾秉轩笑笑说：“对，这是潘家窑，专门烧制青砖，不光北京，就连天津都到这里拉砖，方圆十里，能和这潘家窑比规模的，我看也只有西南边的刘家窑了。”
四人骑马穿过潘家窑，人声的喧闹声渐渐弱去，眼前景物又荒凉起来，广渠门城楼已经遥遥可望，路旁都是高高的蒿草和粗粗的百年松柏，道路被枯草挤得时宽时窄。抬头仰望，树枝伸展交错，有的地方已经遮住阳光，一阵阵阴冷的幽风不时吹过，耳边只有马匹的喷气声和沉重的蹄声。树上暗处，偶尔会有乌鸦展翅尖叫着掠过，让人心惊。
孙广文嘀咕道：“这是什么鬼地方？阴惨惨的……”他看了眼玉灵，问：“玉灵，怕吗？”
玉灵微微一笑，摇摇头：“不怕的，不过这里阴气好重，孤魂野鬼好多，而且都是些当兵的。”
孙广文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眼旁边一脸坚定的秋俭，嘀咕了一句：“你就吓唬我吧。”说完不由得四下观望，见昏暗的草荫树影间，仿佛确有鬼魂游走。也奇怪，四人所骑的马匹也不安分起来，有些躁动，用力晃着脑袋，时停时走。
顾秉轩轻轻拍了拍马颈，安抚了一下，轻轻地道：“这本就是个王爷坟地，葬的是肃亲王豪格。想当年满人数十万精兵从关外大举进攻北京城，就在此地，豪格和率九千精兵千里勤王而来的袁崇焕大战数场，兵马死伤无数。那袁崇焕确是个大英雄，背倚广渠门，苦战豪格大军，大胜后，却被城里受困的崇祯皇帝治罪羁押，第二年被千刀万剐于西市口！”
秋俭是习武之人，自来敬佩大英雄，不禁好奇，忙问道：“顾伯伯，这袁崇焕背城死拼豪格，应该是大功臣，为何要被害死？”
顾秉轩叹口气道：“是清军统帅皇太极现学现卖，用手边《三国演义》里的反间计害了袁崇焕，传谣言说袁崇焕里通外国，表面反抗，其实是暗助清军。那崇祯听信了谣言，宣袁崇焕独自进城，并从广渠门城楼上吊下一个大竹筐，让袁崇焕坐着上去，结果进了城就被绑了……”
“呃……”
“第二年行刑时，京城的老百姓听说要活剐卖国贼，都一起上街围看，行刑后纷纷花钱抢购袁崇焕的碎肉就烧酒生吃，以解心头大恨。唉！一代大英雄，为国死命抗敌，到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秋俭叹道：“愚民如兽啊，正如您常说的，最厉害的鬼在人的心里！”
顾秉轩点头道：“袁崇焕死后，人头被部下偷偷盗走，埋在广渠门内的花市斜街，直到乾隆年间才被昭雪平反。现在那里有个袁督师墓，左安门内大苇坑里边有个袁督师庙，离这里不远。”
秋俭一脸悲愤：“前有岳飞，后有这个袁督师，都是含冤而死，今天完事，一定去拜祭一下。”
四人边说边走，眼前景物依然是一片阴晦。转过一个两丈多高的御碑，一座高大凸圆的灰色陵墓进入视线。墓碑已经残破，墓顶和基座缝里长满枯草，风从墓旁密密的古松林缝隙中吹掠而过，草叶随之摇晃。
顾秉轩道：“这就是豪格的墓。”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打扰到墓的主人：“这豪格也是个能征善战、功绩显赫的人物，是皇太极的长子，后来被他的叔叔多尔衮囚禁至死。”
秋俭点点头，拉住马匹，静静地凝望着豪格墓，不发一言。
有时候，沉默的注目比夸扬赞叹更有力，更深沉。
静了片刻，玉灵低低地道：“两个生为死敌的大英雄，死境却很相同，都死在权力争夺的暗战里，死后葬得竟也这么近，一个在广渠门里，一个在广渠门外，这像是命里注定一样。”
孙广文道：“咱们赶紧走行吗？你们不觉得瘆人吗？”
四人又策马前行，不远处，几棵高大粗壮的白果松横在路前，其中最粗一棵，枝干竟然横长几丈，伸展如龙，几个主干已呈下探模样，被百余根粗粗的木桩架住，这些木桩有新有旧，旧的那些已经被包长在主干里边。
几人抬头看了看，都赞叹称奇，顾秉轩说道：“这棵就是豪格墓旁有名的架松了。”他往远处一指：“那个小村子就是架松村。”
那确实是个规模极小的村落，凌乱而且没有规模，像样的房屋也都是从潘家窑拉来的碎砖盖成的，每户人家都围着爬满枯藤的篱笆墙，院里堆满松枝，鸡鹅狗畜不停地叫着。
村口是个渐高的土坡，停到坡上，四下景物尽收眼底，东面是大片长满芦苇的窑洼湖和大片荒凉的坟地；南面是刚刚路过的豪格墓和潘家窑；西面是荒凉的护城河和遥遥可见的天坛祈年殿；西北面是孤零的广渠门城楼和东便门城楼；北面是一大片如绿烟笼罩似的垂杨柳林，林里隐现着村落，更远处，河岸荒秃的通惠河只是一条发亮的水线。
四人进了广渠门，来到花市斜街的孙家老宅门前。
一进院，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迎面传来，只见翟大娘正蹲在炉前熬药。
见到四人，她惊喜万分，起身高兴地道：“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玉灵上前一步，微笑打招呼：“翟大娘。”
翟大娘已经眼含热泪：“顾先生，玉灵，你们赶紧救救我们家老翟吧！”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顾秉轩走到她跟前，安慰道：“老嫂子，您先别哭，我们会尽力帮你们的，老翟大哥现在哪儿？”
翟大娘擦擦眼泪，指了指屋里：“我家老头子多棒的身体啊，都给吓病了，现在瘫床上起不来了。这该死的狐仙儿啊，想要我们一家的命啊！”
顾秉轩点点头道：“老嫂子，您先别着急，我们先看看老翟的情况，好吗？”
正说着，屋里传来翟老头病怏怏的声音：“老婆子，是顾先生来了吧？”
翟大娘赶忙回答：“是是是，老头子，这回咱家有救了！不光顾先生来了，还有广文、秋俭、玉灵姑娘。”
“哦哦，快，快扶我起来，我先给顾先生磕个头！”
听到此话，几人赶紧进了屋，孙广文四下看了看自家宅院，也跟了进去。
屋很小，暗暗的，空气里混杂着中药和土坯墙的潮湿味道。土炕上，瘦弱的翟老头横躺着，身上盖了条棉被，脸色青黄，眼窝深陷。
见顾秉轩他们四人进来，翟老头在老伴儿的搀扶下就要起来，被顾秉轩拦住。
翟老头有气无力地又重新躺好，叹了口气，哀声道：“顾先生，您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我老实巴交大半辈子，一直住在这老宅子里，平时门都不出，为什么还遭这罪呀？”
顾秉轩点头道：“是，孙掌柜已经跟我说了，你从二十岁开始就在他家干活，任劳任怨的，这回我们过来，无论如何也会帮你消此横难的。”
翟老头满脸感激：“谢谢顾先生了，您这一说，我这病已经好了大半，我信得过您，年轻时也曾见过您的本事，高人啊！”
顾秉轩摇头道：“我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的，翟大哥，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我们，好吗？”
翟老头脸上显出一丝恐惧神色，眼睛发直，广文、秋俭、玉灵安静地看着他，他语气低沉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几天前的一天夜里，翟大娘突然被院里的响动惊醒，她打开窗户往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站在院里的香椿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这翟大娘“妈呀”一声赶紧关上窗户，在炕上哆嗦成一团，嘴里念着佛门六字真言，盼着驱走那个鬼一样的男人。不料，那白衣男人非但没走，反而凑到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往里看，并用手“笃笃”地敲着窗棂，边敲边说：“赶快搬走！赶快搬走！你占了我的府邸！”足足吓唬了翟大娘多半个时辰，最后才悄声离去。
那翟大娘吓个半死，以为是做梦，哆嗦着叫醒老伴，说了这件事。
翟老头平时胆子大，根本不相信这件事，只说是自己妻子在做梦，骂了老伴几句就接着睡了。
翟大娘心里没底，天一亮，赶紧跑到哈德门内去找巫婆赵大姑，从她那儿请了好几道驱邪符，院里院外贴了不少。
半夜时分，就在翟大娘半睡不睡的时候，窗户又被敲响了，看身影又是那个白衣男人。他又透过那个窗纸窟窿往里看着翟大娘，嘴里叨唠着：“赶紧搬走，这是本仙的府邸！”说着一条粗粗的白色大尾巴捅破窗纸，伸进来用力拍打着翟大娘蒙躲身子的被子。
一直就这样闹了大半夜，清晨才离去。
翟大娘在被子里躲着，又不敢喊，怕翟老头骂她，后来听到那白衣男人没声音了，鸡也打鸣了，方战战兢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只见窗纸被弄开了个大洞，一大团白色的毛挂在了窗格上。
她知道老伴不信鬼神，天亮后，自己拿着那团毛又来到巫婆赵大姑那里。听了昨夜的经过，赵大姑看了那团毛，当即肯定地说：“这是白狐狸毛哇，翟嫂子，你惹上狐仙了！”
翟大娘听完吓得腿都软了，求赵大姑帮着送走这个吓人的白衣狐仙。
赵大姑心里也没谱，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法器神符，跟着翟大娘来到她的家中。正好翟老头去了鼓坊拿菜种子，晚上不回来，两个女人仔细布置了一番，赵大姑又在翟大娘的苦求下留住了下来，一起等着晚上对付那白衣狐仙。
当夜，这两个女人也没敢睡觉，支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响动。到了二更时分，房顶上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踩得青瓦乱响。赵大姑壮着胆子跑到了院里，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白衣狐仙立在房顶上静静地看着她！更恐怖的是，身后香椿树顶上也立着一个白衣狐仙，身子随着树枝摇摆个不停。
这两个狐仙俯视她片刻，房顶上那个说道：“你休要多管闲事，她占了我的府邸，我要她搬走。”
赵大姑虽然没有动地方，其实已经偷偷地把一身所学默默掐诀念咒地叨唠了好几遍，可根本不见作用，只好跪下恳求：“两位大仙啊，您二位高抬贵手吧，这老两口老实巴交的，这宅子也是替孙家照管的，你们饶了他们吧！”
树上的狐仙厉声说道：“不行！要想活命，今晚赶紧搬走！今晚要不搬走，我们就不饶她，连你也休想逃脱！”
赵大姑吓得赶忙磕头，跑回屋里，劝说翟大娘搬家。
翟大娘瘫坐在炕上哭了起来，只好大声向外喊道：“搬！我们搬还不行吗？”
接着听到一个狐仙“哼”了一声，屋顶上一阵乱响，声音渐远，似乎已经离去了。
两个女人哆嗦着盼到天亮，一起等到翟老头回来，巫婆赵大姑添油加醋地把这一晚所见之事告诉了翟老头。翟老头听完后将信将疑，他自来胆大，也不愿让孙掌柜替他们担心，决定晚上等着这俩狐仙。
挨到晚上，翟老头拎了把菜刀，坐在院里，一边喝酒一边咒骂，等那两个白衣狐仙现身。
翟大娘则躲在屋里，透着窗缝往外看，观察着动静。
半夜时分，几声怪叫由远而近，只见两团白影从房顶悠悠地飞来，那两个白衣狐仙又来了！
喀嚓！
一个站在了屋顶，踩碎了几块房瓦，接着静静地立着，低头看着翟老头。另一个又站在香椿树尖上，身体随着树的摆动微微晃着。
翟老头已经喝得大醉，胆子也壮了，提着菜刀指着屋顶的狐仙骂道：“你们这两个畜生，都他妈活腻歪了是吧？赶紧给我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爷爷不怕你们！”
两个狐仙低头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见两个狐仙不言语，翟老头胆子又大了，他抄起手边的酒壶，猛地掷向房顶上的那个狐仙。
那狐仙低声喝道：“你找死！”说完身体一晃，轻巧地躲开了砸来的酒壶。
见没砸中那狐仙，翟老头又指着他骂：“畜生，你给我滚下来，我砍死你！”
那狐仙低声道：“你斗不过我的，还是赶紧搬家吧。你占了我的府邸，赶紧搬！”
“不搬！你个畜生！”翟老头骂，“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香椿树上的那个狐仙嘿嘿怪笑，突然俯身直冲下来，瞬间已经落到翟老头身前。还没等翟老头回过神来，他已经张嘴吐了口白气，白气猛地罩住翟老头，只见翟老头眼一翻歪倒在地，当时就不省人事了。
翟大娘大叫着跑出屋，扑在丈夫身上呼叫，又起身给两个狐仙连连磕头，求道：“大仙啊，求你们饶了我家老头子吧，他多有冒犯，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房上那个狐仙冷笑道：“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要想活命，那就赶紧搬家，这是我们的府邸！”
“搬！我们搬！”翟大娘磕头道，“求大仙饶过我家老头子就行！”
旁边那个狐仙道：“他死不了，酉时三刻就能醒来，记住，限你们明天给我搬走，听见了吗？”
翟大娘抱着自己丈夫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搬，我们搬！”
接着只听一阵脚步作响，那两个狐仙瞬间已经消失无踪了。
第二天，翟老头果然醒来了，但已经浑身无力，不能起床。翟大娘赶紧请来郎中，开了些定神安心的汤药，又托邻居到南郊鼓坊，向孙掌柜说了此事。
孙凤臣听说了此事，立刻找到顾秉轩，接着打发那邻居回去让翟大娘先照顾好翟老头，下午就让顾秉轩过去。
翟老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说完，顾秉轩微微点头，看了玉灵一眼，道：“玉灵，你先四周看一下。”
玉灵点头，转身就要出门，秋俭有些不放心，问道：“玉灵，用我陪你去吗？”
玉灵点点头：“来吧。”
两人出了堂屋，走到院里。玉灵仰着头，围着那棵粗壮的香椿树看了一遍，又走出院门，在房子的四周转了一圈。秋俭也不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跟在玉灵身后。
孙家老宅房后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玉灵走上去环顾四周，眉头微皱着，像是在推算什么。良久，她突然对秋俭说道：“秋俭哥，你赶紧去把我爸叫来。”
秋俭一脸疑惑，也不敢问缘由，点下头，跑回院里叫来顾秉轩。
顾秉轩到后，玉灵和他低声说了几句，顾秉轩听完点点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地势，对玉灵道：“小把戏，晚上等他们来就行了。”
玉灵看了一眼顾秉轩，道：“那咱们也布置一下，这俩畜生，我就能斗了！”
顾秉轩在一旁点点头：“嗯，晚上会会这两个狐仙。”
四人在翟老头家吃了晚饭，孙广文耐不住枯燥，自己去前门大栅栏散心去了，只剩顾秉轩、秋俭和玉灵一起陪老夫妇俩闲谈。翟老头也有了精神，不再卧床不起，把自己家的菜刀磨了又磨，准备一起和狐仙拼命。
等孙广文美滋滋地回来后，夜已经深了。满天星光，夜风煦暖，前门火车站的火车汽笛声隐隐地传来，胡同里时而传来狗叫声和卖夜宵的小贩的叫卖声。
夜更深了，四下也静寂无声了，孙广文胆小，和翟老头夫妇俩躲在屋里。顾秉轩、玉灵和秋俭三人坐在院中，静静不语，都在耐心地等待。
午夜时分，胡同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突然一股邪风吹来，院里的香椿树枝叶也摇摆起来。
“是不是来了？”秋俭唰的一声从牛皮鞘里拔出钢刀，跃前一步挡住玉灵，目光炯炯地盯视风吹来的方向。
顾秉轩一脸平静，背着手抬眼观望。
果然，两个白影鬼魅似的跃过房顶，在低空快速飞掠而来。
挑窗观望的翟老头夫妇和孙广文吓得赶紧放下窗户，孙广文抓紧猎枪，哆嗦着捅破窗纸，从窗纸的破洞里往外观看。
片刻间，两个白衣男子已经飞到院子上空，一起停到香椿树尖上。他们静立不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身体随着树枝微微晃动。
“你们是谁？”左边那个男子低声喝问道。
顾秉轩面色不变，仰头反问：“你们是谁？”
右边的白衣男子语气幽幽：“好大的胆子！见了本仙法体不赶紧下跪磕头，还敢多言！”
顾秉轩语气沉稳：“你们何神何仙，凭什么让我们下跪？”
“找死！”另一个白衣男子怒道，“我们乃白狐大仙是也，你等凡人不想活命了是吗？”
顾秉轩冷笑道：“你们若是狐仙，应当心存良善，为何一再为难这户人家？”
“他们占了我的仙府，就要赶紧搬离！”
还没等顾秉轩回话，一旁的秋俭已经怒火中烧，他突然抄起地下的一个榆木凳，猛地向两个狐仙掷去，嘴里喝道：“找死！”
榆木小凳带着风声，狠狠地飞向说话的那个狐仙。
眨眼间，木凳已经砸到狐仙身前，只见左边那狐仙猛地飞起躲闪开，白衣唰唰作响，一下就飞到院墙上，另一个也紧跟着俯冲而去，飞到同伴身边。
秋俭没容他们站稳，挥着钢刀就冲了过去。
顾秉轩急声阻拦：“秋俭，小心！”
秋俭已经跃到墙下，正要跳上院墙，那先到的狐仙突然大袖一扬，一股白烟猛地挥向秋俭。
秋俭见情形不对，赶忙侧身，躲过了那团白烟。等再抬头看时，那两个狐仙已经变为两只白狐立在墙上。他们个子有四尺多高，前爪收在胸前，靠后腿直立着，蓬松的大尾巴微微摆动。
秋俭一愣，顾秉轩已经抢站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
左边的狐狸竟然张嘴说话，道：“见到本仙真身，你们今日必死无疑，赶紧跪下受死！”
右边的狐狸厉声附和：“跪下！”
顾秉轩拉住秋俭的胳膊，朗声说道：“妖魔仙怪，自有其道，你们不好好修行，出来欺凌凡人，自不会有好结果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斗个高下吧！”
那两个狐仙听完尖声大笑，突然白光一闪，它俩又变为人形，各自手里多了两把宝剑，一起指向顾秉轩二人，其中一个说道：“来吧，让你们领教本仙的仙法道行！”
秋俭见他们亮出兵刃，登时胆气豪生，把手里钢刀一挥，怒声道：“好！我亲自砍了你们这两个畜生！”
说完就要挺身向前，身后的玉灵突然说道：“秋俭哥，等一下！”
秋俭回头看了眼玉灵。
只见玉灵轻轻走到他们身边，面色凝重地仰头看着墙上那两个狐仙，语气低缓地道：“既然要斗法，我们奉陪，你们说，怎么斗？”
“你等女流之辈，本仙让你先说！”
玉灵轻轻一笑，道：“好，那我就先来了！”
说完她静立不动，右手掐诀，嘴唇微微开合，低声念起咒语。整个人如观音临世，一身肃然。
秋俭愣愣地看着玉灵，不知她会使出什么法术。
顾秉轩轻轻一笑，拉着秋俭往后闪出几步。
那两个狐仙也静静低头看着，表情凝重。
玉灵念完咒语，右手慢慢举起，食指直指向天，突然沉声喊道：“万界生灵，任我驱纵，律令在此，召！”
“召”字刚一喊出，突然一股风猛然打着旋吹来，吹得所有人的衣袂唰唰作响，院里那棵香椿树剧烈地摇晃起来，嫩芽新叶簌簌飞落。院子四周突然慢慢地云气弥漫，似雾如霾，直压下来！
秋俭第一次看到玉灵显此本领，顿时惊诧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奇异绝伦的场面。
云气越积越多，风声也越来越大，忽然，远处传来一片细密的唰唰声，由远及近，直向孙家宅院而来。声音越来越近，同时隐约听到野兽的吱吱低叫，声音此起彼伏，细听，那唰唰声原来是这群野兽蹬地飞跑的爪蹄声！
咚！
插好的院门被用力挤动了一下，门框上的灰土扑落而下！
咚！咚咚！
显然是外边的那群野兽在奋力顶着院门，想要破门而入。
墙上那两个狐仙回身低头看了一眼，身形一晃，似乎也被所见墙外的情景镇住了。
喀嚓一声，门终于被猛地撞开，只见一群狐狸洪水似的奔涌入院，开始还是没有秩序地乱窜，最后一起扑向院墙，挤成一堆嘶叫着冲向那两个狐仙，而且从院门那里仍然不停地冲入新的狐狸，片刻工夫院里已经聚满颜色和大小不等的狐狸，有数十只之多！再细听，院墙外也有不少狐狸，里外一起夹击墙上的两个狐仙。
那两个狐仙顿时乱了阵脚，看着院里院外、房上墙头数不清的狐狸，已经无处躲藏，站都站不稳了。
秋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根本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脚下的狐群蹭着自己的小腿窜跑。立刻，满院一股热乎乎的腥臊味四处飘荡。
顷刻间，墙头已经站满狐狸，一起逼向那两个手足无措的狐仙。
左边那个狐仙开始反抗了，他袍袖一扬，一团白烟挥向身前的狐群，顿时，窜在前边的几只狐狸猛地滚落下来，被底下的狐群踩到下边，但接着是更多的狐狸围窜而上。
那狐仙有些手足无措了，又连着挥出几团白烟，但根本不能击退狐群的围攻。
砰！身后一声枪响，孙广文竟然在屋里隔着窗户向两个狐仙放了一枪！
虽然没打中，两个狐仙也摇晃了几下，啊地叫了一声，一起跌到墙外。
顿时，墙外传来狐群吱吱的叫唤声，其间夹杂着两个狐仙的惨叫。院里的狐群纷纷涌出院外，也有的直接从房顶的墙头跳到院外。
顾秉轩和秋俭对望一眼，对玉灵说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跑到院外，只见数十只狐狸堆山一样把那两个狐仙围埋在下边，惨叫声求饶声断续传出。
玉灵面色沉静地上前一步，喊了一声：“令止！散！”
话音一落，狐群果然纷纷退开，四散而走，向不同方向水一样散去，片刻都不见了踪影，消失在胡同的黑暗之中。
再看地上的两个狐仙，已经衣袍破烂，惨不忍睹，低声哀叫着求饶。他们身边，多出了两个白色狐狸，一动不动地横在地上，不知真假。
玉灵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是狐仙，是假扮的。”
其中一个狐仙抹了脸上的泥土，连声道：“是是是，仙姑厉害，我们……我们确实是假扮的……”
顾秉轩上前一步，问：“那这两个白狐，也是假的喽？”
“是，是狐狸皮做的。”
“说吧，你们为何假扮狐仙，吓唬这户人家？”
那“狐仙”咧着嘴哀求道：“我们是财迷心窍，打听到这户人家……”
话没说完，突然他身边的另一个“狐仙”大声喝断：“不许告诉他们！”说完突然跃起，手一挥，一个小球飞掷到身前的地上，砰的一声爆炸开来，跟着爆出一团浓烟。借着这团浓烟，他身形一窜，已经立刻消失无踪！
秋俭挥动钢刀，大喝一声：“想跑，休想！”说完猛地穿过烟团，向黑暗处追了过去。
顾秉轩大声警告：“秋俭，别追！”
话音没落，那边的黑暗里已经听到刀剑相碰的乒乒之声，听声音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顾秉轩拉住玉灵，原地守望，急切地等待两人拼斗的结果。
片刻工夫，只听啊的一声低叫，听声音是那个“狐仙”被秋俭伤到。紧接着又是兵刃相击声，听到那“狐仙”边打边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皮阎王’！”
黑暗里，秋俭回答：“眼力挺准，可我不是他老人家！”
虽然说着话，但两人刀剑撞击的声音也没停止，那狐仙又道：“皮阎王原来有了徒弟！都是武林道上的，你何必坏我好事？”
“是你装神弄鬼，吓唬老实人，先坏了武林规矩！”
“好！我认栽，后会有期！”话音刚落，突然白光一闪，那“狐仙”扔出一颗闪光弹，光芒耀目，所有人都被晃得闭上了双眼！
等再睁开眼后，那“狐仙”似乎已经逃走了。
接着听到秋俭在远处的黑暗里喊了一声：“见血收刀！”随后他走了回来，顾秉轩和玉灵上前问道：“秋俭，你没事吧？”
秋俭摇摇头：“没事。”
三人走到那被捉住的“狐仙”身前，秋俭低头问：“说，你是谁？你们装神弄鬼吓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赶忙磕头道：“大侠饶命，我叫唐耗子，陕西人，平时就靠挖坟盗墓生活。我和刚才那人也是刚认识，他叫影子飞。有一次找到我，说这户人家有宝贝，可这两口子白天黑夜的不离这院子，我们只好扮作狐仙，想把他们吓走。”
秋俭点点头，突然虚拔钢刀，厉声喝问：“那你说，要死要活！”
“啊！”唐耗子吓得一躲，“要活！要活！”
秋俭狠狠盯着他：“行，要活容易，那你赶紧给我滚出北京城，不许再回来，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唐耗子连连点头，“我马上回老家，再也不敢回来了！”
秋俭点点头：“好，我信你这一次，要再犯我手上，我一刀砍死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唐耗子连连磕头。
秋俭低声喝道：“走吧！”
那唐耗子不敢磨蹭，起身拿着那两个假白狐，跌跌撞撞地跑了。
三人见他跑远，正要回院，突然西北方向的一棵大树上传来影子飞的喊声：“使刀的，你听好喽！我不服你，有本事报个名号！”
秋俭冷笑：“我叫秋俭，南郊孙记鼓坊的，有种随时来找我！”
那影子飞回答:“好！等爷爷我有空了，定会上门取你人头！”
秋俭冷笑，低声对顾秉轩和玉灵说道：“顾伯伯，玉灵，让你们看看我推八卦的本事……”说完低身捡起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嘴里嘟囔道，“坎位出，坤位减四，时二更加六步，春，左让五尺……”说完突然回身，猛地把手中的石头向着身后南边用力掷去！
嗖！石头带着啸声消失在黑暗里。
“哎哟！”南边方向突然传来影子飞的惨叫声！
秋俭怒喝：“影子飞，服还是不服？”
影子飞的声音传来，但是越来越远：“姓秋的，你等着，我必报此仇，咱们后会有期……”
玉灵哧地一笑，问道：“秋俭哥，他明明在西北方向树上说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会跑到南边呢？而且这么黑，这距离你怎么算出来的？”
秋俭一脸孩子般的得意：“这是武学里的八卦，我也只懂一点罢了。刚和他交手，我看出这影子飞本来就是八卦门的，他这个跑位的方法是遁术的一种，刚才他喊出第一句话后，就已经按着八卦五行推演移到另一个方向了。而且每次转移的方向位置，也会随着所处的季节、时辰、日期的单双数目等随时改变，也是一门高深学问，皮爷教过我。”
顾秉轩点点头：“八卦易理，博大精深呀！世事变迁，都隐蕴其中。”他环看四周，又道，“就像今天咱们路过的架松村，还有那潘家窑、豪格墓，沧桑变革，百年之后，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三人默默地静立着，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拂进各人心里。
数十年后，他们所立的位置果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繁华而喧闹。豪格墓不见了，墓前那几棵高大的架松也不见了，随之改变的还有它们的名字：潘家窑已经改名为潘家园，架松村也变为劲松小区了。
孙广文得意地举着猎枪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怎么样，我那一枪厉害吧？”
玉灵一撇嘴：“你呀，差点打到我们。”
孙广文连连说道：“不能不能，我和志武学了很久，枪法很准的。”他一顿，问道，“玉灵，你是从哪儿召来那么多狐狸的，真神了，看得我都心里发毛。”
玉灵一笑，看了眼父亲，道：“都是假的，幻术罢了，大戏法儿而已！”
顾秉轩点头道：“对，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我们所见的灵异之事都是人为的戏法而已，鬼神之说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我还是那句话：鬼，来自人的心里。”
九天之后，秋俭收到田子钧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原来田子钧在东北倒运粮食时遇到大雪，耽误了一个月，现在正在通县交接货物，过几天就能来南郊鼓坊看他。
秋俭大喜过望，一脸欣喜地来到顾秉轩的书房。
刚进门，就看到顾秉轩满含笑意地问：“秋俭，田子钧回来了？”
秋俭掩不住喜色，摘下钢刀，点头道：“对，回来了，他给我捎信来了。顾伯伯，您测的字真准，他真是在咱们推字后九天头上回来的，而且一切顺利。”
顾秉轩笑着点头：“嗯，回来就好。其实测字的目的，还是安抚你烦躁的心气，心静了，所有事就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秋俭点点头：“是，您这个意思我明白了，事事都要冷静对待。”
正说着，玉灵走进屋，左右寻找着什么。
“玉灵，找什么呢？”秋俭问。
玉灵一笑道：“也没什么，天热了，给你新做了一双单鞋，前几天刚把底子纳好，我忘了放哪儿了。”
秋俭哈哈一笑道：“我以为丢了什么呢，原来是一双鞋底子呀。”
玉灵还在寻找：“我都找半天了，你还不当回事。”
秋俭笑道：“当回事当回事，我等着穿呢。这样吧玉灵，你写个字，我给你测一下，没准儿能找到。”
“你？测字？”玉灵笑道，“开玩笑。”
秋俭脸一侧：“咋了？试试都不行？”
玉灵呵呵笑道：“好，那就试试，我正巧也找烦了。”
秋俭兴冲冲地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递给玉灵道：“写个字，随便写，我给你测！”
玉灵扑哧一笑，一脸不相信地看着秋俭，歪头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尋”字，递给秋俭，道：“就它吧，寻找的‘尋’。”
秋俭眉头一皱，左右端详了写着“尋”字的纸，嘀咕道：“这个嘛……嗯……是有点难呀。”
玉灵笑道：“秋俭哥，你到底会不会测呀？”
“会，当然会。”
“那你赶紧的。”
秋俭又看了看那个字，最后干脆地道：“好了，测出来了！”
玉灵一愣，转头看了眼一旁满脸惊异好奇的父亲，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干吗？来，我给你推解一下这个‘尋’字。”
“好好好，快点儿！”
秋俭指着这个“尋”字道：“玉灵你看，这个‘尋’字上边是个向左倒的‘山’字，所以呀，你要找到那双鞋，应该在咱家院里的假山左边的某个地方。”
玉灵一愣，透过窗子看了眼院里花丛掩映的那座假山，问道：“假山左边？假山左边是夹竹桃花和杏树丛，这么大一地方，我到哪儿去找呀？”她又转头询问顾秉轩：“爸，他这样测，到底对不对？”
顾秉轩微微一笑：“秋俭这种测字方法，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谈不上对与不对，反正挺新奇的，你让他继续。”
秋俭笑着对玉灵道：“是，这是我自创的测字法，你别急，等我接着给你推。”他一指手里的纸，接着说，“你再看，这‘尋’字中间是个‘工’和‘口’，可推为你用嘴叨念你做过的工作，当然就是你给我纳的鞋底啦。下边是个‘寸’字，我要推个什么假山左边一寸，有点不对，是吧？”
“当然啦，假山左边一寸，那叫啥呀！”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合情理，所以呢，我把这个寸字笔画拆开念，就是‘一、竖钩、下边还有一个点儿’，对吧？”
“对！”玉灵点头。
“你看，这就简单了，‘一、竖钩、下边还有个点儿’呢，咱们可以谐音读为‘一树沟下边一点儿’，所以呢，你那鞋底子应该在假山左边树沟……”
还没等秋俭卖弄完，玉灵蹦了起来，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昨天捡杏花瓣时，把那鞋底子落在那杏树树沟下了！哈哈，我这就去拿！”
她刚要跑出去，被秋俭得意地一把拉住，问道：“你先别急，说说，我推得灵不灵！”
“灵！特别灵！秋俭哥，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本事呀？”
秋俭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本事呀？我呀，是刚才路过杏树丛的时候，一歪头，看到那双鞋底了，哈哈哈哈……”
这一日，春光依旧明媚，秋俭正和玉灵在鼓坊后院拉新鼓的鼓皮，一个伙计跑进来道：“秋俭，外边有两个人来找你。”
秋俭赶忙草草洗了洗手，跑到鼓坊门口，一看竟然是田子钧。只见他穿着青布长衫，头上一顶薄呢礼帽，戴着一副玳瑁框水晶墨镜，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看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面容干净和善。
秋俭大喜，喊道：“子钧，你终于回来了！”
田子钧摘掉眼镜，微微一笑：“是！这次在东北因为大雪耽误了太多时间，我也着急回来见你。”他说完一指身后的男子：“这是我在东北认识的新朋友，叫肖野，人特别好，今天带来一同看你。”
秋俭大喜，一抱拳：“肖野兄弟，欢迎来我们鼓坊，我是秋俭。”
肖野赶忙抱拳回礼：“幸会！”
秋俭伸手做邀请状：“来，里边请，我在拉鼓皮，马上完活。”
田子钧和肖野随着秋俭来到工场，远远看到，身穿粉红碎花春衣的玉灵裸着双脚站在一面大鼓上。她轻提着裤角低着头仔细均匀地轻踩，身旁的杏树上粉红的花朵随着轻柔的春风雪花般斜斜飘落，花瓣落在玉灵的头发上、衣服上、鼓面上。此刻春阳明媚，天空湛蓝，背景是绚丽多彩的花丛绿树，映衬着玉灵如舞蹈般曼妙的身影，简直是一幅人间最美的画面！
田子钧感叹道：“太美了！”
秋俭道：“这是玉灵。”
玉灵见来了客人，觉得自己赤着双脚有些不雅，赶忙跳下大鼓，穿鞋施礼。
田子钧和肖野赶忙还礼。肖野走到那面大鼓前边，发现这是一面未完工的鼓，只蒙了一片有些潮湿的鼓皮，鼓皮四周均匀穿孔数十，用熟皮条紧紧绷着。他连忙问道：“秋俭兄，为什么要用脚踩？”
秋俭道：“这是蒙鼓皮的一道工序，是为了让鼓皮最大限度地绷紧。如果是小鼓，就用木槌均匀去捶，皮子慢慢捶松了以后，就拧紧皮条使它紧绷，紧完后继续捶，之后再紧，这样要循环无数次。但这个鼓面太大，只能让人站上面光脚轻踩，踩皮子是个耐心活，不能着急，踩松一点就绷紧一点，最好是女孩干这事，女孩心细脚软，能让皮子更加薄更加紧绷！”
肖野用手按了按那鼓皮，道：“已经很紧了，还要踩吗？”
秋俭点点头：“当然，这只是开始。”
肖野连连赞叹，秋俭见他感兴趣，又带他参观了鼓坊的木棚、铁棚、漆棚，甚至养牛的牛棚水塘都参观了一遍。
参观完毕，田子钧道：“秋俭，我此次到来，是来兑现诺言的，我们约定好的，桃花树下兄弟结拜，不知今日是否可以？”
秋俭大喜：“好啊！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他回身招呼玉灵，“玉灵，去准备香案祭品，我和子钧去桃园结义！”
鼓坊后的桃园里，粉红的桃花开得正浓，蜜蜂飞舞，春风和煦。秋俭和田子钧跪在香案前，向北磕头，告拜天地，共饮三杯酒后，结为生死兄弟。
晚上，一轮春月爬上中天，夜风熏然，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鼓坊的杏树下，秋俭、田子钧和肖野围坐在一面红漆大鼓旁边饮酒聊天，玉灵来回穿梭给他们满酒端菜，没事时就在一边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聊天。
田子钧道：“好舒服的夜晚，春月为灯，红鼓为桌，暗香浮漫，笑谈世事，神仙也不过如此，希望永远这样啊！”
肖野轻轻弹去落在自己酒杯里的一片杏花花瓣，仰头饮下后道：“我也是，今天见识了这么精湛的制鼓技艺，简直是佩服之至！我也永远不会忘了这个美丽的夜晚的！”
秋俭微微一笑：“我和子钧已经是亲兄弟了，这里也是你们的家，随时欢迎你们过来饮酒听鼓！”
田子钧赞了一声好，用手轻拍鼓面，三人酒杯里的酒随着鼓面震动荡起微微涟漪，只听他缓缓说道：“那我们就为了今夜，干一杯吧！”说完端起酒杯。
秋俭和肖野一起举杯相碰。
“干！”
“干！”
“干！”
此时，一片薄薄的浮云遮蔽了明月，四周忽然一暗，接着一阵凉风吹过，满树杏花花瓣随风纷然飘坠，或快或慢，积叠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