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厨房里传来程璟洗碗的声音，她动作很干脆，晏星河在客厅仔细辨认，有一些是冲水的声音，有一些是盘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他突然提高声音叫她：“哎，程璟。”
“怎么了？”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作答。
“我不吃葱花。”程璟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其实很久之前就知道了。程璟将洗干净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他不吃葱，但那碗面他倒是吃得干干净净。到底是跟当年不一样了。从前那么矜贵傲娇，饭菜里有一点点不和他胃口的东西都要挑出来，如今却愿意挤在她的小公寓吃一碗匆忙而就的面，这么久没见，他变了很多。
当年当年，想起来就觉得遥远，可时间好像又过得很快，还没怎么来得及反应过来，有些事情已经变成了“当年”。
程璟难得生出一点感慨，将料理台上的水迹擦干，身后突然传来晏星河离得很近的声音：“哎，程璟。”
她回过身，晏星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厨房的门口，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继续手上的动作，问他。
“不如我们结婚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程璟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舒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很讨厌下雨天。
她梦到刚上大学那会儿，被室友段琳琅和孙茉拉着去参加学校里的新生联谊晚会。
梦里的细节出奇地真实，就好像那个晚上所有的经历都原封不动地被保存在她脑海深处，这么多年以来，一点儿也没有缺损。她看见段琳琅穿着一条印满热带鱼的裙子，耳朵上挂着金色的圆圈，很自在地端着一杯莫吉托。很快有人认出段琳琅，过来邀请她跳舞，她摆摆手拒绝，腕上一串金色手镯丁丁当当响。
这么多年以来，程璟觉得只有段琳琅适合这样花里胡哨的装扮，她衣服首饰无不鲜艳夸张，但它们都服帖地为她所穿戴。她站在那里，人们首先注意到的仍是她这个人，而非她的任何一件装扮。
程璟学着段琳琅的样子喝了一口莫吉托，她知道这是在梦里，因此敢稍微放肆。而且记忆中的那天晚上，也确实是喝了酒。
孙茉在舞池里如鱼得水，程璟百无聊赖地随处乱看，注意力短暂地被另一边的热闹所吸引，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发出阵阵呼声，隐约能看见被围在中间的人一头粉红色的头发，不知道在干嘛。
段琳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打趣道：“你不是看上晏星河了吧？”
程璟还没来得及开口，孙茉已经从舞池里跳出一身汗，回来，挤在两个人中间，揽着她们俩的肩，问：“怎么样，妮儿看上什么男人了？姐姐去帮你要号码！”
段琳琅嫌弃地将孙茉出了汗的胳膊挪开，笑着将手中的酒饮尽，下巴一扬，对着那群正在欢呼的人。
孙茉看了一眼，又看看程璟，啧啧称奇：“哇不会吧，程璟，你居然也这么……”她想了半天，终于找出个形容词来：“你居然这么俗，也看上晏星河。”
“怎么说？”程璟问。
“视觉艺术系的晏星河，刚进大学，就收割了Q大无数女生的芳心……”孙茉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那群人笑闹着，惊呼，人群稍稍散开一点，能看见桌子上琳琅的酒杯，粉色头发的晏星河双手拿着酒，顺溜地一排倒下来，原来他是在调酒。
程璟笑了一下。
窗外雨势愈大，程璟毫无预兆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她喘着气坐起来，在床头柜里摸索着找到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吞下去。她仰着头大口喘息着，浑身冷汗涔涔，又将柜子上自己睡前准备的一大杯水灌进去，才慢慢好起来。
外面风雨大作，她将水杯放好，脑子里混乱地闪过这两天连续看了很多次的视频的影子。几只变异的老鼠跑来跑去，又看见晏星河那一头粉毛，忽而变成今天晚上他浑身湿透窝在公寓门口的样子。程璟深呼吸一口气，在床上挪了个位置，将头蒙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晏星河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手垫在头下面，睁开眼睛半天，才想起来这是程璟公寓的书房。床很小，正对面的书桌上搁着一台笔记本，书桌后面是一扇窗户。帘是那种拉轴控制上下卷动的样式，没有完全拉严，有阳光从窗户的下半截溜进来，桌上的打印纸在阳光里白得发光。晏星河躺着，听了一会儿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天气居然久违地放晴了，晏星河心想，真是稀奇，从他回国以来，天就没晴过。他甚至有些纳闷儿，感情祖国母亲不欢迎他回来还是怎么？
胡思乱想着，又躺了一会儿，五脏庙开始唱起空城计来。晏星河起床，到卫生间一看，里面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边上的架子上挂着一个纸袋子，上面用笔贴了张便签条：换洗衣服。后面是日期和落款。印象中程璟的字总是一笔一划，没什么连笔，如今这张便签上的字却几乎有些潦草。他边刷牙边想，四年那么久，谁都会变，不知怎么却有些惆怅。
衣服是普通的白T和裤子，还有一袋没开封的内裤，估计是昨晚在网上超市买的。
他出国四年，没换手机号，但程璟估计不记得她留过他的号码了，用这种古早的方式来传递信息。
晏星河换了衣服走出洗手间，昨天他吃面的那张桌子用一个小蚊帐罩子倒扣起来，上面也贴了一张便签，写着：早饭和感冒药。揭开蚊帐，里头是一碗还带着余热的皮蛋瘦肉粥和两根装在纸袋里的油条，边上放着一盒西药和冲剂，上面也贴着便签纸写好每次服药的剂量。
晏星河两口解决了粥，然后拿着油条走到阳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在国外呆了四年，这种中式早餐，他也有好久没吃过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挂在阳台上，风吹过来，飘飘荡荡的，空气里有一股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味道。从阳台望出去，树叶子还带着水意，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基地的气氛今天依旧很低迷，师兄胡天南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文献，其他人都没什么精神，也没人进实验室。程璟走进来，郑萌朝她招招手打招呼：“师姐。”程璟朝她点点头，走到自己座位上放下包。
郑萌小跑着溜到她这边来，说：“今天大家都好严肃。”她才进基地半年，被分进组里，平日里师兄师姐对她都和颜悦色，今天这样不苟言笑，让她多少心里有些紧张。
程璟笑笑，安慰她：“没事。”
郑萌索性拖了张椅子坐在她边上，小声问她：“师姐，你说，咱们这个课题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了？”她才大三，虽说不着急，但毕业紧接着就到眼前了，现在开始这个课题，明年该写论文的时候就有素材了。
“我不知道。”程璟打开电脑，突然心里一动，问她：“视频不是你发现的吗，你当时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郑萌呆愣愣的，问：“什么不对啊？”
程璟还未开口，周洋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环视一圈朝程璟招手：“程璟。”
“有结果了吗？”程璟走到周洋面前，见他眼睛下面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就知道昨晚他肯定没少为这件事费心。
“嗯。”周洋仰面打了个呵欠，说：“是真的。”
视频是真的，没有造假。就是说那变异的老鼠真实存在。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琳琅打听一下。”程璟说着就准备往回走。
周洋却叫住她：“等一下。”
“怎么了？”程璟停下来，这才发现周洋的神情有些严肃，不由得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昨天我给我朋友发视频的时候，顺便给了一个那条已经删除的微博的链接。他追踪了一下，说是其实有十多个人转发了那条微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时间点所有的转发，包括原微博都被删除了。”
就好像，有人不想让这视频公之于众，特意拦截了所有的传播信息一样。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周洋有些游移不定，他们只是单纯做研究，这删视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不清楚，如果继续研究下去，会不会惹到什么人出什么问题，谁也说不准。
程璟回到座位上，想了下，在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小明山 老鼠]，小明山就是发现老鼠的那片市郊。但出来的词条都是无关信息，根本没有提到有变异的老鼠。她又换了几个关键词，结果依旧大同小异，仿佛他们那天看到的那条微博只是个错觉。
表面上仍旧平静无波，但是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风起云涌了。
又是这种，失控感。
程璟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鼠标的滚轴。
“怎么了？”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作答。
“我不吃葱花。”程璟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其实很久之前就知道了。程璟将洗干净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他不吃葱，但那碗面他倒是吃得干干净净。到底是跟当年不一样了。从前那么矜贵傲娇，饭菜里有一点点不和他胃口的东西都要挑出来，如今却愿意挤在她的小公寓吃一碗匆忙而就的面，这么久没见，他变了很多。
当年当年，想起来就觉得遥远，可时间好像又过得很快，还没怎么来得及反应过来，有些事情已经变成了“当年”。
程璟难得生出一点感慨，将料理台上的水迹擦干，身后突然传来晏星河离得很近的声音：“哎，程璟。”
她回过身，晏星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厨房的门口，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继续手上的动作，问他。
“不如我们结婚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程璟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舒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很讨厌下雨天。
她梦到刚上大学那会儿，被室友段琳琅和孙茉拉着去参加学校里的新生联谊晚会。
梦里的细节出奇地真实，就好像那个晚上所有的经历都原封不动地被保存在她脑海深处，这么多年以来，一点儿也没有缺损。她看见段琳琅穿着一条印满热带鱼的裙子，耳朵上挂着金色的圆圈，很自在地端着一杯莫吉托。很快有人认出段琳琅，过来邀请她跳舞，她摆摆手拒绝，腕上一串金色手镯丁丁当当响。
这么多年以来，程璟觉得只有段琳琅适合这样花里胡哨的装扮，她衣服首饰无不鲜艳夸张，但它们都服帖地为她所穿戴。她站在那里，人们首先注意到的仍是她这个人，而非她的任何一件装扮。
程璟学着段琳琅的样子喝了一口莫吉托，她知道这是在梦里，因此敢稍微放肆。而且记忆中的那天晚上，也确实是喝了酒。
孙茉在舞池里如鱼得水，程璟百无聊赖地随处乱看，注意力短暂地被另一边的热闹所吸引，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发出阵阵呼声，隐约能看见被围在中间的人一头粉红色的头发，不知道在干嘛。
段琳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打趣道：“你不是看上晏星河了吧？”
程璟还没来得及开口，孙茉已经从舞池里跳出一身汗，回来，挤在两个人中间，揽着她们俩的肩，问：“怎么样，妮儿看上什么男人了？姐姐去帮你要号码！”
段琳琅嫌弃地将孙茉出了汗的胳膊挪开，笑着将手中的酒饮尽，下巴一扬，对着那群正在欢呼的人。
孙茉看了一眼，又看看程璟，啧啧称奇：“哇不会吧，程璟，你居然也这么……”她想了半天，终于找出个形容词来：“你居然这么俗，也看上晏星河。”
“怎么说？”程璟问。
“视觉艺术系的晏星河，刚进大学，就收割了Q大无数女生的芳心……”孙茉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那群人笑闹着，惊呼，人群稍稍散开一点，能看见桌子上琳琅的酒杯，粉色头发的晏星河双手拿着酒，顺溜地一排倒下来，原来他是在调酒。
程璟笑了一下。
窗外雨势愈大，程璟毫无预兆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她喘着气坐起来，在床头柜里摸索着找到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吞下去。她仰着头大口喘息着，浑身冷汗涔涔，又将柜子上自己睡前准备的一大杯水灌进去，才慢慢好起来。
外面风雨大作，她将水杯放好，脑子里混乱地闪过这两天连续看了很多次的视频的影子。几只变异的老鼠跑来跑去，又看见晏星河那一头粉毛，忽而变成今天晚上他浑身湿透窝在公寓门口的样子。程璟深呼吸一口气，在床上挪了个位置，将头蒙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晏星河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手垫在头下面，睁开眼睛半天，才想起来这是程璟公寓的书房。床很小，正对面的书桌上搁着一台笔记本，书桌后面是一扇窗户。帘是那种拉轴控制上下卷动的样式，没有完全拉严，有阳光从窗户的下半截溜进来，桌上的打印纸在阳光里白得发光。晏星河躺着，听了一会儿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天气居然久违地放晴了，晏星河心想，真是稀奇，从他回国以来，天就没晴过。他甚至有些纳闷儿，感情祖国母亲不欢迎他回来还是怎么？
胡思乱想着，又躺了一会儿，五脏庙开始唱起空城计来。晏星河起床，到卫生间一看，里面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边上的架子上挂着一个纸袋子，上面用笔贴了张便签条：换洗衣服。后面是日期和落款。印象中程璟的字总是一笔一划，没什么连笔，如今这张便签上的字却几乎有些潦草。他边刷牙边想，四年那么久，谁都会变，不知怎么却有些惆怅。
衣服是普通的白T和裤子，还有一袋没开封的内裤，估计是昨晚在网上超市买的。
他出国四年，没换手机号，但程璟估计不记得她留过他的号码了，用这种古早的方式来传递信息。
晏星河换了衣服走出洗手间，昨天他吃面的那张桌子用一个小蚊帐罩子倒扣起来，上面也贴了一张便签，写着：早饭和感冒药。揭开蚊帐，里头是一碗还带着余热的皮蛋瘦肉粥和两根装在纸袋里的油条，边上放着一盒西药和冲剂，上面也贴着便签纸写好每次服药的剂量。
晏星河两口解决了粥，然后拿着油条走到阳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在国外呆了四年，这种中式早餐，他也有好久没吃过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挂在阳台上，风吹过来，飘飘荡荡的，空气里有一股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味道。从阳台望出去，树叶子还带着水意，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基地的气氛今天依旧很低迷，师兄胡天南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文献，其他人都没什么精神，也没人进实验室。程璟走进来，郑萌朝她招招手打招呼：“师姐。”程璟朝她点点头，走到自己座位上放下包。
郑萌小跑着溜到她这边来，说：“今天大家都好严肃。”她才进基地半年，被分进组里，平日里师兄师姐对她都和颜悦色，今天这样不苟言笑，让她多少心里有些紧张。
程璟笑笑，安慰她：“没事。”
郑萌索性拖了张椅子坐在她边上，小声问她：“师姐，你说，咱们这个课题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了？”她才大三，虽说不着急，但毕业紧接着就到眼前了，现在开始这个课题，明年该写论文的时候就有素材了。
“我不知道。”程璟打开电脑，突然心里一动，问她：“视频不是你发现的吗，你当时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郑萌呆愣愣的，问：“什么不对啊？”
程璟还未开口，周洋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环视一圈朝程璟招手：“程璟。”
“有结果了吗？”程璟走到周洋面前，见他眼睛下面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就知道昨晚他肯定没少为这件事费心。
“嗯。”周洋仰面打了个呵欠，说：“是真的。”
视频是真的，没有造假。就是说那变异的老鼠真实存在。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琳琅打听一下。”程璟说着就准备往回走。
周洋却叫住她：“等一下。”
“怎么了？”程璟停下来，这才发现周洋的神情有些严肃，不由得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昨天我给我朋友发视频的时候，顺便给了一个那条已经删除的微博的链接。他追踪了一下，说是其实有十多个人转发了那条微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时间点所有的转发，包括原微博都被删除了。”
就好像，有人不想让这视频公之于众，特意拦截了所有的传播信息一样。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周洋有些游移不定，他们只是单纯做研究，这删视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不清楚，如果继续研究下去，会不会惹到什么人出什么问题，谁也说不准。
程璟回到座位上，想了下，在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小明山 老鼠]，小明山就是发现老鼠的那片市郊。但出来的词条都是无关信息，根本没有提到有变异的老鼠。她又换了几个关键词，结果依旧大同小异，仿佛他们那天看到的那条微博只是个错觉。
表面上仍旧平静无波，但是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风起云涌了。
又是这种，失控感。
程璟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鼠标的滚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