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是那种很陈旧的灯泡了。
吊灯泡的绳子上缠着废弃的蜘蛛网,蜘蛛曾经在这里张网,寂寞地等待捕捉猎物,可猎物总也不来,于是这网就被它遗弃,日复一日地积上了灰尘。屋子里像是电压不稳,灯光时而暗下去,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只蛾子朝灯罩子撞过去,接近灯泡时影子在对面墙上被无限放大,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正在桀桀怪笑。可怪,却没有声音。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地上散落着草稿纸,凑近了才能看清,上面挤满了龙飞凤舞的笔记。
正对着吊灯下面有张陈旧的桌子,上面潦草地铺着一层塑料布,男人鼻尖沁出汗来,手里戴着橡皮胶手套正在一团模糊的血肉上切割。他的影子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面前解剖的东西上,影影绰绰,手上动作有条不紊,细看拿刀的手却有些颤抖。
屋子外头大雨瓢泼,天上糊着一层暗云,半点光线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雨水劈头盖脸打在树叶上,屋顶上,地面上的声音。
很快有闪电出现,无声地将屋子外的世界照得雪亮,又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熄灭,紧接着播放轰隆隆的雷声。
一群穿着黑衣裳的男人打着电筒在雨里匆匆行进着,他们身上裹着透明的雨衣,然而无济于事,早已经从内到外浑身湿透了。
夜色里夹着的好像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浓稠的墨,手电筒的光打出去,只能薄薄照亮有限的一块地方。男人们一言不发排着整齐的队伍,显然训练有素,然而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也不时有人踢到大块的石头趔趄一下,或是一脚踩进灌满泥沙的水坑。
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在有限的光亮时间里,能大略看出这群人正行进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四周全是憧憧树影,影子在密集的雨声中从这队人旁边掠过,像一群冷漠的鬼魂。
队伍依旧前进着,忽然最前头的人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声,就一脚踩空从旁边滚下了坡。雨声铺天盖地,没再听到那人的声音,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慌乱中扔下的电筒掉在地上照亮了前面阻挡去路的东西,是一丛滑坡的荆棘。
队伍有短暂的骚乱,不知谁在发号施令:“把东西清了,继续走!”
最前头的两个人踌躇了一下,对这丛巨大的荆棘束手无策,那发命令的声音却继续传来:“快点!找不到人,回去谁也别想好过!”这句话有巨大的威慑力,两个人蹲下身去抱那荆棘,刺丛太大,后面又上来两个人合伙抱着,黑暗中也不知扎到了身上哪里,但手上已经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然而没人停下,也没人说话。
城里的雨也丝毫不逊色。男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时望向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神情带着明显的焦灼。
办公桌后面是单面的落地玻璃墙,平日里从里面能将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而外面看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而现在,外面的灯光好像都被雨势冲淡,并不能透进这面玻璃墙来,墙面上映出的是办公室里的影子。明晃晃的,有些无处可逃的意味。
男人在玻璃墙面前站了片刻,发现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又烦躁地回到办公桌前,有些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眼睛虚无地盯着空中的某一点,居然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雕着猫头鹰的座钟立在柜子上,随着秒针的挪动,发出“擦-擦”的声音。
擦-擦-擦-擦……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紧接着是急促的来电铃声。他赶忙扑过去拿到手机,看到来电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同时按下接通键。
“喂。”
已经夜深了,城市的另一侧,女人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她穿着浅灰色的修身针织衫,鼻梁上架着银色的框架眼镜,心神不定地走动,纤细的身影在窗前黯淡的光亮里来回晃动。她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光线黯淡,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只这样匆匆一瞥,又很快转过头去。她的两只手互相握着,已经氤氲出潮湿的汗意,那汗却是冷的,连同心,也跟着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客厅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片刻,有跻拉拖鞋的声音,客厅的灯“啪”地一声打开,女人被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还没睡呢?”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蓝色的小兔子吊带睡裙,两条细胳膊伶仃地落在外面,正惺忪地揉眼睛。
女人定了定神,说:“吃了药有点头痛睡不着,你怎么醒了?”
“打雷。我吓醒了。”女孩儿又问,“爸呢?他今天回来了吗?”
“你爸有工作呢。”女人走过去,摸了摸女孩子光在外面的胳膊,问,“下这么大雨,别光着胳膊在外面感冒了,快回去睡觉吧。”
“我陪你嘛~”她拉着女人的胳膊撒娇。
“那明天早上叫你起床上课,你可别赖床。”女人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女孩子乱糟糟的发顶。
女孩儿抬手掩了个呵欠,说:“啊突然觉得有点困呢,那我先去睡了。”她握着自己房门的把手,刚要进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你要不要我帮你按按太阳穴呀?我爸已经把这手艺传授给我了。”她表情带着些许幸福的狭促,可见父母素来感情甚笃,女人于是笑了,说:“不用了,你快去睡吧。”
灯闪的越发厉害了,连灯光都暗下去不少。
男人的手套上已经沾上不少血,塑料纸上搁着某种动物的毛皮,刚刚被卸下来,还带着动物特有的臭味。
这屋子的灯光和卫生条件远远达不到实验室的标准,解剖工作还要细化下去,进行得很吃力。他后背一片濡湿的汗意,整张脸像是溺水一样,挂着满脸的汗水,还带着奇异的浮肿。
窗外闪电和着炸雷,这一声格外的响,好像要将天劈开一道口子来。屋子里短暂被照得雪亮,男人的影子也因此变得浓郁起来,整张浮肿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表情。
他仍在继续解剖,但眼睛却没看着手上了。他瞪着对面脏兮兮的墙壁,真的溺水了似的,张大嘴来急促地呼吸,忽然拿刀的手割伤了另一只手的指头,血从被割破的橡胶手套里沁出来,很快和手上之前沾染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了。他的刀掉落在地上,两只手掐着自己脖子,口里不住发出喘气的声音。他在屋子里跌跌撞撞地乱转,那些写满笔记的纸被他踩在脚下,染上泥巴,滴上血迹。
他跑向门口,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推门,却很快又退回来了,踉跄着地去捡起地上被踩脏的笔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间杂着他喃喃的自言自语。那声音断断续续,模糊又低哑,喉咙里好像卡了口痰似的,听得不大清楚。只勉强听得几个音节,是在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手上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他自己的血糊满他的脖子,现在又沾到纸上。吊灯被他撞得摇摇晃晃,偶然间晃荡照到他因为蹲下而上滑一截的白大褂,那里面隐隐约约,垂着一条纤细的长尾巴。
吊灯泡的绳子上缠着废弃的蜘蛛网,蜘蛛曾经在这里张网,寂寞地等待捕捉猎物,可猎物总也不来,于是这网就被它遗弃,日复一日地积上了灰尘。屋子里像是电压不稳,灯光时而暗下去,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只蛾子朝灯罩子撞过去,接近灯泡时影子在对面墙上被无限放大,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正在桀桀怪笑。可怪,却没有声音。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地上散落着草稿纸,凑近了才能看清,上面挤满了龙飞凤舞的笔记。
正对着吊灯下面有张陈旧的桌子,上面潦草地铺着一层塑料布,男人鼻尖沁出汗来,手里戴着橡皮胶手套正在一团模糊的血肉上切割。他的影子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面前解剖的东西上,影影绰绰,手上动作有条不紊,细看拿刀的手却有些颤抖。
屋子外头大雨瓢泼,天上糊着一层暗云,半点光线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雨水劈头盖脸打在树叶上,屋顶上,地面上的声音。
很快有闪电出现,无声地将屋子外的世界照得雪亮,又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熄灭,紧接着播放轰隆隆的雷声。
一群穿着黑衣裳的男人打着电筒在雨里匆匆行进着,他们身上裹着透明的雨衣,然而无济于事,早已经从内到外浑身湿透了。
夜色里夹着的好像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浓稠的墨,手电筒的光打出去,只能薄薄照亮有限的一块地方。男人们一言不发排着整齐的队伍,显然训练有素,然而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也不时有人踢到大块的石头趔趄一下,或是一脚踩进灌满泥沙的水坑。
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在有限的光亮时间里,能大略看出这群人正行进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四周全是憧憧树影,影子在密集的雨声中从这队人旁边掠过,像一群冷漠的鬼魂。
队伍依旧前进着,忽然最前头的人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声,就一脚踩空从旁边滚下了坡。雨声铺天盖地,没再听到那人的声音,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慌乱中扔下的电筒掉在地上照亮了前面阻挡去路的东西,是一丛滑坡的荆棘。
队伍有短暂的骚乱,不知谁在发号施令:“把东西清了,继续走!”
最前头的两个人踌躇了一下,对这丛巨大的荆棘束手无策,那发命令的声音却继续传来:“快点!找不到人,回去谁也别想好过!”这句话有巨大的威慑力,两个人蹲下身去抱那荆棘,刺丛太大,后面又上来两个人合伙抱着,黑暗中也不知扎到了身上哪里,但手上已经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然而没人停下,也没人说话。
城里的雨也丝毫不逊色。男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时望向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神情带着明显的焦灼。
办公桌后面是单面的落地玻璃墙,平日里从里面能将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而外面看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而现在,外面的灯光好像都被雨势冲淡,并不能透进这面玻璃墙来,墙面上映出的是办公室里的影子。明晃晃的,有些无处可逃的意味。
男人在玻璃墙面前站了片刻,发现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又烦躁地回到办公桌前,有些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眼睛虚无地盯着空中的某一点,居然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雕着猫头鹰的座钟立在柜子上,随着秒针的挪动,发出“擦-擦”的声音。
擦-擦-擦-擦……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紧接着是急促的来电铃声。他赶忙扑过去拿到手机,看到来电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同时按下接通键。
“喂。”
已经夜深了,城市的另一侧,女人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她穿着浅灰色的修身针织衫,鼻梁上架着银色的框架眼镜,心神不定地走动,纤细的身影在窗前黯淡的光亮里来回晃动。她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光线黯淡,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只这样匆匆一瞥,又很快转过头去。她的两只手互相握着,已经氤氲出潮湿的汗意,那汗却是冷的,连同心,也跟着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客厅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片刻,有跻拉拖鞋的声音,客厅的灯“啪”地一声打开,女人被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还没睡呢?”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蓝色的小兔子吊带睡裙,两条细胳膊伶仃地落在外面,正惺忪地揉眼睛。
女人定了定神,说:“吃了药有点头痛睡不着,你怎么醒了?”
“打雷。我吓醒了。”女孩儿又问,“爸呢?他今天回来了吗?”
“你爸有工作呢。”女人走过去,摸了摸女孩子光在外面的胳膊,问,“下这么大雨,别光着胳膊在外面感冒了,快回去睡觉吧。”
“我陪你嘛~”她拉着女人的胳膊撒娇。
“那明天早上叫你起床上课,你可别赖床。”女人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女孩子乱糟糟的发顶。
女孩儿抬手掩了个呵欠,说:“啊突然觉得有点困呢,那我先去睡了。”她握着自己房门的把手,刚要进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你要不要我帮你按按太阳穴呀?我爸已经把这手艺传授给我了。”她表情带着些许幸福的狭促,可见父母素来感情甚笃,女人于是笑了,说:“不用了,你快去睡吧。”
灯闪的越发厉害了,连灯光都暗下去不少。
男人的手套上已经沾上不少血,塑料纸上搁着某种动物的毛皮,刚刚被卸下来,还带着动物特有的臭味。
这屋子的灯光和卫生条件远远达不到实验室的标准,解剖工作还要细化下去,进行得很吃力。他后背一片濡湿的汗意,整张脸像是溺水一样,挂着满脸的汗水,还带着奇异的浮肿。
窗外闪电和着炸雷,这一声格外的响,好像要将天劈开一道口子来。屋子里短暂被照得雪亮,男人的影子也因此变得浓郁起来,整张浮肿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表情。
他仍在继续解剖,但眼睛却没看着手上了。他瞪着对面脏兮兮的墙壁,真的溺水了似的,张大嘴来急促地呼吸,忽然拿刀的手割伤了另一只手的指头,血从被割破的橡胶手套里沁出来,很快和手上之前沾染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了。他的刀掉落在地上,两只手掐着自己脖子,口里不住发出喘气的声音。他在屋子里跌跌撞撞地乱转,那些写满笔记的纸被他踩在脚下,染上泥巴,滴上血迹。
他跑向门口,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推门,却很快又退回来了,踉跄着地去捡起地上被踩脏的笔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间杂着他喃喃的自言自语。那声音断断续续,模糊又低哑,喉咙里好像卡了口痰似的,听得不大清楚。只勉强听得几个音节,是在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手上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他自己的血糊满他的脖子,现在又沾到纸上。吊灯被他撞得摇摇晃晃,偶然间晃荡照到他因为蹲下而上滑一截的白大褂,那里面隐隐约约,垂着一条纤细的长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