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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明王寺
       明王寺坐落在鄞县东郊太白山下,始建于晋代,以舍利宝塔闻名于世,由南朝梁武帝赐名明王寺。前唐玄宗在位时建西塔,天宝三年鉴真东渡失败后曾寄居于此;晚唐会昌灭佛,舍利宝塔被充入越州府库;到大中四年,舍利宝塔重归寺中,僧众近万人目睹盛况。二十年前,寺院失火,僧舍屋宇焚毁大半,四年前才由当地绅商出资重修,不仅修复了先前殿宇建筑,保留了先前已有的西塔和上塔,还新建了一座七层高的东塔,登塔远眺,俯瞰远近。

       丑时初刻,胡不归三人来到明王寺山门前。山门之后,黑压压的一片殿宇楼塔有如巨兽,静卧山脚。夜风寒凉,将招财手中灯笼撞得忽明忽暗,光晕斑驳。招财小声道:“公子,庙门好像关着。大半夜的,人都不见一个。”

       进宝看看周围,闷声不响的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短斧抄在手里。

       招财道:“公子,乌漆墨黑的,我们陪你进去吧!”

       胡不归摆摆手,示意他们留下。今晚的对头不是庸手,他俩进去了也打不过,不如留在外头接应,他自己一个人就算遇到强敌也容易脱身。

       胡不归走到寺门前,伸手推了推,发现寺门从里面被顶住了,抬头看了眼一人多高的寺墙,略一思忖,沿寺墙朝月光照来的方向走了一段,在一棵探出寺墙的树冠前停下,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树冠,打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树上没有暗哨埋伏。

       招财进宝不放心,很快跟过来。

       胡不归让他俩守在树下,猛提一口气窜上寺墙,一个纵跳到树冠间,面朝寺内稍作停留,一眨眼翻入寺墙内。

       招财进宝看看寺墙的高度,自问没有这等轻功,便打消了跟进去的念头。

       胡不归稳稳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借着斑驳的月光,重重殿宇横亘眼前,那座即将竣工的七层东塔就伫立在他身后。胡不归没有贸然潜入,他料定对方不会轻易放人,指不定在东塔前布下什么陷阱。他早到两刻,就是打算先在寺中探探路。但凡寺庙,主体布局大体相同:寺门左右为钟楼鼓楼,居中为天王殿、大雄宝殿,主殿两侧或为观音殿、罗汉堂,主殿之后是戒律堂、藏经阁,主寺之侧还有东塔院、西塔院、上塔院,各有僧人看护。

       胡不归绕过钟楼,贴着钟楼侧面一排低矮的屋宇向前,前方黝黑之中白光点点,竟是一大片水面,靠近一看,原来是几亩见方的一处放生池。正对放生池的是一座大门,大门两侧的矮墙又将里外隔开。翻过矮墙,前方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广场。硕大的铜制香炉有如守护尊者,伫立广场正中。按理说像明王寺这等大庙,驻寺僧侣众多,应当会安排僧人值夜,以免遭贼走水。可从前院到正殿,胡不归没有看到一个巡夜的僧人,就连殿宇前石阶两侧的石制灯幢也未尽燃。

       胡不归窜到天王殿外,侧耳一听,殿内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刚离开天王殿朝大雄宝殿过去,就听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忙潜伏下来。只见两道人影从另一侧过来,其中一人手里提了个灯笼,照出一小片光亮来。借着光亮,胡不归发现此二人并非僧侣,而是一身短打,身上还挂着兵器,竟是江湖中人。其中一人道:“听说那老东西死活不肯说出宝物的下落,已经被关了起来。明天就是开光大典,今夜要还不能叫他开口,四明帮那些人可要丢脸了。”

       胡不归没动,寻思这两个不过是外围的小喽啰,再回想在酒楼中看到的几桌江湖客,看来寺里的和尚们是被扣起来逼问宝物的下落了。明王寺以舍利闻名,舍利乃明王寺镇寺之宝;难不成他们口中的宝物就是明王寺的舍利?

       另一人道:“四明帮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扣了寺里的大小和尚当人质。要我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一刀一个,杀他几个,看老和尚说不说。”

       “出家人可杀不得,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还怕杀人?上回在东港村……”

       “你提这档子事作甚?再说那回你也没少占便宜。瞧不上四明帮大可不来凑热闹。”

       “还不是被打发来巡夜。有他们四明帮在,大半夜的谁敢进来……”

       两人边聊边走远了。

       胡不归心想那些僧人不在天王殿和大雄宝殿,想必是被关在后边的戒律堂和藏经阁。待两人过去,胡不归潜行至戒律堂前,看到堂中烛火通明,人影晃动,堂中还有人在说话:“老和尚,我念你德高望重,才把你们都请到这戒律堂中好言相劝。你若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胡不归戳破窗户纸,小心翼翼的看进去,但见堂中二三十个劲装汉子围成半圈,各持兵刃指着戒坛前坐着的三四十个僧人。众僧前排六七个着黄袍,后面几排着灰袍;居中三个黄袍老僧,皆是手持念珠、低眉闭目,又以中间老僧气度最为雍容,想来是明王寺的住持。

       又有人道:“堂主,几个时辰了,这些贼秃什么都不说,咱们何必白费唇舌,不如一把火把这明王寺烧了。既是宝物,想来老贼秃也舍不得叫它毁于火海,定会叫人去救。我们只消跟着过去,待他们把玉玺取出,再一刀杀了,取了出来,岂不干脆?”

       胡不归心想这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好法子。

       那堂主听了,对三个黄袍老僧道:“几位法师听到了吧?我们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想妄造杀孽,毁了这好不容易修好的大庙。你们要是识相,就乖乖带我们去取宝物。本堂主保证,拿到东西,决不伤害尔等性命,还会捐上一笔钱,好叫明王寺风风光光的开光重开。”

       三个黄袍老僧仍是低眉念经,并不言语。

       方才献计那人道:“堂主,时候不早了,咱们等不起。”

       那堂主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快步上前,从灰袍僧人中拖出一人。堂主手起刀落,惨叫声中,一条血淋淋的胳膊跌落黄袍老僧面前。断了胳膊的灰袍僧人痛的昏死过去。那堂主在他身上蹭了蹭刀面,道:“本堂主不想杀人,不过叫人开口可不止杀人一个法子。”

       众僧几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又惊又怕,再难端坐念经。坐在中间的黄袍老僧突然提高声音,以念诵之声镇住杀气。

       那堂主狞笑两声,一把将他右侧的黄袍老僧拖出来,持刀朝他胸口捅去。

       这时一个声音道:“莫要伤我师父,我知道东西在哪!”一个灰袍僧人从第二排挤出来爬到被抓住的黄袍老僧身旁,张开双臂将他护住,用身子顶住那带血的刀尖。居中的黄袍老僧微微一叹,停下手中念珠。

       堂主盯着他道:“好一个孝顺的和尚,你师父没白疼你。”

       献计之人喝道:“快说,东西在哪?”

       灰袍僧人刚要开口,就被他师父重重往前一推。堂主的刀锋破开僧袍没入他胸膛,自背心透出。

       众人皆惊。

       献计者一脚将黄袍老僧踢开,喝道:“贼秃,连徒弟都害!”

       那堂主也震惊于黄袍老僧的心狠手辣。

       黄袍老僧道:“敝寺笃信佛法,寺中经卷万千,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宝物。小徒一时落入魔障,贫僧只是助他脱离苦海。徒儿,你的心意,为师明白。”

       灰袍僧人口吐血沫,已无力开口,眼神慢慢变得柔和,释然闭目。

       “舍身护法,善哉善哉!”住持老僧朗声道。

       那堂主被这突如其来的舍身护法闹得恼羞成怒,一把拎起杀死徒弟的黄袍老僧,道:“你要护法,我便成全你!”说完再次举起长刀。

       “休害我师父!”又是几个灰袍僧人扑过来,仿佛受了同门感染,眼中皆是义无反顾。堂主手下各持兵刃上前,本想将他们吓退,岂料几个灰袍僧人争先恐后的抢到黄袍老僧身前大喊:“我知道舍利在哪!”

       “放了师父,我来告诉你们!”

       “舍利就在东塔!”

       黄袍老僧无奈的闭上眼睛。

       “原来是舍利。”胡不归暗叹,生死当头,方见人本性。

       “够了!”堂主大喝,“我要的是玉玺,不是舍利!”

       几个灰袍僧人这才闭嘴、战战兢兢的缩在黄袍老僧身旁。

       堂主抓起其中一人,道:“快说,到底是舍利还是玉玺?你若骗我,就跟他一样下场!”

       灰袍僧人双股战栗,僧袍下摆湿了一片,道:“是,是,就是玉玺。就在东塔上,师父们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东塔?”胡不归吃了一惊,天香阁的东主约他在东塔见面,难道跟寺中那件宝物有关?至于那灰袍僧人说得玉玺,估计是为了活命临时改口的。

       堂主将那灰袍僧人放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道:“老二,你带几个人留下;老三,带上他和三个老和尚,跟我去东塔!”一众人押着四个僧人离开戒律堂,浩浩荡荡奔向东塔院。偌大的戒律堂中只剩一个魁梧大汉和六七个手下看守。

       胡不归心念一动,要不要趁此机会先把被扣押的僧人们救出来?六七个江湖汉子,以他的本事,再加上偷袭,当有六七成胜算。思量间,堂中异变陡生。但见一个坐在最边角上的年轻灰袍僧人突然跃起,一掌将离他最近的汉子击倒,不等被围又跑到烛台前,大喊:“还不出来帮忙!”

       胡不归吃了一惊,借着烛台的火光才看清他的样貌:眉间有点宽,鼻子有点塌,嘴巴挺小,耳朵招风,长相清奇、颇为喜感,唯有一双眸子明澈灵动——竟然是他!他竟在此!

       老二听他这么一喊,也以为他有帮手,顿时收住脚步,环顾四下。

       留下来的众灰袍僧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一个个惶惶然不知所措,唯恐那几把钢刀砍到自己身上。

       岂料那和尚喊完一声,竟又突然出手,手中铜制烛台抢出一招,砸向冲在最前头的汉子面门。那汉子连忙闪躲,不想那烛台并未跟来,而是在半空中落下,重重砸在脚面上,疼得他哇哇大叫。那和尚这才跟进一拳将他击倒。击倒后又连蹦带跳的躲到柱子和帷幔后头大喊:“再不出来要你好看!”

       胡不归又好气又好笑,见他已偷袭两人,这才跃入堂中,化作白影一道,手中洞箫如枪似剑,一个照面又放倒两人。

       老二见身后来了敌人,好像比那和尚还能打,当即喝道:“来者何人,胆敢砸四明帮的场子,速速报上名来!”他这一喝,看似虚张声势,实则是要打断对手的攻势。他也看出来了,后来的这厮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对方两人联手,他这边六七个人未必能讨了便宜。

       那和尚见胡不归杀到,先是一惊,旋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道:“小僧还道是谁,原来是胡员外。胡员外不在东府发财,怎地跑明州来了?”

       胡不归看到那对梨涡便一阵寒战,跟着道:“听闻明王寺开光在即,就想着会有邪魔外道会混进来生事。人生呐,钱太多,太无趣,只好溜出来找点事做。”

       那和尚道:“你这一跑,你家老太公还不得派几百人出来找你。”

       胡不归道:“我家老太公就爱讲排场,每次出来没个三百人都不答应,这会儿应该也快追到寺外头了。”

       那和尚道:“那咱们可得快点动手。你家老太公一到,看到居然有人拿刀指着你,还不得让三百人一人一刀把他们给剁喽!”

       胡不归道:“正是正是,我家老太公那个暴脾气呦,不见血是收不住的。”

       老二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由大怒,喝道:“我来对付那新来的,你们收拾那和尚!”说完挥刀就朝胡不归扑来。

       胡不归让了他几刀,三招过后就看出这厮走得是江湖路子,刀法看似刚猛实则后颈不足,在第四招上转守为攻,一根洞箫左右飞攻,立刻将老二压得只剩招架之功。再看和尚那边,这厮绕着柱子和帷幔东躲西藏,把几个喽啰带得团团转,冷不丁的出上一招放倒一人,每一圈都有一人倒地。三圈下来,剩下两个喽啰再不敢上前,退到众灰袍僧人旁边想要劫持人质,不想那和尚大喊:“你们人多,还不动手!”众灰袍僧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的抢过掉在地上的兵器,有的几个人一起扑过去。俩喽啰大惊。那和尚也不知从哪捞了根鸡毛掸子,冲上去一顿乱抽把俩喽啰的兵器敲掉。众僧人趁机扑上去,乱糟糟的就把俩喽啰扑倒在地,拳打脚踢一顿暴揍。

       待那和尚指挥众僧人把六个喽啰全都按倒,胡不归这也打完了,一只脚踩在老二的脸上,向后一甩头发,洒然道:“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