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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公鸡还是母鸡
       脚步声从柜面方向过来,有人道:“敢问二位是何缘故在本店闹事?本店诚信经营,从不欺客。二位若是存心找事,本店自当报官,请官府来主持公道。”

       俩伙计互相搀扶着起来,站到来者身旁。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袭灰袍清爽得体,眼神甚是冰冷。

       胡不归半点儿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扭头对胖子道:“人掌柜的来了,你可得拿出证据来。”

       胖子学进宝朝胸口一拍,走到桌前。

       进宝鄙视的看他一眼,学我,哼!

       掌柜的站到桌前,道:“你点的这几道都是本店招牌菜,无论刀工、火候、配料,无一不精。点菜付账,天经地义。”

       胖子仿佛换了一个人,自信满满道:“刀工、火候、配料,皆是末节。做菜,最重要是什么?食材!食材都不对,再好的刀工、火候、配料,做出来的东西,一样不能吃!若只论末节而不问根本,那就是本末倒置,挂羊头卖狗肉!”

       胡不归暗暗叫好。

       掌柜的面色一沉。

       胖子继续道:“河鳗寒凉,蟹肉大寒,你把这两样跟甲鱼一起上,寒上加凉,是见不得本公子长得珠圆玉润,想要谋财害命吗?”

       胡不归嘴角抽抽,还本公子,珠圆玉润倒是不差……

       进宝倒是蛮喜欢珠圆玉润这词儿。

       掌柜的道:“客人要吃什么就点什么,哪里有错?”

       胖子像是料到他会这般,伸手在火臆金鸡的汤盆上弹了一记,道:“那你倒说说,这道火臆金鸡,是要用小公鸡,还是小母鸡?”

       火臆金鸡是名菜,用小母鸡当地人都知道,他也不好胡扯,只道:“自然是要用小母鸡。”

       胖子道:“那公鸡母鸡总分得清吧?”

       掌柜的促狭一笑,道:“你要是能分清,大可指给我们看。”

       “好!”胖子一声吼,卷起袖子,用手指抓住鸡脖子,将整只鸡提起来,指着鸡屁股尖下方一点道,“命根子都在,你说是公鸡母鸡!”

       掌柜的险些撅倒,被俩伙计扶住。

       胡不归瞪大了眼,那么小都能看出来?!

       胖子趁热打铁,大声道:“火臆金鸡,需以鲜活母鸡一只,宰杀,放血,去毛,取出内脏,将洗净的鸡肫、鸡肝,鸡心等放入鸡膛内;入锅后先用沸水煮,取出放入汤碗,再配以香菇、笋片、木耳等佐料,放入蒸笼,以旺火蒸之。说得明明白白,鲜活母鸡。”他以手指掌柜的,质问道,“尔等你公鸡充母鸡,食材便不对,难道不是坑骗顾客?坑骗之后还打人,店大欺客。敢问诸位客官,此等行径,该不该赔钱,要不要报官?!”

       “赔钱,赔钱,赔钱!”

       “报官,报官,报官!”

       大堂里乱成一团。

       掌柜的狠狠给了矮个伙计一记耳光,事已至此,今天怕是不好收场了。他只恨后厨那些家伙为了省点钱,拿便宜的公鸡充母鸡,回头定要狠狠责罚。

       胡不归拍拍胖子,让他稍安勿躁,又望向掌柜的,道:“掌柜的,这位胖……公子呢,本无意把事情闹大,只是想提醒店里一句,也好叫你们及时改进。可你的两个伙计上来就打人,委实过分了。”

       掌柜的亦是见过世面的人,听了他的话,连忙道:“是是是,确实是本店用料不周,对伙计管教不严。二位公子大人有大量,本店还要继续做买卖……”

       胡不归道:“那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掌柜的心下恨极,只好让俩伙计赔罪道歉,奉上一张金票不说,还想摆一桌最好的席面儿给他们。

       胖子收了金票,从墙根提起箱子往身后一背,刚要走,就听掌柜的道:“这位胖爷既收了金票,还请把我的伙计放了。”

       胖子这才想起他的木夹子还在高个伙计手腕上。高个伙计又气又怕的走过来,抬起手。胡不归也很好奇胖子那夹子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

       胖子伸出白嫩嫩的胖手来,在木夹子上轻巧的摆弄几下,只听“啪”一声,木夹子便稳稳落在他手中。胡不归眼中一亮,好精巧的机关夹。

       胖子大手一摆道:“不吃你家东西了。公子,走,别处吃去,我做东!”

       胡不归大笑相随。

       胖子请胡不归吃了一顿好的,吃饭的酒楼就在胡家明州分堂的斜对面。从外面看,明州分堂就是一家普通的商号,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做着分销货物的营生。胡不归却知道,明州分堂是胡家各分堂中实力最为雄厚的,由十三太保中资历最老、从曾祖胡进思时就为胡家效力的二太保亲自坐镇。谁曾想明州分堂的二太保、睦州分堂的四太保、台州分堂的九太保、温州分堂的十一太保接连被杀。明州、台州、温州都是沿海重镇,胡家的产业一大部分都要通过这三地走海上来赚钱。几位堂主一死,几处堂口少不得一番混乱争夺,也不知家里是从本堂选拔堂主,还是从宗堂派人过来接管。

       胡不归不打算去找分堂的人帮忙。胡家的对头既然能潜入分堂杀人,就定会继续派人在外头监视。他突然想到,掳走胡芷汀之人,会不会就是对胡家下手之人?杀死四位堂主是可以看做斩断胡家羽翼,那他们为何不对自己这个胡家嫡系之人下手呢?从天香阁那妇人的身手看,她明显并未尽全力;如果她尽全力,或是有别的帮手,未必不能拿下自己。可她只是想用胡芷汀来交换那副词作。他早已将那首《望江南》背下,上下两阙,上阙写春日景致,下阙写秋日景致。若词中藏有什么秘密,与当下对应的当是下阙。第一句“闲梦远,南国正清秋”点出时令,并无特别之处;第二句中“芦花深处泊孤舟”,后主作词时想象的场景是在船上;连上最后半句“笛在明月楼”,说明当时是在芦花丛中的船上听到有人在对岸的明月楼上吹笛子。那么线索是指那座叫明月的小楼,还是楼上吹笛子的人?亦或那人吹奏的那根笛子上?南唐宫中是否就有一座明月楼呢?若线索真这么简单,直接派人去金陵王宫找寻便是,何必费那么大周章?

       胡不归在那里走神,胖子已用那张挨了顿打换来的五贯金票付了账。所谓金票,是纸钱的一种。吴越承袭唐制,以金帛铜钱为货币,可铜钱太重,绢帛又太占地方,吴越当地的海商钱庄便联合推出了一种可在吴越境内通兑的纸钱,本名海票,因通兑地域越来越广,又改名金票,有一贯、五贯、十贯、五十贯、一百贯五种面额,票小轻便,信誉又好,短短数年便风靡东南。

       胖子告诉胡不归他叫俞章,来明州是去投奔他爹的,不想路上盘缠用完,好不容易挨到鄞县,谁知碰到几个不开眼恶奴,多亏胡不归出手相助。至于他爹,俞章叫来伙计,让他出去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地方在大兴土木。

       胡不归问他爹是做什么的。俞章这才告诉他,他们俞家祖祖辈辈都是木匠,小到修桥铺路盖房子,大到宫官寺庙建佛塔,每一代都会出一两个大匠。他爹就是上一辈里最出色的大匠,是工部挂了名的大匠师,特别擅长造高楼,杭州城里的梵天寺木塔就是他爹造的。

       胡不归肃然起敬,这样的大匠师,只要不碰给皇家修陵寝的事儿,走到哪儿都是宝贝。“先前你夹那个伙计的木夹子,就是自己做得吧?”胡不归问。

       俞章点头:“我就学到我爹两三成的本事,捣鼓点小玩意儿、设计个木桥小车农具啥的还行,太大的房子、宫观高塔就吃不消了。”一说年纪,居然比胡不归还小一岁。

       胡不归一想也是,胡家宗祠翻修时,大郎和几个木工匠师一起,雇来上百人干活,焦头烂额忙了几个月才完工。木工做一件东西容易,可修建宫观佛寺,除了手头的本事,还得组织成百上千工匠民夫干活,安排工程进度、保证工程质量,单是这份劳心劳力,就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俞章又道:“我家除了造楼建塔,还有一门祖传的机关术,只有资质最好的子弟才有资格去研习。小时候我从爷爷那儿偷学过一点儿,刚才的木夹子就是最简单的机关。简单归简单,除了我和我爹还就没人能解开;那厮要是硬砸,少不得废了一只手。”

       胡不归听说过机关术,也知道不少宝库和陵墓里头都有机关,又问:“你能做得最厉害的机关是什么?”

       俞章想了想道:“最简单的机关多用来抓捕野兽,难一点的用来防贼,再厉害的能隔空取人性命;最厉害的是机关阵法,得结合阴阳五行、天罡北斗之数来布阵。杀人的机关我没做过,防身的倒是不难。锁住那厮的就是困兽夹的升级简化版,专门用来防身的。公子要是想做个机关锁,或是布置个三重四重机关陷阱来防贼,材料足够,几天就能做出来。”

       少顷,伙计回来说城东明王寺正在扩建,还新造了一座七级宝塔。

       俞章听到“宝塔”二字,一拍大腿说他爹肯定在那,就向胡不归辞行。